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 激流涌動
接下來的時間,蓮妃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李未央看在眼中,卻彷彿瞧不見一般,壓根沒有多問半句,像是絲毫不感興趣。
元烈是極聰明的,他瞧李未央眼眸微垂,便知道對方必定是在心中圖謀着什麼,卻只是越發殷勤備至,吩咐人趕緊下去又換了一批舞姬來表演。可不論這雅室之內氣氛多好,舞姬們的表演又是多麼的精彩,蓮妃始終是一幅鬱鬱寡歡的樣子。
離開宴席回到馬車之上,趙月奉上了兩盞茶,李未央抿了一口,擡眼瞧見冷蓮只是捧着茶杯不知在想着什麼,悠悠出神的樣子。李未央微笑道:“從剛纔開始你就悶悶不樂,卻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冷蓮沒想到對方突然開口,猛地一驚,擡起頭來看着她訕訕地道:“沒有什麼,只是我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有些感慨罷了。”
李未央恍若不覺對方心意:“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我還以爲你是瞧見太子殿下風姿秀美,不小心動了凡心呢!”
李未央這話並沒有一絲的嘲諷,可是冷蓮聽來卻是觸目驚心。她驚詫地盯着對方足有半晌的工夫都沒有說話,美眸中流露出驚疑不定的神情,良久,她的神色才慢慢和緩了過來,勉強端起笑意道:“嘉兒,你就不要拿我尋開心了,我嫁過人,又早已經生下了孩子,不過是半老徐娘而已,怎麼敢對太子殿下有所肖想呢?”
她這樣說着,李未央卻輕輕一笑,世上有這樣美若天仙的半老徐娘嗎?若是冷蓮真的未動心思,何至於剛纔一直悶悶不樂的模樣。如果她在自己提到這個話題的時候如同一般寡婦被人蠱惑立刻大怒或是馬上拒絕,恰好說明她不爲所動,如今這般便是她在竭力剋制住內心的情緒,裝作一副並不在意的模樣,卻不料她那雙蠢蠢欲動的眼睛已經出賣了一切。
李未央悠然捧着茶杯半靠在後面的椅墊之上,笑容和煦地道:“冷蓮,你我是相交多年的朋友,在我面前又有什麼話不好說呢?”
冷蓮垂下了眸子,她在思考着,李未央是一個十分聰明的人,當初自己的行爲步步都是在對方的算計之中,若無她的扶持也不可能那麼快就在宮中站穩腳跟。可是如今呢?她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郡主,而是齊國公府的大小姐。她縱然出手幫助自己,自己又敢接受嗎?這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這代價自己能夠付得起麼?想到這裡,她微笑着道:“明人跟前不說暗話,我很明白這些日子以來你在我面前做出的姿態是什麼意思,剛纔我的舉動也向你表明了我的心思,還用明說嗎?”
聰明人就是聰明人,李未央淡淡笑了,如果是別人她恐怕還真得費一番工夫,可是冷蓮畢竟不同凡俗,她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和虛榮,這樣的女人比那些惺惺作態的要強很多。喜歡富貴又有什麼不對,爲什麼要恥於承認?的確,這世上很少有女人能夠抗拒美好的前程。跟着越西的太子殿下所享受的尊容可比做一個大曆太妃要好得多,冷蓮還真是會選擇,也有足夠的膽量和自信。
李未央輕輕地將茶杯放在了旁邊的小几之上,隨後淡淡道:“既然你已經承認了自己的心意,我也就不繞彎子了,我可以幫你,只不過……”她的話沒有說完,冷蓮已經睜大了一雙楚楚動人的美目,靜靜地望着李未央道:“只不過你有條件,是不是?”
果然不需要兜圈子,說一句話對方就知道你在講什麼。李未央笑容變得更加清麗,她語氣輕快地道:“有一樣我和你一樣,那就是不相信命運,所以你我能夠談到一起!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這一點冷蓮你不是早已經知曉了嗎?”
