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照在人的身體上,即使冬日的冷風會不時地從弄堂街巷之中吹出來,但只要稍微避開了那些出風的口子,便能夠感受到一種晚秋似的慵懶暖意。
兩個衛兵依靠在自己的哨位上,他們裹着身上厚重的罩衣,微微的垂着腦袋,雖然看上去正在盡忠職守,但事實上仔細觀察,就能從微微點動的低垂帽檐下面看到闔起的眼睛。不過,偶爾的偷懶似乎也怪不得他們……畢竟周圍狹窄的街巷上根本看不見什麼人影,單調的灰色牆壁即使只是看着也足夠讓人昏昏欲睡。
一陣小風吹過……伏在他們身邊的一隻半睡半醒的獵犬忽然擡起了頭,用力地嗅着,可是卻沒有發現什麼。它有些奇怪地嗚咽了兩聲,睜大眼睛徒勞地看着周圍——周圍的空間似乎變得有點古怪,一層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彌散開來的霧氣,似乎從街巷中隨着風飄揚起來,向前緩緩的移動。
狗兒發出了兩聲低沉的吠叫,它搖了搖腦袋,盯着那光線微微暗淡的地方,卻什麼都沒有看見,只有越來越近的危機感逼迫着它,讓它脊背上的毛髮都豎了起來。可是就在它警惕的站起,準備狂吠的時候,從那無形的霧氣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影子,一隻手輕輕在它頭頂上拍了一下。
普拉的一聲輕響,一股力量粉碎了顱骨內的大腦,狼狗身體一軟,無聲地倒了下去……只是看上去,它似乎只是恢復了之前沉睡的狀態。
這一切發生的極爲迅捷而安靜,那不甚響亮的聲音,甚至沒有讓兩個哨兵從盹睡之中甦醒——淡淡的霧氣向前飄蕩,在下一個瞬間,消失在兩名衛兵身邊的門扉之中。而當籠罩在那一層薄霧之中時,門扉的活動也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
門扉之後是一道長長的走廊,晦暗的霧氣在這裡凝結起來,漸漸的組成了一個個模糊的人影,他們輕巧的依靠在一道牆壁上原本用來給防禦者使用的拐角,以一種奇異的律動慢慢潛入,長廊上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都在閃爍着點點魔法的靈光,將幾乎所有的角落都置於陷井的保護之下,那種淡不可查覺的元素氣息,以及設計精巧若非特別注意極難發現的機關,都體現了製作者的高超技藝。
但是這些人影的動作謹慎而精微,似乎早就熟悉所有的佈置一般,移動的雖然緩慢,卻又確實,一個個的陷阱因爲他們的移動而開始慢慢地散發微光,但最終卻只是停滯在被觸發之前的警戒之中,甚至高懸於最後一扇門扉上,不時活動着的水晶魔眼,也沒有察覺到視線下放那幾個已經肉眼可見的人影。
一個人輕輕的掏出一小串工具,在門扉上輕輕的觸動,幾秒鐘之後,隨着一個細微的喀喇輕響,那扇門便被移開了一個縫隙,然後蓄勢待發的另一個人影便化作了虛無,從那僅有成年人一掌寬窄的狹小縫隙之中鑽了進去!
門後兩個全副武裝的衛兵剛剛察覺到門扉的移動,便聽到了一聲尖細的摩擦……一柄塗抹成爲暗灰的匕首彷彿光帶一般掠過,然後就消失在周圍的暗影之中。但兩名衛兵晃了幾晃,頭卻忽然以一個可怕的角度向後方倒了過去,血花沖天而起,他們的脖子幾乎被整個切開,只餘下一層皮連在身體上。
鮮血如同冰雪接觸滾燙開水,急速消融化作水霧。隨着第二個進入門內的人影的手勢,那些鮮血凝聚的紅霧竟然彷彿再次被賦予了生命一般鼓脹飛舞,幻化成爲一個個奇妙的符號……第六個也是最後一個人影走進門扉,血液已經化爲了周圍開始瀰漫黑暗氣息的符文。
“碰!”
