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芸出了房間,整個人就活脫脫鬆了口氣。
不知怎麼,今天和絕塵談話似乎十分累人,連帶面色都微微泛着紅,手心也不知不覺滲着汗水。
絕塵方纔說的話,宋卿芸根本不想多想,也不想深想,無論絕塵是出於什麼目的說的那番話,她心中都覺得有些慌亂不安。
這次她來者樓府找絕塵,就是希望能把絕塵拉到夏逸寒的這邊。她的這個舉動其實完全多餘,甚至在沒有確定對方是敵是友就把那些事告訴絕塵更是不該的舉動,但是實在不想與絕塵爲敵,她只能來試一試,哪怕不能讓絕塵站在他們這邊,也希望他們這對兄弟不要反目,至少得齊心協力把夏辰賀拉下臺。
其實若是絕塵當皇帝,也是未嘗不可的。
若用現代的眼光來看,夏逸寒有領導能力和智謀,可是絕塵也有一身本領和心思縝密,無論哪一個,只要不是亂世之秋,都能讓夏連國更加富饒。
而夏辰賀當皇帝,只會把這個國泰民安的生活攪成亂世,有他那樣的一個額娘皇太后在,無論是百姓還是在朝爲官之人,皆難以簡單餬口。
更別提夏辰賀和太后還把念頭動到了宋府的頭上,她是斷不會再手下留情了,如今她若再不反抗,只會是人爲刀俎她爲魚肉。
“怎麼發起呆了?”
身後,突然一滄桑有勁的男聲傳了過來。宋卿芸轉身一看,隨即溫和一笑,微微撫了撫身子:“無藥前輩。”
無藥和煦一笑,摸了摸鬍子道:“和他都說清楚了?”
“恩,無藥前輩交待的話我都和絕塵說了,他也聽進去了,無藥前輩放心吧。”
“我指的不是這個。”無藥別有深意地看着宋卿芸,“卿芸姑娘應該已經知道了塵兒的身份了吧?”
宋卿芸頓了頓,看來她之前的猜測果然沒錯。救齊白松於那些黑衣殺手的人,就是無藥,也難怪絕塵會有一身本領,從方纔她領略過無藥的輕功之後,更加確定了這一點,絕塵的武功全是無藥教的。
這也就不奇怪無藥會知道絕塵的身份,宋卿芸想着,點了點頭。
無藥和藹一笑,“卿芸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拘謹,我也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和塵兒說的那句話,卿芸姑娘若也能聽得進去,那便再好不過了。”
宋卿芸愣了愣,原來無藥要她傳話,不僅是真要讓絕塵聽見,也是要讓她聽去,不禁對眼前之人更加多了分崇敬。
“無藥前輩的話字字在理,卿芸銘記於心。”
“不僅要記於心,也要付於行。我雖是江湖中人,卻也明白皇室官家的無可奈何,想做什麼就去放手一搏,年輕人,可貴的就是勇氣。若是顧前顧後,什麼事也就都做不成了。這天下,也是一樣的道理。”
宋卿芸聽到無藥提及“天下”二字,心中不禁一個咯噔,看來當真是人外有人,她和夏逸寒之間的事情,連絕塵也絕非能猜得到,可是無藥,這個江湖人稱神醫之人,竟然一下子就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以及今日找絕塵的目的,實屬讓她有些無地自容。
“無藥前輩既然明白,爲何還讓我去見絕塵?”
無藥輕嘆了口氣,眼眸掃過宋卿芸身後的房間,嘆息道:“這孩子什麼事都悶在心中,總得有人和他好好談一談。我說的話他一向只會默默聽着,卻從不發表任何己見,一味怕我傷神,所以什麼都順從我,可卻不知這樣更讓我替他擔憂。而陵越一直跟着他,早已習慣了尊卑的身份,要他勸着塵兒,多半是不可能的。所以除了卿芸姑娘你,我想不到還有其他人能幫我開導他了。”
宋卿芸聽了,有些疑惑地道:“您怎麼知道我……”
無藥微笑着道:“呆在者樓府的,都是我從前在江湖中醫治過的忘年之友,他們感恩於我,便幫着我顧着這者樓府的安全,自然只要有風吹草動,他們便會告訴我。”
宋卿芸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無藥前輩放心絕塵一人留在京城。”
宋卿芸之前就覺得奇怪,以絕塵的性子,實在不像是個會訓練這些暗衛的人,原來一切都是無藥安排的,宋卿芸越加佩服無藥的心思縝密。
無藥道:“我知道卿芸姑娘才智雙全,有膽有謀,也知塵兒並非天下最合適的成爲皇者的人選,但是卿芸姑娘,我希望你能隨着心底深處的意願走,不要被任何人、任何事,妨礙了你內心最真誠的聲音。冤冤相報何時了,我想這個道理卿芸姑娘應該很明白。”
宋卿芸沉思了番,道:“我知道無藥前輩的意思,但是視人命如草芥之人,根本沒有資格得到別人的寬恕。”
無藥輕搖了搖頭,靜如水的眸子淡然地看着宋卿芸,說道:“你知道塵兒的過去嗎?”
宋卿芸抿了抿脣,“不知道。”
無藥摸了摸鬍子,娓娓道來:“當我從齊白松太醫的手中接過塵兒之時,他還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嬰孩,連滿月都不到。我當時四海爲家,因答應了齊白松太醫不敢輕易將塵兒託付給身邊的友人,親力親爲地把塵兒養大。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教他的。。‘絕塵’,我希望他絕了前半生的凡塵,快快樂樂地成長。可是後來,當他鼓起勇氣問我他的爹孃呢,爲什麼我教他說的第一句話不是‘爹’或‘娘’,我望着他澄澈殷盼的目光,根本說不出實情,只能等他稍大一些,才能告訴他。
漸漸地,塵兒發現了自己和周遭同齡孩子的區別,開始變得沉默寡言,笑容亦減少了許多。當他八歲的時候,跑到我面前,問爹孃是不是不要他了,是不是覺得他比別的小孩更差,所以嫌棄他。我把畫拿給他,緩緩和他說出了這個塵封了八年的實情,那時候的塵兒,雖然小,卻也比同齡人懂得更多,所以當我以爲他會哭泣的時候,他又問我,他的額娘可來尋過他?”
宋卿芸默然了,心中不知怎麼,突然變得很沉重,轉頭看着關着門的房間,似乎透過那扇門,可以想象到八歲的絕塵,是多麼的悽苦,多麼的悲慼。
“那時候的絕塵,心裡應該很痛苦吧。他連他的親生額孃的樣子都不曾見過,甚至不曾被他的阿瑪知曉他的存在,被親人忽視的感覺,最能折磨人心了。”
無藥看着宋卿芸悲涼感傷的神情,微微一怔,“卿芸姑娘似乎很有感觸?”
宋卿芸苦笑幾聲,她該怎麼和無藥解釋自己是附身到了他眼前的這具身體上的呢?所以她今生今世都無法再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了,他會信嗎?夏逸寒又會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