冷蓮道:“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不怕!既然這個世界不給路讓我走,我就自己開闢一條路,我不相信我付出了這麼多,最後連一點結果都沒有!”對於冷蓮來說,她的確爲了榮華富貴出賣過李未央,但那又如何?在她們這種人看來,朋友原本就是拿來利用的,這個人對她沒有利用價值了就一腳踢開,但只要彼此有共同的目標,高高興興坐下來喝一杯茶,不就又是朋友了?冷蓮相信自己如此,李未央也是如此,她們都是典型的功利主義者。
李未央果然笑道:“看樣子,你對於接近太子一事是很有信心的了。”
冷蓮便是莞爾一笑:“在宮中生活這麼久其他的本事沒有,但是看人麼我還是有些自信的。剛纔太子瞧我的眼神分明就是動了心思,這種眼神我看得太多已然麻木了,可你打的不就是這個主意嗎?”李未央總是想人所不敢想,若是換了旁人將一個太妃送到越西太子身邊,那是天方夜譚。
李未央目光清癯地盯着對方:“不錯,我瞧太子的模樣的確是對你十分動心,可惜你缺乏一個清白的背景。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收容一個大曆皇帝的皇妃,你說是嗎?”
冷蓮的面色微微發白,她知道李未央說的沒錯。縱然太子在第一眼就對她傾情,縱然她有無限的信心可以俘獲太子的心,她也沒有辦法掩飾自己的身份。莫說她自己曾經是大曆皇妃,縱然她只是一個尋常男子的妻子,恐怕太子也不會輕易的接受,因爲這會損害到對方的名譽。李未央這句話剛出口,氣氛一時凝住了。
趙月吃驚地看着這一幕,她沒有想到自家小姐打的居然是這個主意。送冷蓮去接近太子,這是何等的荒謬!天下美女何其多,小姐爲什麼要選中冷蓮,更別提她還曾經嫁過人!橫豎只是一個寡婦而已……
李未央只是看着冷蓮,神色輕鬆地道:“想要掩飾過去的身份,這世上沒有人能夠幫你,除了我!”
冷蓮心中一動,眼睛裡燃起一絲光彩:“不錯,可是你也應該很清楚那背後送我來郭家的人,他們也知道我的身份!”
李未央微笑道:“這一點你放心好了。一切都會神不知鬼不覺,只要你有足夠的本領能夠讓太子對你言聽計從,等到最後真相大白的時候,他們知道又如何,已經晚了!”
冷蓮看着李未央,她越發不明白這個女子在心中打什麼主意。她靜了靜,似是掂量了一番李未央的提議,才試探着道:“我聽說太子殿下和你國公府可是宿敵,你們支持的應該是靜王一脈,又爲什麼突然要讓我接近太子呢?打的究竟什麼主意,莫非是想要讓我去做奸細?!”
李未央笑了笑:“冷蓮,你不要搞錯了,不是我讓你去接近太子,而是你現在自己主動提出來想要親近太子,我只是看在過去的情面份上,助你一臂之力罷了!”
冷蓮目視着李未央,她當然明白對方所言七分都是假的,可偏偏卻說不出辯駁的話,明知道這是陷阱,卻也是一個充滿誘惑、金光閃閃的陷阱,如果走得不好便是粉身碎骨,但如果走得好呢?也是一條光芒萬丈的錦繡前程。她一生都在冒險,這一次爲什麼不可以?
李未央看着她神情,卻只是淡淡笑道:“這件事情並不着急,你還有些時日可以好好想清楚。等你想明白了,再來找我也不遲。”
冷蓮良久沒有說話,回到郭府之後,她謝絕了阿麗公主的邀請,轉身回屋閉了房門。阿麗好奇地道:“嘉兒,她是怎麼了?從外面回來就這麼不高興。”
李未央看着那緊閉的門扉,笑容中頗有深意:“也許她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需要好好思索一番,咱們就別去打擾人家了。”
阿麗狐疑地看着李未央,又看了看那緊閉的房門一眼,越發不能理解。
三天之後的一個深夜,李未央剛剛放下書準備吩咐就寢,卻突然聽見外面的蓮藕來報道:“小姐,冷姑娘求見。”
李未央眉梢輕輕挑起,面上卻微笑道:“讓她進來吧。”
不一會,便瞧見趙月領着冷蓮過來。燭光之下,冷蓮似乎精心裝扮過,一雙美目流光異彩,面上染着淡淡的胭脂,比從前的容色更爲嬌媚十分。李未央將一切看進眼底:“這麼晚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冷蓮眼眸倏亮,咬了咬牙:“三日之前你所說的話可還算數?”