一聲震響從另一側的被撞開的門扉傳來,隨即響起的便是尖銳的利嘯!十餘支弩矢發出了彷彿撞上了鐵板一般的吱嘎摩擦,但還是讓被攢刺的人影微微扭曲着幻化爲了實體……出現在門後的是一小隊衛兵,他們的動作整齊精煉,第二波的弩矢攢射隨即到來,而第一波的射手已經拋下手中的弓弩,各自抽出了武器!
第二波的弩矢也幾乎全部命中。但是衛兵們的眼神卻都在第一時間抽緊!
那些頭上閃爍着符文,足以貫穿鋼鐵的箭矢全部釘在一個壯碩的人型身上,它幾乎赤身裸體,身材比尋常人類高出一個頭,卻僅僅在腰間裹了一片非革非布,破敗不堪的灰色玩意兒,全身肌肉鼓脹,爆炸性的胸肌、三角肌和二頭肌蘊含着不言而喻的蠻橫力量,但是那種暗紅色的皮膚,微微弓起的後背,和只能依稀能辨別出人類輪廓,卻又帶上了各種古怪橫生的骨質與角質附着物的腦袋,無疑讓最爲冷靜的戰士也心生恐懼。
二十餘支箭矢幾乎將他裝點成爲一隻刺蝟,但是他卻只是毫不在意的晃了晃腦袋,只在眨眼間,已經出現在所有人面前,直奔衛士中那名身穿着整套鎧甲的隊長去的。一隻長達四呎的手臂疾電般一般直擊對方的後頸!
但是那名隊長顯然實力不弱,他大叫一聲,全身銀亮的鎧甲已經迸發出刺目的光輝,手中長劍回身揮動斬劍格向襲向身前的惡風!
然而帶着聖光的長劍並沒能攔下對手的武器,遠比長劍劈砍靈活的手臂轉動了一下,緊貼着對手的斬劍輕快滑過,五指狠狠握緊,已經將那光澤閃動的肩甲連同其下的手臂一起捏成帶着猩紅的一團,緊接着趁着對方吃痛失神的剎那向後一拉,然後騎士的腦袋已經飛到半空!
在旁人眼中,便只看到他的影子小踏步一進一退,而他對手已經變成了一具無頭的屍體,尚未熄滅的聖光在那暗紅色的身影上映照出絲絲的煙霧,接觸了鎧甲的一隻手上更是彷彿碰上了酸液一般嘶嘶作響,然而他的主人卻似乎戰鬥已經結束一般,好整以暇的從身上抽下一根根箭矢,扔到地上,獠牙橫生的大嘴之中卻在不斷的發出咯喀的摩擦聲。而身體上被刺穿的傷口非但沒有流出一絲的血液,反而扭曲生長出無數的肉芽,互相連接之下,幾乎是在呼吸之間便已經恢復到平整。
那種毛骨悚然的聲音讓所有殘存者心中發冷,他們的視線掃過那已經分成兩半的聖武士的屍體,頭顱和身體之間脖子的部分已經不知所蹤……準確的說,頸椎和皮肉正是那張正在沁出一絲血液的大嘴之中,摩擦聲響的來源。
所有人都已經大致猜到了他們面對的對手是什麼。
但是沒有人戳破那個顯而易見的答案——他們沒有那種時間,一個低沉嘶啞的聲音搶先一步響起,然後地面毫無先兆地震動了一下,繼而,低沉撕裂聲漸漸變得巨大起來,最後幾乎變成了隆隆的刺耳轟鳴,牆壁和地面接壤的地方發出刺耳的吱吱聲!
然後隨着這摩擦地聲音。巨大轟鳴纔在大廳中響起,整個房間的地面已經在一道綠光閃爍之後轟然下降,包裹着塵土和碎石砸向下方的結構——剎那間所有人站立的地面撞擊到另一層的地面,強烈的震波更向四面八方擴散,塗滿了色塊的牆壁和地板紛紛爆裂,碎片四下紛飛!
