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手支頤,石青妍就那麼懶洋洋的歪在榻上,像是睡着了,又彷彿是在想着什麼心思。她的對面,坐着的,是面色陰冷、全無笑意的石傳珏。屋內,一片靜寂,沒有對峙,沒有風雨,卻自有一種沉鬱的氣氛,讓人莫名的便覺喘不過氣來。
許久許久,石傳珏不悅的冷哼聲終於打破了這一片沉寂。他來這裡,可不是爲了與石青妍大眼瞪小眼的。石青妍既不肯說,他也只能是先聲奪人了:“青妍!你這是何意?”
聽了他的這一聲,石青妍也知道,自己這位七哥是必要問出個子醜寅卯了。既如此,她也不必再做出這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來了:“我以爲,七哥絕不會不知道我的意思!”她冷淡道。
“你的意思?”石傳珏輕嗤:“我卻不記得你何時曾對我說過?”
石青妍原先還不覺得怎樣,這會兒聽了這話,卻再忍不住笑了出來:“七哥,你今日說出這話來,可有良心沒有?”她也不去看石傳珏的面色,只徑自的說了下去:“妹妹雖愚鈍,但卻並不糊塗!七哥心中想要什麼,我一清二楚。至於我,我的心思,我想七哥也不會全無所知!”說到這裡,她語聲一頓,冷眼睨向面色愈加陰沉難定的石傳珏:“可是七哥做了什麼?”
石傳珏不語,半日才冷聲道:“所以你就去找了他?”
對於這一點,石青妍自不會否認,微一點頭,她坦然的道:“不錯!既然七哥不願幫我,妹妹也只有去找能幫我的人了!說實話,這些年皇兄雖有些喜怒無常,但與他打交道的一大好處就是。只要能打動他,他能給你的好處就是切切實實,不打折扣的!”
石傳珏默然,好半晌他才冷笑的道:“所以前腳剛走,後腳你就去了睿親王府?”
這事本算不上機密,石青妍自也不會欲蓋彌彰,坦然點頭,她道:“是!”
“可是你並沒有成功!”石傳珏眼也不擡的冷冷道,低垂的眼瞼掩住了熊熊的怒焰。雖然石青妍並沒成功,但她的突然行動。已不能避免的給他的計劃帶來了不可忽視的影響。
這種影響,究竟是好是壞,他如今還不能肯定。但他明白,石傳鈺必會好好利用此點。
“青螺姐姐,她變了許多,我覺得,她比從前敏銳多了!”猶豫片刻。石青妍補充道。她與遠黛年紀也頗相若,關係雖算不上親密,但每每見着,倒也頗能說上幾句親熱話兒,因此上,她對遠黛從前的性情。還是頗爲了解的。
陡然聽了這句話,石傳珏不覺譏嘲一笑:“這是自然的!你自己,不也變了許多!”
石青妍爲之默然。心中更是悵悵然的只覺得堵得慌。石傳珏說的不錯,事實上,不止是她與遠黛,便是石傳珏,又何嘗不是變了許多。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彷彿想用這口氣將心中堵塞的那一塊盡數吐了出來一般:“其實……也纔不過三年多……”
石傳珏聽得半日不語,好一刻。他才道:“邱恆,已去了睿親王府了!”
他口中所說的邱恆,正是此次南越使團的正使。
石青妍淡淡應道:“他受命而來,便是今兒不去,遲早也必是要去的,七哥又何必在意!”
忽然的笑了一聲,石傳珏道:“青妍可願與我打個賭嗎?”
“賭什麼?”石青妍乾脆利落的問道。
“賭……青螺會不會回郢都!”石傳珏緩緩道,看向石青妍的雙眸灼灼,似有火焰跳動。
石青妍挑起纖細而形狀優美的柳眉,沒有立刻答他的話,而是轉而問道:“七哥以爲呢?”
石傳珏所以說起這個,其實也就是一個陷阱。他想通過這一問題,來猜測石青妍究竟有沒有從遠黛處套到什麼話。但他卻沒料到,今日的石青妍竟會如此的小心,不但不曾答他的話,更反問了他一句:“我賭不會!”沒多猶豫的,他乾脆的道。他與遠黛也不過就是在睿親王府內見了一面,而從頭到尾,遠黛也沒露出一絲他想要看到的情緒來。偏偏不巧的是,睿親王百里肇也沒有給他任何的提示。這兩人的反應,讓他頗有種無從下口的感覺。
目注石傳珏,石青妍忽然笑了:“七哥,你告訴我,你是希望青螺姐姐回去還是不希望?”