李未央脣角微翹,臉頰白皙紅潤,眸子亮晶晶的:“自然是算數的,我說過要給你時間考慮,現在你既然已經來到這裡,可見你已經考慮清楚了。”
冷蓮在她一旁坐了下來,側頭對趙月道:“接下來要說的話,只有我和你的主子才能聽見。”
趙月看了李未央一眼,對方向她點了點頭,趙月便立刻退了出去,她去門外守着,不讓任何人靠近這個房間。
冷蓮眸子更加深斂,看着李未央道:“我已經仔細考慮過你的提議了,但是我也有話要說。這一次的確是有人故意要我接近你,並且想方設法進入齊國公府,只不過對方接下來的打算我還並不知曉。”意思很明白,你不要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可用的消息或者讓我出面指證那個人。
李未央頷首,黑漆漆的眸子裡溶進冷色:“無妨,這一點我早已經猜到了。”
冷蓮心頭一跳,目光筆直地看向李未央道:“原來你早就知道,卻一直故意裝作一無所知。”
李未央眉梢的笑意淺淺:“你我都擅長此道,何必怪我?”
跟對方打交道就別想要佔便宜,冷蓮嘆了一口氣,道:“我和背後那人沒有什麼交易。只不過他捉了旭兒用來威脅我,所以我纔不得不聽命於他,按照他的吩咐來接近你。其實關於拓跋玉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我並沒有對你說謊,只不過對你隱瞞了旭兒的下落。”
李未央淡淡地道:“拓跋旭真的在對方的手中嗎?”
冷蓮靜靜瞧她,目光裡微帶自嘲:“你以爲我是那等愚蠢的女子嗎?在將旭兒帶出京都的時候我就已經悄悄命心腹將旭兒藏入一戶農舍,反換了一個早已經準備好的、與旭兒年齡相仿的孩子匆匆上路。那孩子是我一早買來的,我知道若是有心人知道旭兒的身份必定會想利用他,因爲目前他是唯一可以用來對抗拓跋玉的最好棋子,我又怎麼會讓他涉險!”
不是爲了保護拓拔旭,而是爲了在手中留有後着罷了……李未央看透了對方心思,輕輕點了點頭,冷蓮果然是冷蓮,這麼多年的後宮歷練使得她越發的幹練精明,竟然騙過了別人。
卻聽到冷蓮繼續道:“所以當對方找上我的時候,我早已經將旭兒調了包,他們帶走的那個孩子跟我沒有絲毫的血緣關係。但是當對方提到你的時候,我就不免動了心,只要我能夠接近你,我就可以擺脫逃亡的生活,榮華富貴也是指日可待,不是嗎?”
李未央眸色靜了,態度十分認真:“你說的不錯,藉着對方的手平安到達越西是個很好的主意,將計就計罷了。”
冷蓮幽深眼底有濃濃算計:“雖然我不知道對方是什麼身份,可我知道他們一定是想利用我來對付你,一開始我將一切都隱瞞着並沒有向你透露,只是想要尋找機會伺機擺脫這樣的身份。因爲我知道若是不答應他們,這些人是不會放我活路的,只有進了郭府,我才能平安無事。”
李未央修長濃睫微閃,黠慧笑道:“現在你改變主意了嗎?”
冷蓮心頭微凜,面上卻是無比堅定:“是的,我改變主意了!從你身上我或許可以得一時平安,可是再想要恢復從前的榮耀和富貴,是絕不可能了!我必須要另外尋找靠山。”
也是啊!她最終只得承認,自己必須依靠着李未央才能一步步往上爬!否則勢單力孤還被人窺伺,她沒有絲毫的機會!
李未央表情淡淡:“太子就是你的下一個目標。”
冷蓮點了點頭,自信地道:“只要給我一個合適的身份,我便可以輕而易舉地接近他,並且將他牢牢的握在我的手中。這對於你來說,不也是一件好事嗎?據我所知太子可一直和靜王鬧得很不愉快,也總是針對齊國公府,若是我在他的身邊,或許我能幫上你的忙。現在你提出自己的條件,看我能不能答應。”
李未央的笑容十分平常:“我的條件很簡單,你進入太子府成爲他的新歡,成功地離間和太子和裴後之間的關係,這就是我對你的唯一要求。”
冷蓮眉頭一挑,道:“真的就這麼簡單?”
李未央理所當然道:“就這麼簡單!既不需要你去太子府去做間諜,也不需要你主動幫助我,甚至進太子府之後你可以不必與我聯繫,見面之後也可以當做不認識我這個人,只有離間太子和裴後,這一點你必須做到!”
冷蓮輕輕一笑,她若是成功地進入了太子府,自然要想方設法幫助太子奪得皇位,又怎麼會幫李未央呢?這是一個悖論。李未央想必以爲自己的身份握在她的手中,自己便一定要爲她馬首是瞻,卻不想一想只要自己成功將太子的一切牢牢握在手中,早晚有一天自己可以不必受她掣肘。心中這樣想,冷蓮面上卻笑道:“可是還有那些送我來越西的人,他們知道我的身份!”