“攔住他們,別讓他們碰到反傳送法陣!”
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震懾着僥倖沒有昏厥的衛兵,讓他們隨即發現自己已經處於了需要守衛的核心——向着四周翻滾開的煙塵之中魔法的光澤四處閃耀,而地面上散碎的石塊之下,隱約的露出了繪製精細的符文與刻痕。瑩瑩的綠光就在不遠處的地面上閃爍,卻正在不斷的暗淡,斷斷續續的掙扎着,而那些一直處在虛體中的人影此時已經站在它的周圍,開始凝聚成爲令人驚悚的外表,那像是人類的大體輪廓之上,卻帶着詭異的形貌——岩漿般暗紅的身體,盤曲在頭頂的羊角,寬大如斗篷般的蝠翼,生滿毛髮,牲畜一般的後蹄……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
“好像是惡魔的手法。準確的說……一個惡魔的詛咒?”康斯坦丁低聲的自語道。
他的眼前擺放着一個透明的容器,纖薄的水晶塑造成爲直徑一尺以上,高度超過三尺的圓管,一片片細碎的泡沫在其中充滿的那種粉紅色的液體中不時地升騰,讓它看上去有些接近術士記憶中那些生物科技的培養槽——而事實上他的視線集中的地方,似乎就有個生物科技的傑作。
一個小小的紅色東西就在其中不住的翻滾。如同沸騰了一樣,不斷從內部鼓起一個個氣泡!讓它看起來忽大忽小——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無數肉芽正從那一小團指甲大小的東西上在瘋狂生長着,長到極致後脫落,然後溶成一股深紅色的濃稠血漿。但是這血漿彷彿有自己的生命和意識,他們噴出之後,並沒有在那液體之中散開,而是化成無數細細絲線,互相糾纏着,即刻就有新生的肉芽從那一塊上冒出來,然後瘋狂生長,再潰破成血漿。只是幾個眨眼之間的功夫,那原本的一小團就變成了五六個更大的肉團。
不過這個過程並非無窮無盡,再過上幾秒之後即將完成。
“那還用說嗎?光是那些那雜亂無章的臭氣……傻瓜也能看得出來那是一個標準的惡魔的詛咒……”少許尖利的聲音從康斯坦丁身後傳來,然後是一隻手不耐煩的將他從培養器皿面前推開:“應該是出自於某個惡魔領主的手法,而且顯然還是一個頗爲古老的存在,調用能量的方式和符文都沒有明確的記載,卻又帶着幾分不像是塔納釐的協調。如果不是核心之中的能量形式還是混亂一團,我都會以爲那是個魔鬼僞裝出來的造物了。”
“你就不能安靜的聽我說完?”康斯坦丁轉過視線,對那個打斷了他的東西翻了翻眼睛。
嗯,用東西來形容它其實並不能夠算是很合適……果有一個屬於這個世界的智慧生命,即使是一位大法師之類之類的強者,恐怕在看到這個發出聲音的存在時也難免要感到驚訝……它整體上近似一個削瘦的人形骨架,卻又有着四條纖細而伸展的手臂和同樣數目的腿腳,然而這個彷彿一具亡靈造物每一根骨骼上都在閃爍着金屬的光澤,那個類似人類的全身結構異乎尋常的複雜,無數纖細的彷彿髮絲一般的刻痕遍佈每一個角落,無數精雕細琢的細碎晶體放置其中,成千上萬的金屬線纏繞編織着組成了它藍黑色黯淡外殼下的肌肉。閃着幽藍光芒地身體看上去就像一件完美無瑕的藝術品。
但是與那個精巧的外表不相同的,他的動作笨拙而緩慢,康斯坦丁距離容器其實不過只有兩尺多遠,但是他移動過來卻花費了五六步——精細的度量着每一個動作,彷彿一個久病初愈的人正在依仗着柺杖活動一般。
“說什麼?說到那些亂七八糟的構裝的點子,我或許不如你,但是論及詛咒,你還能夠比我更精擅不成?”
