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漁城裡,正將李汝魚坐在將軍墳前,長劍橫膝,花斑有氣無力的躺在李汝魚腳下,身旁便是老將軍王立堅的墳冢。
身旁站着白衣君子旗。
兩人沒有說話。
思緒都飄向了觀漁城外的大勝。
其實能夠大敗安梨花,君子旗當居首功,李汝魚率領夏侯遲等人殺出觀漁城後不久,君子旗就衝破北蠻左翼前來匯合。
其後在君子旗示意下,率軍殺向右翼,給安梨花造成要突圍去雲州的錯覺,殺出右翼後,卻倏然調轉反殺,又殺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連番攻城,北蠻本來就士氣低下,再這麼被一衝殺,頓時兵敗如山倒。
與其說是廝殺,不如說是收割。
趁夜色未大黑追擊到留人河畔時,北蠻大軍早已潰不成軍,四散逃逸,安梨花麾下士兵不過區區數百人,卻如喪家之犬無心戀戰,那位女將軍徒呼奈何,只能率領數百人渡過留人河。
李汝魚當然沒瘋狂到渡河追擊殺了安梨花。
留人河北岸,北蠻大軍束兵以待。
上千的弓弩手隨時都可射出潑天箭雨,但出乎李汝魚和君子旗意料的是,那位身穿白衣站在河岸的大涼叛王趙颯並沒有發令。
李汝魚和君子旗騎馬來到岸邊,距離北岸一箭之遠處,盯着那位傷勢好了大半的白虎神將,問了一句:“大涼子民死傷無數,你於心何安?”
趙颯沒有理李汝魚,卻問君子旗,“可是故人?”
君子旗搖頭。
趙颯盯了君子旗許久,負手走入軍營。
李汝魚和君子旗看着那白衣背影,都忍不住嘆氣。
趙颯入北蠻,白虎藏薊。
會不會有那麼一日,當大涼的天下出現紛亂之後,北蠻強勢踏過燕雲十六州,然後趙颯或其後人以趙室血脈之名,恢復趙室正統江山,但卻是北蠻之傀儡?
思緒回來,李汝魚輕嘆了口氣,望着城內忙碌奔走的大涼士卒,輕聲道:“你不怕?”
君子旗笑了笑,“有你在,北鎮撫司不會動我。”
李汝魚點頭,“也許還會破格進入軍伍,已此次戰功而獲官職。”
君子旗笑而不語。
李汝魚的神情忽然變得很奇怪,“其實薛去冗最後的遺言,不是那首高歌。”
“是什麼?”
“良人長卿,妾身來矣,但再譜一曲鳳求凰。”
君子旗愣了下,脫口而出:“是她?!”
李汝魚側首看向他,“你認識?”
君子旗望了望天,思索了片刻,輕聲道:“認識,大才女,她口中的良人,亦是世間大風流人物,文壇宗匠之流。”
旋即哭笑不得,“怎的成男人了。”
李汝魚敏銳的捕捉到君子旗話語裡的節點:“薛去冗是男人,異人薛去冗是女人,其實異人是兩個人?”
君子旗沉默不語。
再說,怕是要天穹起驚雷了。
這種揭秘異人存在基本真相的話語,落下的驚雷李汝魚真的可擋?
君子旗不敢存有僥倖心理。
李汝魚也知道,沒有追問,但心中隱然觸及到了一些東西。
“如今城內流傳,是你請薛去冗上城牆赴死,以此激勵士氣,觀漁主簿已經上了摺子送遞臨安打算參你一本,估計你今後的日子不好過。”
君子旗不無擔憂,“你這手是好計,但太過冷血,寒了人心。”
李汝魚苦笑,這件事並非周懷素說出去的,而是大勝之後,夏侯遲酒醉時不經意說出來,被旁人聽了去。
嘆道:“功過自有定論,你呢,寒心了麼?”
君子旗沉默了許久,不言語。
將軍墳前,緩緩走來兩道嬌俏身影,皆揹負雙劍,短劍如雪長劍如墨,正是一路晃晃悠悠來到雲州的女俠公孫止水兩人。
女俠面帶殺意。
君子旗擡步走入青柏間,忽然回頭,“可還記得長阪橋我說過的話。”
李汝魚點頭。
君子旗哈哈大笑而去。
若得一日天下大亂,許我一萬鐵騎,還你半壁江山。
今作真矣。
路過公孫止水身畔時,這位白衣男子不無戲謔的道:“女俠好厲害的雙劍。”
公孫止水看着他遠去,莫名其妙的緊,“有病!”
按劍站在李汝魚身前,公孫止水惡狠狠的道:“今日我來取你狗命。”
李汝魚頭大,“你有病?”
公孫止水怒叱,“你纔有病。”
“你師父雖然死在我手上,但他卻是被徐繼業陰謀所至。”
“徐繼業死了。”
“所以呢?”
“該你死了。”
女俠拔劍,將軍墳前,忽生瀟湘劍意。
李汝魚動也不動,“在死前,我有話要說。”
女俠咬牙切齒,“少廢話。”
李汝魚咳嗽一聲,一臉正義凜然,“世間萬千事,莫出於道理之詞,何爲道理?正道真理,即爲道理,先說你師父張焦,被徐繼業設局,成爲他人屠刀,可悲可憐的背後,卻是其對張雪晴的一片深情,其淒涼結局,反而更昭彰其赤忱情意,徐繼業該死,但你師父卻太過愚昧,若能抓住其中蛛絲馬跡,未嘗查不出真相爲張雪晴報仇,這一點上,你的仇人是徐繼業,這就是道理,我說的沒錯吧?”
女俠聽得有些頭暈。
李汝魚暗笑了一聲,“說回來,你師父死在我劍下,但有句很有道理的話,我一直很喜歡,殺人者人恆殺之,我不殺他,他便要殺我,在死和活下去之間,我有選擇活下去的權利,生與死相對,我要活,那你師父就只有死,不殺他我便死,所以殺了他,這也是道理之下的行爲,我說的沒錯吧?”
女俠越發聽得糊塗。
李汝魚暗暗搖頭,這女俠真是好忽悠啊,太單純了罷。
“所以,你師父的死,歸根到底是徐繼業,也是道理之下的正義,衆生皆苦而不知何在,只因看不透這一層道理,人與人刀劍相向之時,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理虧者死了,便是死於正義,而理勝者縱然是一死,但道理猶存,只不過我和你師父,是正義所在的結果。”
頓了一下,“這就是道理!”
翻來覆去,其實就一個意思,你師父的死怪不了我,反正先把女俠繞暈了再說。
果然,女俠一臉茫然。
身後那個李汝魚見過一面的江秋州女伎小紅咳嗽了一聲,一臉無奈,師叔啊師叔,雖然知道你很單純,但單純到這個地步,簡直喪心病狂了。
咱們女人,就是不講道理的呀!
而且,血債血償,纔是最大的道理。
女俠暈乎乎了好一陣,忽然跺腳,粉臉一寒,“我不管,我就要殺了你。”
如雪短劍遞出,直刺李汝魚咽喉。
花斑倏然起立,齜牙咧嘴盯着女俠,眼看便要撲上去。
李汝魚苦笑,按捺住花斑,你上去就是送人頭的。
暗道和女人講道理果然是行不通的,正欲拔劍,卻聽得忽有聲來,很熟悉的聲音,嬌俏清脆而空靈,如將軍墳前遍地青柏,有些醉人心。
“誰敢殺我男人!”
一襲紅衣橫空,刺眼如長綾飄飄。
聲落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