李未央只是神色平緩地道:“是呀,他們知道你的身份,只是太子卻未必知道,這兩者是有很明顯的區別的。”
冷蓮狐疑地看着李未央,她下意識地道:“你怎麼能擔保太子並不知曉呢?”
李未央道:“我可以向你保證現階段太子還什麼都不知道,至於以後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就看你的本事了。畢竟如何抓住一個男子的心,本來就是你最擅長的。”
李未央知道這位太子有不少奇怪的癖好,比如說他的東宮舍人有一個十分美貌的妻子。太子就將那名女子佔爲己有,當然要對外說那女子已然病死了。可是東宮舍人卻是羞憤交加,最終在太子府花園之中投湖自盡,這個秘密元烈早已經派人打探到了。雖然太子善後事工作做得很好,可世上總沒有不透風的牆,既然他能夠對有夫之婦下手。那麼冷蓮的過去,對他來說也未必算得了什麼。想到這裡,李未央繼續道:“既然咱們已經達成一致,那就很快可以行動了。”
冷蓮皺眉道:“你要怎麼做?”
李未央聲音輕巧:“送上門的東西別人未必會感興趣,不如欲擒故縱來的巧妙。”
冷蓮看着李未央,越發覺得自己似乎踏入對方的陷阱。是!李未央這樣聰明的人,怎麼會做賠本的買賣呢?恐怕她如此做的背後一定隱藏着什麼秘密,但那究竟是什麼?她將自己送到太子的身邊,僅僅是爲了離間裴後和太子之間的關係嗎?如此這般,她大可以讓其他人去做,天下的美女多的是,並非她冷蓮一個人。她看中自己,究竟是爲了什麼緣故?
冷蓮左思右想,心中越發忐忑,可是李未央在燭光之中笑容平和,神態溫柔,使得她在毛骨悚然之餘,卻不由地壓下了全部的恐懼。人生不可能隨時都有機會,她不願意再去宮中做那個無權無勢的太妃,她必須抓住李未央給的這個機會,不管前方有什麼,只要到了太子身邊,她就能重新回到權利的中心!搏它一搏也好!當冷蓮帶着這種賭徒的心情答應李未央之後,她不知道自己踏入了一個怎麼樣的局之中。
送走了冷蓮,李未央輕輕一嘆。趙月低聲道:“小姐,奴婢真是不明白,你爲什麼會選中冷蓮?要知道她的身份可不一般……將來說不準會有大麻煩啊!”
李未央笑道:“現在她的身份或許是個麻煩,將來呢?你要看長遠一些。”
按照李未央的安排,冷蓮接下來的每天都會陪她一同到大都之中的寺廟、酒肆、茶樓、書鋪之中游覽。每一回她的面上都蒙着面紗,旁人只知道那是郭夫人的侄女,卻不知道她究竟長的什麼模樣。而此時太子的人也一直暗暗盯梢,卻礙與齊國公府護衛太多不能輕易動手,等到第五天的時候,機會終於來了。
李未央和旭王不知何故離開了冷蓮,將她獨自一人落在了一家首飾店中,當冷蓮正饒有興致地仔細翻看手中簪子的時候,老闆殷勤地上前道:“這位小姐好眼光,這可是如今最時興的款式。”
冷蓮淡淡地一笑:“就只有這些貨色嗎?我瞧這金子的成色不是很好。”
那老闆滿面賠笑:“小姐若是嫌這些不好,請裡面的雅間坐,我這就命人去找一些好的貨色來給您瞧一瞧。”大凡金鋪,對待貴重的客人總是請去雅間,然後掌櫃親自將這些首飾送過去給她們把玩。這是老慣例了,冷蓮不疑有他地點了點頭,便在婢女的簇擁之下進了雅間。
老闆連忙向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低聲道:“準備行動。”
冷蓮進了雅間不久,剛剛喝了兩口茶,卻只覺得頭暈目眩,心中一驚,隨即眼前便是一黑,整個人失去了意識。旁邊的婢女連忙來察看,卻不料從雅室之中突然涌出數名護衛,將她們一舉拿下……
不多時,李未央帶着拎滿糕點的隨從回到金鋪之中,四下看了看卻是不見冷蓮蹤影,不由奇怪道:“掌櫃,我的那一位朋友呢?”
掌櫃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可是問剛纔那一位臉上蒙着面紗的小姐,她出門往東去了!”