暗暗嘆了口氣,石傳珏無奈的道:“人言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到今日才總算是明白此言無虛的道理了!”這話其實不無自嘲。
雲淡風輕的一笑,石青妍忽然便有些失神。士別三日,她與他也已有三日不曾見面了吧。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做什麼。一念及此,石青妍纔剛微微舒展的黛眉便不由的輕輕一蹙。
她的失神,看在石傳珏眼中,便是故弄玄虛,不願應答。下意識的擰緊了劍眉,在心中斟酌再三,他才終於坦然的道:“我自然也是希望她回去的!”
這個答案顯然頗出石青妍的意料,詫然擡頭,她吃驚道:“既如此,你又何必搶先一步來這平京!”在她想來,既然石傳珏與石傳鈺都一心希望遠黛回去郢都,那他們的目的在某種程度上便是一致的,既如此,石傳鈺也實在沒有必要費這番手腳,拭目以待即可。
雙眸不期然的微微眯起,石傳鈺淡淡道:“難道你忘記了,青螺是廣逸王叔的女兒!”這
一句話,乍聽之下,彷彿只是陳述着一樁事實,但聽在石青妍耳中,卻如醍醐灌頂一般,一下子神思清靈:“你是說……青螺姐姐她……手上有……”
下面的話,她終於沒能說的出口,但面上神色卻早怔忡難定,很顯然的,關於這一點,她從頭至尾也都沒有想過。
屋內再次陷於寂靜,兄妹二人都不再言語。剩下的,卻是死一般的沉寂。直到門上響起了幾下輕輕的叩擊:“王爺、公主,北周安親王求見公主!”
…… ……
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的男子,百里肇沉吟着,不發一語。事實上,該說的寒暄之語,先前都已說過,這個時候,本該是話入正題之時,而這個話。自然不該由他來說。
他正想着,對面的男子卻在輕咳一聲之後開了口:“久聞睿親王之名,今日一見。果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仍是乾巴巴的寒暄之辭,很顯然的,此人對如何自然的過渡話題,也頗感撓頭,僵了片刻後。說不得也只有再寒暄幾句。
男子看着約莫二十七八的模樣,個頭中等,身材瘦削,一襲簡單的青衫穿在他的身上,卻自襯托出一股溫文的書卷氣息,讓人覺得很是舒服。而事實上。在此人來之前,百里肇早已瞭解了他的一切——這個人,正是此次南越使團正使邱恆。
神色淡靜的注視着邱恆。百里肇端然而坐,並無開口的意思。邱恆此來,名爲聞名而來,但事實上,他來此的原因。他們心中都很清楚。百里肇知道,邱恆心中是不願多說這些寒暄之辭的。但因若不說這些,他也實在無話可說,所以也只得反覆的說。
而不巧的是,他偏偏已厭倦了與他敷衍。
他那邊一言不發,邱恆面上雖則不動聲色,心中卻不由的愈加無奈。他來,自是爲了睿親王妃,然而不巧的是,他的身份偏偏讓他沒法子開口問起這個。暗自的嘆了口氣,他按照原先想好的言辭道:“我朝聖上久聞王爺大名,此次下官來前,特意宣了下官入宮,命下官必要來此拜訪王爺,並致歉意!”口中說着,他已從一旁取過一隻螺鈿小盒,雙手高舉過頭,作勢欲要奉上。邱恆口中雖則吐出了歉意二字,眼中卻是一片茫然。很顯然的,他對於數年前的那一段公案並無瞭解,而石傳鈺自也不會對他仔細解釋些什麼。
侍立一邊的徐青在得了百里肇的允可後,當即走下數步,取過匣子,奉與百里肇。既知南越蠱毒厲害,百里肇自是不會去碰那匣子,淡淡一勾脣角,他道:“歉意二字,雖是莫名,但也是貴上的一片心意,本王便收下了!回頭自有回禮奉上!”這“回禮”二字,從他口中說來,卻是無由的帶了幾分冷寒,讓書房內的溫度也不由的隨之寒冷了幾分。
如此明顯的舉動,邱恆自不會全無所覺,茫然的擡頭看一眼百里肇,邱恆畢竟也沒敢多說什麼,只呵呵的乾笑了兩聲,這才繼續的說了下去:“下官進宮之日,我朝皇后娘娘恰恰也在,她也是久聞王妃大名,所以也備了一份禮物打算送與王妃……”
不等他說完,百里肇已淡定道:“是嗎?既如此,徐青,你可將禮物接了,送去給王妃!”