骷髏一般的頭骨上下頜闔動,發出一連串叮叮噹噹的輕響,但是說話聲顯然並不是從那裡面發出來的,它伸出一支纖細的手臂,將另外一隻手上託着的盤子裡,一大塊滴落着血液的肉塊放進那個水晶容器之中,於是瞬間,那懸浮在中央的東西彷彿見到了獵物的猛獸一般的撲上去,嗤嗤的古怪聲響之中,碩大的肉塊一瞬間就已經被肉芽包裹!
“如果那麼自信的話,你的想法怎麼還在原地打轉呢?”康斯坦丁的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雖然面前的存在已經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寶石的模樣,但是這種互相拆臺的語氣還是讓他感到有點熟悉的溫暖:“準確點說,那個做出了這種東西的傢伙本來就不應該是個塔納釐。這種對於肉體和靈魂的雙向操作,看上去更像是那些奧比里斯的手法。”
“嗯?”骷髏一般的顱骨轉動起來,用那個經過仔細切割的寶石眼睛上下打量着術士,然後轉向侍立在房間另外一角的高挑女士,金屬組合的臉上竟然拼湊出了一個促狹的表情:“看來你也不光是在忙着一個兩個的換女人,還是做了點研究的工作……”
“死開,早說過你這個太監巫妖少管這種事!”遠處女爵將頭垂下的動作讓術士在已經傀儡化的巫妖的金屬腦殼上拍了一掌,讓它笨拙的轉了幾個圈子,然後將話題轉換到正常的方面:“不過這種東西到底有什麼用?竟然讓你放下了關於傀儡的研究?你這個身體現在距離你所謂的完美狀態,還差了不止十萬八千里吧?”
“身體的各部分結構都已經制作的差不多了,而剩下的事情就得我自己的靈魂進行慢慢的體會和修改才行,別說我這新身體跟人類的差了你所說的十萬八千里……就算是活屍術這種將靈魂塞進人體的方式都需要慢慢的調整才能發揮出原本的力量,所以這種事情是急不得的……其實這已經算是不錯了,開始的時候,就連這個震動空氣發出聲音的裝置我都難以操縱自如呢。”完成了從一種生物向着另外一種轉變的偉大巫妖,科特洛·德·哈特迪爾嘆息道。
“至於說這個詛咒,倒是很有趣的,讓我想到了一種特殊的思路,你看,它會對於生物產生一種特殊的衍生能力……或者不能作用到活人,但是似乎可以從一具屍體上衍生出大量的複製品,你知道這樣對於一個亡靈法師意味着什麼嗎?”
“衍生?這還是詛咒嗎?”
“還以爲你真的有點進步了……看來術士永遠都是些半吊子。我應該早就告訴過你,詛咒本就不是用來殺人的,而是用來讓人生不如死的……”金屬巫妖晃了晃腦袋,似乎長篇大論的老毛病又發作了起來。
“如果幹脆利落的將人殺掉,只要身邊有個精通靈魂法術,不,哪怕只是個一知半解的人物,也足夠在死亡的瞬間強行搶下死者的靈魂,只要付出足夠的代價,就可以讓人完好如初,如果是我的話,這個時間甚至可以縮短到幾天……但是詛咒便不同了,他們在抽取生命力的同時,還要進行着各種的破壞,即使保住了那個可憐的人物的生命,他也需要面對長時間的痛苦的折磨,而且肉體上的折騰通常只是附屬品,詛咒最大的作用就是將靈魂和肉體牢牢連接,不使其分割,於是這種折磨很容易便會在靈魂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傷害,即使是最終能夠完全驅逐,那個受術者也必然要付出很大的代價,甚至是死亡之後,也只能留下一縷殘缺的靈魂……”
“真不愧是死靈法師使用的東西,心理變態啊……”
“呸,這跟死靈法師有什麼關係,早說了是那些惡魔們的手法,那些傢伙們纔是真正的變態!”巫妖惱怒的晃了晃腦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發出一陣呵呵的冷笑:“說起來倒也有趣,囑託我們務必解開這種詛咒的也是個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