李未央一愣,隨即似是自言自語道:“說了讓她在這裡等我,怎麼自己先走了,這大都她可不熟悉呀!”這樣說着元烈卻在一旁微笑道:“她是走路,咱們騎馬,肯定速度會比她快,還是趕緊去追吧,千萬別讓她一個人迷路了。”
李未央笑道:“也不是一個人,還有兩個婢女呢。”她這樣說着,已然和元烈一起離去,顯然當真以爲冷蓮是等得不耐煩自行離去了。
老闆看他們的背影,卻是冷笑一聲。
卻說冷蓮被囚禁太子府別院之中,過了有生以來最爲漫長的一夜。她被獨自留在一間華麗的房間裡,等她醒來只覺得周身痠痛,原是被人下了迷藥。她吃了一驚,便下意識地瞪大眼睛警惕地觀察着周圍的動靜,可惜直到東方既白也不見人影。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打開了!她頓時露出驚訝之色,待見到來的不過是四名十四五歲的婢女,才放下心來,婢女恭敬地道:“請小姐梳妝,殿下有請。”
冷蓮看自己一身的確不太像樣,便勉強梳妝打扮了,四個婢女前面帶路,隨後一路穿花扶柳,穿堂入室。冷蓮被帶到一間雅室,婢女們退去。然後她就看到一個華服男子正端坐在那裡,那男子生得十分俊美,身上閃爍着眩目的光芒。
冷蓮一愣,眼前的男子正是那一日她在酒樓中見到的太子殿下。在大都最有名的美男子就是旭王元烈,而太子雖然不及他,卻也是風流倜儻。太子擡起眼來,淡淡地看着對方。冷蓮與太子的目光一接觸,心中沒來由的一顫,太子示意她坐下,面帶笑容:“昨日之事是我的人太莽撞,深感慚愧,還望小姐海涵!”
他無可挑剔的真誠態度,再配上那一張俊美的面容,讓冷蓮的氣一下子全消了。她開口道:“你將我擄劫到此處,究竟是何用意?”
太子道:“不過是請小姐來做客罷了。”他的口氣平淡之極,沒有絲毫的道歉之意。
冷蓮心中暗自想到李未央果真料的不錯,面上卻惱怒地說道:“你這是要拘禁我?”
太子悠悠地道:“不是拘禁你,只不過是請小姐在這裡住上些日子。”
冷蓮面上彷彿露出些慌亂道:“平白無故的爲什麼要住下?你留我在這裡,究竟意欲何爲?我是良家女子,你若有所圖謀,我必咬舌自盡,成屍於你面前!”
太子詫異地望着她道:“我自然不會強行逼迫,小姐以爲我是什麼身份,怎麼會用這種卑劣方法去贏得一個女人的心?”
冷蓮深知欲擒故縱的道理,不由沉聲道:“您身份尊貴,而我卻是容貌粗陋,自然不在您的眼中,希望您能憐憫,放我回去!”
太子大聲笑道:“既然來了,我就不會再讓你走了!”說完,他已然起身將冷蓮獨自留在屋中,“我會等到小姐心甘情願的那一天!”
此時的國公府門前,李未央下了馬車,白衣蒙面女子隨後跟着她進了門,門口的暗探看到這一幕不由立刻回去稟報。太子冷笑一聲:“不過是丟了人怕損傷名譽在裝模作樣而已!不必理會!”
兩天之後,冷蓮再一次見到了太子,他卻一反常態,眼圈通紅,似乎十分悲傷的模樣。冷蓮不禁問道:“殿下究竟有什麼心事?爲何如此?”
太子卻是一笑,笑容之中有說不出的疲憊和厭倦。
冷蓮有一種奇異的敏感和細膩,她覺得太子一定有很深的心事。
果然太子激動地道:“這世上爲什麼有這樣狠心的母親,你告訴我?爲什麼她情願和一個不男不女的東西保持那樣密切的關係,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兒子?我才她的親生骨肉。可是不論是對我,對安國,還是對臨安,她都沒有半點的慈愛之意。我知道自己不夠完美,可我已經盡力了,我不惜一切代價去討她的歡心。想方設法坐穩這個太子的位置,可她又是如何對待我的?從小到大,她對我所說的只有三句話,你怎麼這麼蠢!爲什麼我吩咐你的事,什麼都沒有辦好!還有最後一句就是,滾!你說這樣的人她真的是我的母親嗎?有的時候,我很懷疑她究竟有沒有心?甚至於我還懷疑過自己到底是不是她的兒子?我甚至幻想着也許我只是某個宮女所生,被她抱來養的,可是我的確是她親生兒子,雖然她並沒有把我看的多麼重要!”