對於這樣的回答,邱恆倒也並不意外。他畢竟是外臣身份,睿親王妃身份貴重,又豈是他一介外臣想見就能見到的。而事實上,此次初始,之所以帶了明瑜公主前來,爲的也正是石青妍身爲女子,又是身份貴重的公主,她若前來,理應由睿親王妃親自招待。
而事實上,今日他來睿親王府前,也曾考慮過可要請了石青妍同來。然猶豫再三後,他卻還是放棄了這一打算。只因這種做法,實在操之過急又不合禮數。
默默將身邊剩下的一隻長條形螺鈿雕花匣子遞給已走到他面前的徐青,邱恆有些僵硬的笑了笑:“有勞公公了!”徐青見狀,少不得回了一禮,謙了一句後,捧了匣子徑自離去。
眼睜睜的見徐青去了,邱恆卻忽然便忍不住的長長嘆了口氣。這一聲嘆氣,他嘆的很是明顯,並無絲毫掩飾之意,神色之間,更是陡然的便現出了幾分無奈。長嘆過後,他便擡起頭來,看向百里肇的雙眸更不再遲疑、也全沒了先前的踟躕不前,卻是冷靜而鎮定。
“下官此來的目的,王爺該是心知肚明的吧?”他直截了當的問道。
既然迂迴婉轉不能達成他的目的,他也只有乾乾脆脆的將話挑明瞭說。至少,在這樣的情況下,對方不能再那麼理所當然的擺出一副一無所知的模樣來。
見他如此,百里肇倒不免墨眉輕挑。這位邱大人,他雖不曾見過,但卻從遠黛口中得知,邱恆其人頗有急智,性情雖也不無圓滑,但關鍵時候,也頗能捨得下面子,敢拼敢說。
“心知肚明倒也未必……”他不急不緩的開口:“不過打開天窗說亮話總是輕鬆一些的!”
他雖有耐心,但卻懶得去做那些故意拖延之事。回去郢都,是遠黛的決定,不會再有更改,而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爲了能從邱恆口中得到更多他想要的小溪而已。
默默一刻,邱恆淡淡道:“我南越明珠郡主——也就是如今的睿親王妃……我朝聖上,想要請她回去郢都一趟!”這話,他說的很是簡單,卻是異常的清楚明瞭,雖沒點名前因後果,但該說的,不該說的,所有他能夠說出口的也都已說了出來。
百里肇也懶得與他裝什麼糊塗,冷冷掃他一眼,他平淡道:“這要看她自己的意思!”遠黛的意思,他雖知道,但他依然以爲,這些話該由遠黛自己親口對邱恆說。
見他面色全然不動,更有甚者竟是一副本該如此的模樣,邱恆不覺的一驚,下一刻,他已忍不住的失聲叫道:“王爺……已什麼都知道了嗎?”這話才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失言,但心中卻仍有一種衝動,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最終答案。
“她是我的妻子!”沒有多解釋的意思,百里肇是吐出了這麼一句老實話。
然而這句話,聽在邱恆耳中,卻又是另一種滋味。百里肇的妻子,自然便是睿親王妃,然而百里肇卻並沒有說出“王妃”這兩個字,而是改用了“妻子”這樣一個尋常的詞語。
久久沉默,邱恆最終也只艱澀的道:“那麼……王爺……又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這樣的問題,顯然不是他這樣身份的人所應問的,但他還是問了。
沉吟的看着邱恆,百里肇沒有答話。而一個聲音,也恰在此時、安然沉靜的響了起來:“邱恆……”聲音不大,卻自潺緩鎮定:“你問這個,卻是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