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從大敞的窗戶那兒灌了進來,叫人凍得哆嗦。可偏生那位主兒又不肯叫人將窗戶闔上,所以頤華軒裡的宮人在殿中也穿得格外厚實些。
玉芙實在是無法苟同爲何自家主子一面大敞着窗戶吹着涼風,一面又緊緊地擁着被衾不肯從裡頭出來。
但是照她家主子的說法,這樣睡着才舒服。
對此,玉芙也只能無言以對了。
要楚璇說,她貪涼,所以寧願敞着窗蓋着棉被,也不樂意緊緊地闔上窗戶再燃起炭火。
“主子,您今日就這麼下了姜貴人的面子,是不是有些不妥?”玉芙向來都是謹慎極了,不希望出一分一毫的差錯。
楚璇絲毫不掩飾她的蔑意:“一個美人,能有什麼不妥。”
就連玉蓉也附和着她:“就是,不過是一個美人。位分沒咱們家主子高,聖寵也沒咱們家主子濃,有什麼可擔心的?玉芙你可就別杞人憂天了。”
“呦,玉蓉你居然還學會杞人憂天這個詞,可真不容易。”楚璇打趣着。
玉蓉也開始陪她鬧騰了起來:“主子,本來奴婢就很聰慧的!”
“自己說自己聰慧,真是不害臊。”
玉芙扶額,自家主子轉移話題真是一把好手。就連玉蓉也被這麼拐過去了。
她不免加重了語氣:“主子!”
玉芙臉色嚴肅地很
見狀楚璇尷尬摸了摸鼻子,不再調侃玉蓉。
“看她不順眼,便下她面子了。哪兒那麼多爲什麼。”顯然,玉芙對於這個答案無比地無語。可是楚璇卻依舊義正言辭得很。
這會兒就連方纔附和楚璇的玉蓉也頓時無語了,主子居然比她還任性。
“宮裡提心吊膽的日子過多了。還不許本主過得舒坦一些?”楚璇笑得肆意,眼裡卻是濃濃散不去的悲哀。
玉芙原本打算教育自家主子的一番話,也統統咽回了肚子裡。
楚璇喜豔色,偏愛紅。
卻礙於身份,只能襲一身素服。
楚璇喜珍品、奢靡,甚至喜地位、權力,但是最喜歡的還是自由、不受拘束。
她很貪心。她不否認。
她也從來沒有說過自己賢良淑德。也從來沒有說過自己不慕虛榮。
她是人,也只是個人而已。
但是卻被這條條框框的規矩和四四方方的天空給壓制住了。
她變得不像自己,以前的她張揚明豔。不記後果。如今的她雖然處事張揚,但是依舊是經過考慮斟酌、深思熟慮才決定要不要這麼做,她猶豫了。
她原本喜歡豔陽天的,如今她卻喜歡灰濛濛的天空和涼颼颼的天氣。
她喜歡玩鬧。如今卻只剩下慵懶,不肯動彈。有的時候也安靜許多。
旁人許是不知,可是跟着她一路走過來的玉芙、玉蓉二人又怎麼能不知道。
“我累了。”
用的不是本主,而是我。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叫人聽出了深深的疲倦。
她盡力地詮釋着楚良儀該有的姿態。卻將楚璇深深埋在心底。用一堵厚厚的城牆將她圍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她叫楚璇,她也叫楚良儀。
這句話卻讓玉芙與玉蓉紅了眼眶,她們不是不知道。只是選擇刻意地忽視。因爲這裡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啊,一步錯步步錯。終有一天。自家主子萬劫不復的時候,她們又該何去何從。
也許連楚璇自己也刻意忽視了,僞裝自己其實一點事都沒有。依舊可以很開心地活着,但是她騙得了別人,卻終究騙不了自己。
楚璇的臉上沒了與玉蓉嬉鬧時的笑容,也沒了被玉芙發難時的尷尬。剩下的只有那深深的無力。
她過得很累,她不會刻意討好誰,也不會說甜得膩人的情話。
最重要的是,她不會僞裝自己真的很愛一個人。
她的演技,無比拙劣。
所以她會怕自己受不住心防,最終萬劫不復。
而她在與皇上相處的時間,無論吃醋的嗔怪,還是柔情蜜意的舉動。她都做得無比生硬。
即使是這樣,她也還是在這次次的相處中險些失了心。
所以她加固了城牆,加深了僞裝。築成了一道銅牆鐵壁,別人進不去,她也出不來。
“主子……”玉芙開口卻是啞着聲音。
“我沒事。”楚璇斂了那份無力,勉強扯了一個微笑安撫着她倆。
但是隻有她自己才知道,這份無力只是愈發沉重。
“本主渴了,玉芙你去給本主烹茶吧。”
這會兒玉芙自然是有求必應,應了一聲之後,連忙出了殿去。
待玉芙出門沒一會兒,楚璇又再次開口了:“玉蓉,本主記得王師傅做得那個糕點還算可口。這會兒本主有些饞了,你去取來吧。”
但是玉蓉卻擔憂地看了眼楚璇,腳連挪都沒挪,眼中意味尤其明顯。
楚璇忍不住輕笑出聲,眉眼噙着都是笑意:“難不成本主現在看起來像是那種想不開的人嗎?本主可惜命得很呢。”
“可是……”玉蓉還想再辯駁些什麼。
但是話卻被楚璇打斷了:“好了好了,快點去。還磨磨蹭蹭什麼,不然本主可得生氣了。”
“那……奴婢就去了,您可千萬別想不開啊。”玉蓉臨走前,還想她投去擔憂的眼神。活想楚璇是個即將想不開要自盡的憂鬱少女。
可惜她如今都成了少婦了。
此時,玉芙與玉蓉統統被楚璇就這樣支開了,頤華軒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原本並不覺得大的頤華軒,顯得空寂極了,叫人覺得極不習慣。
而方纔看起來開朗的楚璇,眉眼彎彎,卻又是慢慢彎下了脣角和眉眼。滿眼的疲倦、無力漸漸流露出來,連帶了濃濃的悲哀。
她曲起雙膝,無力地將頭深深地埋在那厚厚的被衾裡。
她的肩頭一聳一聳的,卻只能聽見那一聲聲壓抑、細小的嗚咽。
在被衾中看不見的地方,她臉上早就沾滿淚水。
那麼驕傲的一個人,褪去了驕傲的外衣,還剩下什麼。
楚璇的身軀顯得格外單薄。
起風了。
席捲着秋葉和涼意的風終究將要揚起,揚起淒涼和寂寞。
寒風揚起她如緞的墨發,凌亂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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