冷蓮看着對方,她幾乎能夠感覺到太子那熱烈的呼吸,冷蓮下意識地別過臉去。
太子卻捧起她的臉,痛苦地注視着她,道:“這麼美麗的容顏,這麼柔和的嗓音,這麼獨特的美人,真乃世所罕見。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和其他那些女人都不一樣,你能不能告訴我,她爲什麼要這樣對待我?”
此時的太子並不是在衆人面前那高高在上的模樣。也不是在李未央面前那咄咄逼人的樣子,他顯得十分的憂傷和悲觀。冷蓮嘆了口氣,太子身份尊貴,等着他的是無窮無盡的榮華富貴。爲什麼他卻這樣的傷心?
太子突然鬆了手,後退一步:“我知道,你沒辦法給我答案,這世上根本沒有人能給我答案!在母后的眼中,萬事萬物若無用處,皆作爲棄子,必除之而後快!我也是一樣!等有一天我這個兒子擋了她的路,她要做的選擇也是剷除我!”他說到這裡,情緒卻是漸漸平靜下來,喃喃地道:“她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冷酷,誰能救我?”
冷蓮看着對方,簡直是訝異到了極點。太子突然留出了眼淚,這樣一個風神俊朗的美男子在她面前如此痛苦,冷蓮的心也不由得撥動了一下,她沒有想到天子驕子竟然會因爲不得母親的喜愛而如此痛苦,她下意識地攬住對方的身體,懷抱着他的頭顱,面上閃過一絲微笑。
不知不覺,太子在冷蓮的懷中睡去,冷蓮看着昏睡中的太子,只覺得這事情變得十分的荒謬。
等到太子醒來,發現自己如同孩子一般被冷蓮抱在懷中,不由大示窘迫,他連忙掙脫,恢復了一貫高傲而冷漠的面目。其實他將冷蓮捉來,最初不過是迷惑於她美麗的外貌。可是後來他卻覺得在她身上隱隱有一種令人着迷的東西,但也說不清那是什麼,或許是一種心靈的吸引。這種感覺,他從來沒有在任何女子的身上嚐到過。
齊國公府,看着趙月卸下面上白紗露出原來的真容,元烈笑着向李未央說道:“我已經派人打探過,太子果然將冷蓮囚禁在他位於大都郊外的一個別院之中。”
李未央喝了一口茶,才悠然道:“看來太子是真的很喜歡她。”
元烈目光之中有絲疑惑,道:“冷蓮雖然容貌絕美,可是太子這些年來見過的美人不計其數,你爲什麼賭定他會看中冷蓮呢?”
李未央淡淡道:“太子喜好美人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可是什麼樣的美人才能夠長久的吸引他?你想一想冷蓮的身份,她可不是尋常女人。”
元烈仔細思考了一番才道:“是大曆先皇的妃子,也是拓跋旭的母親。”
李未央笑道:“對,他是拓跋旭的母親,這纔是最重要的一點!太子向來不得裴後歡心,和贏楚又是格格不入。最近這些日子他被孤立在權利中心之外,自然是傷心落寞的很。而冷蓮……拓跋旭不在她身邊,又失去了丈夫的庇護,失去了所有的榮華富貴,她也急需一個人來平復自己的心境,將這樣兩個人湊合在一起,不就是乾柴烈火,燒得很旺嗎?”
元烈聽李未央這一番荒謬的理論,幾乎不能相信。他搖了搖頭,越發疑惑道:“我不明白。”
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了,他永遠只關注結果。李未央也不着急,慢慢倒:“你記不記得上一回你曾經給我看過一個情報。”
元烈託着下巴,眼睛眨了眨:“我給你看過的情報可多了,你說的是哪一樁?”
李未央道:“一個關於太子的情報,你忘記了嗎?”
元烈仔細思考了片刻,猛然一驚道:“你說的是……”
李未央點頭:“還好你沒有忘記!當時你曾經給我一份關於太子一日之內的行蹤。你說他每天起牀之後,先去書房批閱文件,然後喝茶、用早膳。我記得很清楚,日出之時他會進鹿茸一碗,等到辰時他會進人蔘一杯,午時則會用午膳。這都沒什麼值得留意的,可是在早膳和午膳之間,他會選用一種特殊的補品——人奶。你的情報還提到每個月太子府會招募哺乳期的女人進府,讓太醫檢查過後,選擇血氣旺身體好的,每天給她們吃大魚大肉,然後提供新鮮的人奶。”
元烈皺眉道:“我自然記得這個,當時我還笑話他沒斷奶來着,可那又如何,不過是一種養身之道。”
李未央冷笑道:“就中醫的醫理來說,人蔘、鹿茸都是熱性的補品,長年累月的吃就已經足夠了,他完全可以不必再碰人奶。因爲這些營養若不能正常地排出去,只會變成萬毒之源,反倒影響他的健康,可他還是將這個習慣堅持下來了。我特意去調查過,在過去的三年之中因爲熱症,太子曾經數度停了人茸和人蔘的進補,可他卻一直繼續地喝人奶,並且不斷招募乳母。這隻能說明一個原因,他對於這種東西有特殊的愛好,或者說他的戀母情節非常嚴重……可惜我想,裴皇后並不能滿足他這樣的心思。”
聽到李未央這樣說,簡直就是推斷出了一個十分荒謬的結論。元烈也不禁瞠目結舌道:“你的意思是——蓮妃能夠滿足他這種心思嗎?”
李未央微笑:“我也只是試一試,並不能肯定。畢竟要找個容貌絕色而又知情識趣、風流成熟的女子怕是不那麼容易,這個女子還得十分聰明,不能露出馬腳,不就更加難上加難了?眼前有個好端端的人選,爲什麼不加以利用?”
元烈不由輕聲一嘆:“可是這樣也過於冒險了,冷蓮可是知道不少事情。”
李未央微微一笑:“她知道什麼?”
元烈一愣,將整件事情細細思索一番,這才笑道:“倒也是!你的那些把柄,和她的把柄比起來,可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李未央眼中閃過一絲譏嘲:“不,她總有一天會將一切告訴太子的,哪怕是爲了切斷我對她的控制!但是前提條件是她必須能夠將太子牢牢地控制在手心裡,所以如今她會加倍努力,不惜一切代價去討好太子。”
元烈望着她,終於明白過來:“恐怕那將冷蓮送入齊國公府的人要感到後悔了,他斷然不會想到你會反過來利用她。”
李未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微笑道:“不說這個了,你爲陛下準備的壽禮可準備好了嗎?陛下的壽筵馬上就要到了。”
元烈撇了撇嘴,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我肯去就已經不錯了,那老頭子還敢提要求!”
李未央失笑,這天底下恐怕只有元烈敢這麼明目張膽地叫皇帝老頭子了。
宮中的走廊,贏楚接過手中密報看了一眼,李未央帶着一個白紗覆面的女子出遊並且一同回府……這樣看來,一切都在順利進行,冷蓮至少已經身在郭家,這就夠了!郭家,李未央,不輕不重整一頓有什麼意思呢?不整則已,整則要狠、要快,要讓你們猝不及防,沒回過神來就已經家破人亡,這才叫有意思!思及此,他銀色面具下的面孔露出一絲猙獰。
到了陛下壽筵那一天,東方天際邊緣剛剛露出魚肚白,皇宮中的太監、宮女們已經在緊張地忙碌了。宮殿門口的太監們從深夜便開始清掃地面,一絲不苟直到青磚上纖塵不染。數百名宮中護衛排着兩列縱隊整齊的一路來到永和宮門前,分站兩側,如同釘子一般紋絲不動,面上帶着一種莊嚴而微帶肅殺的氣氛。
宮門外參加陛下壽筵的文武百官和朝廷命婦們也都在等。三部九卿十三司以及外省來京述職的官員,足足聚集了七八百人,他們身上都穿着色彩鮮豔的朝服,三五成羣的聚攏在一起。女眷們則是竊竊私語,比起永和宮門前的莊重,這裡是另外一種氣氛。須臾,衆人只聽見宮殿深處有鐘鼓聲大作,那鐘鼓聲飛過重重瓊樓玉宇,越過高大而色彩豔麗的高牆,直傳出宮門。聽到這聲音之後,官員們立刻肅靜下來,和女眷們一起排着整齊的隊列進入內宮之中。
太監總管衆星捧月地從門內走出來,高聲說道:“有聖旨,百官跪接。”
廣場上數百名官員早以跪下,此時一起俯下身子。太監總管高聲道:“着六部九卿各率司員,並外省在都三品以上官員和朝廷女眷,由左右掖門入宮朝賀,欽此!”
於是宮門前的文武百官和朝廷命婦們便分成兩列縱隊分別進了左右掖門,由禮部尚書帶領按序進入了禮殿之中。皇帝從容不迫的朝龍椅走去,行至座前駐足立定,眼睛掃視了一圈,纔在那張寬大的龍椅上坐了下來。所有人都伏地叩頭,滿殿肅靜,只聞呼吸聲和衣裳微動的窸窣的聲音。皇帝端坐在皇座之上,臉上露出一種不耐煩的神情,而此時皇后和所有的妃嬪也必須身着正裝,向皇帝行禮。
李未央站在人羣的中間看着皇帝,心中不免想到,這高高在上的滋味固然是衆人心羨,可是站在最高處看着所有人向自己下拜,是否會產生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她下意識地看了前面元烈的背影一眼,皇帝總想將自己認爲最好的交給元烈,可是對於元烈來說,做皇帝真的是最好選擇嗎?皇子逐鹿,明爭暗鬥,權謀機詐,一個接一個陰謀陷阱,他可以脫穎而出麼,哪怕做了皇帝,人人都盯着這個位置,一步踏錯就是如臨深淵,付出又會不會太多了些……
皇帝微微一笑,道:“衆位起身吧,都請就座。”
衆人聞言這纔起來,紛紛照規矩,一一入座。
李未央的身旁照例坐着阿麗公主,她早已經是越西宮廷的常客了。雖然草原上不太平,可阿麗公主的存在也恰好表明越西皇族的一種姿態。看到這種場面,她不由吐了吐舌頭道:“哎呀,想不到這一回這麼大場面,比以前宮中宴會可隆重多了!”
李未央微笑道:“這次是陛下大壽,自然不同以往。”
阿麗公主點了點頭,卻是若有所思地道:“從前草原大君過生日的時候可沒有這麼隆重,也不過就是宰一百頭牛羊,慶賀一下罷了。這麼多人都向他下跪行禮,好威風啊,難怪人人都想做這皇帝!”
這聲音說的不大,卻是十分容易招惹是非。李未央不着痕跡看她一眼,阿麗公主及時反應過來,不好意思道:“我知道不妥當,以後再不說這樣的話了。”
李未央點了點頭,目光又落在了不遠處的太子身上。
太子一掃前些日子的抑鬱之色,竟然表現得神采奕奕、容光煥發。李未央微微一笑,看來冷蓮已經知道該如何討好太子了。她這樣想着,清澈眼眸幽靜,脣角噙着莊重又柔美的笑,卻是帶着一絲諷刺。
阿麗公主怕李未央因爲自己剛纔失言而生氣,便低聲問道:“最近這幾日爲什麼沒有見到冷姑娘,每次去找她婢女都說身體不適在房中休息……她到底生了什麼病?”
李未央轉頭,眼眸如幽深的水,冰涼幽靜,面上笑了笑:“她不過是有些風寒罷了,過兩日就會好的。”阿麗嚇了一跳,道:“風寒?爲什麼不請大夫!”李未央神色平靜地道:“這病到了合適的時機就會痊癒,不必延請大夫。”
阿麗公主正在驚訝,高位上的皇后閒閒坐着,如一株繁盛的牡丹,美而不妖,雍容華貴,她口氣恬淡地道:“陛下,臣妾爲你準備了一幅壽禮。”
皇帝淡淡一笑道:“皇后竟如此有心,那便拿出來吧。”
皇后果真命人將那一幅山河繡圖拿出來給皇帝看,皇帝看了一眼,便若有所思地道:“光從繡功上看就知道是難得一見的珍品!”太監便又將山河圖反了過來,衆人不由大驚,山河圖的反面竟然是一幅山水圖,赫然是一幅極爲出色的雙面繡!大家嘖嘖稱奇,若是尋常圖案要繡雙面並不算太難,可這山河圖是何等精巧之物,繡者該用多大的心思!
皇后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珍品,這是臣妾請了王小姐親自爲陛下所繡的。”
聽到裴後提起她的名字,王子衿連忙起身行禮道:“不敢,此繡品乃是娘娘親自所畫,我只不過是依樣畫葫蘆而已。”
皇帝聞言,不過哈哈一笑道:“王小姐果然是蘭心蕙質!”他看了一眼站在殿下的王子衿,只覺對方姿容出衆,完美無瑕,素淡面容透出震懾心魂的嫵媚,叫人幾乎轉不開眼睛,而另外一邊默然坐着的李未央,穿着一襲淡綠色蘇繡長裙,清麗如荷,卻是垂眸幽靜,笑容恬柔。
這兩人各有千秋,都是極爲出色的女子,但終究要分出一個高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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