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剛在不久前到奉天見過留守奉天的八旗諸王還有蒙古諸王,如今,事隔不久,居然再次前來,對天下的震動可想而知。
不過,知情人都很清楚,與上一次旨在拉攏蒙古諸王共同對付葛爾丹不同,這一次,康熙可是志得意滿,他要做的,是如何分配那新得的廣大的土地!畢竟,那麼大的一片領土,又有很大的一部分遠在蒙古的北面,想撇開蒙古諸王是不可能的,還不如干脆做做好人,好生的分配一下,到時候,不怕那些視草場和駿馬爲命根子的蒙古諸王不幫他!……葛爾丹哪有這些?
由於各項征討事宜都已經在進行,所以,雖然康熙留下了太子胤礽留守北京監督國事,他自己仍然帶齊了重臣,比如索額圖和明珠,還有新任上書房行走,已經被底下人稱爲第三宰相的高士奇,一齊朝奉天而來,以備隨時處理各項事務。
“你們怎麼看那五個人?”大冬天的,雖然沒有黑龍江那麼冷,可康熙所在的御輦裡仍然生起了好幾個火盆兒!幾個宰相級的人物也都陪在一旁坐着!
“皇上,奴才以爲,那費迪南五人來歷不明,而且竅稱‘赫舍裡’、‘覺羅’等貴姓,定然是有所圖謀,是故,朝廷不應該對其進行姑息,就算他們立有大功,也不能封賞太過!”除去索額圖,出自滿洲的兩個宰相就只有明珠了,他保養的很好,雖然也已經五十多歲,可是,乍一看上去,也就如四十許人。
“明珠,你這是什麼意思?如此大功不賞,你把皇上看成是什麼人了?”索額圖看到明珠這麼說,立即喝斥道!他還沒有回到北京的時候,就已經得知,明珠一黨趁他北上談判的時候,多次在朝會上彈劾他結黨營私,專擅權謀,要不是康熙因爲他人在北方,不願意偏聽偏信,光靠他的那些手下,肯定是撐不住的,所以,他一直想找機會報這一箭之仇,只是,明珠爲人狡猾,根本就不留給他一點兒機會,他到現在也沒能出了這口怨氣。
“索相何必如此着急?我可沒說過不賞,只是認爲在弄清這五個人的根底之前,只宜暫時略過這一層,先將正事兒辦完再說!莫非索相您已經想把那個費迪南加到你們‘赫舍裡’的族譜裡面去了?”明珠取笑道。他一向看不起索額圖,同樣的都是幫助康熙除過鰲拜的功臣,可是剿滅三藩的時候,索額圖主逃,他主戰,而且他又是負責後勤的主官,功勞從那時候起就應該超過索額圖了,可這個索老頭,就因爲是康熙那個已經逝去的皇后的叔叔,當今太子的舅爺,老是壓過他一頭,憑什麼?他也是皇貴妃的哥哥,當今的國舅呢!而且他的外甥還是大阿哥,論起本領來,比那個沒什麼本事的太子強多了!
“好了,你們有什麼可爭的?……士奇啊,你也別光在一邊看熱鬧,說說,你是怎麼想的?”康熙訓斥了一下自己的兩個寵臣,又看向了高士奇。
“皇上說笑了!那五個人該怎麼處置,皇上心中想必早就已經有了答案了,微臣哪有獻醜的份兒?”高士奇聽到康熙的話,笑了笑,啥都沒說,他本是一個落魄的舉人,卻十分的有才華!本來,他受人舉薦到北京投靠索額圖,不過,索額圖畢竟是宰相高位,哪是那麼容易就見到的?結果,他盤纏都用盡了,快被人趕出客店的時候,纔得到機會見到索額圖!可誰知他又正好遇到索額圖待客,那些客人都是在京城很有名氣的,自然瞧不起他這麼個落魄人,有幾個就刻薄點兒的,就想奚落他一番,結果,反倒把他狂傲的脾氣給激出來了,一個髒字兒不帶,把那些客人通通罵了一遍,這下,索額圖不樂意了,痛痛快快就把他給轟走了!這麼一來,他一沒錢,二沒勢的,差點兒就要去討飯了,可偏偏他命好,又遇到了貴人!他昔日的好友,新任翰林學士查慎行(據說好像是查良鏞先生的祖先!查良鏞=金庸),人家念在故友一場,幫他在明珠府裡謀了個幕僚的差事,而他呢,又吸取了在索額圖那裡的教訓,收斂了脾氣,加上他人聰明,風趣,又確實很有文采,所以,明珠就把大部分的文書、奏摺,都交給他代筆了!可是,明珠卻萬萬沒有想到,高士奇是個精靈鬼,還留了一手!
康熙好文采!也好考較大臣們的詩詞文章!而在明珠爲應付皇上考查的詩詞文章上,高士奇只是一概誇獎,就是不肯改動一字。結果,一天,康熙看到明珠最近的奏摺和交上來的詩文水平不是一個檔次,就當着衆大臣的面,把明珠訓斥了一頓,並且,問起了緣由!明珠心裡是又恨又愧又不敢說假話,只得把高士奇給託了出來,康熙自然是極爲好奇,加上在宮裡呆煩了,靜極思動,就親自帶着一干大臣去明珠府裡,要看看這個“文采不凡”的人!偏偏那天高士奇又喝醉了酒,雖然認出了索額圖,也猜出了康熙的身份,卻仍舊狂傲萬分,一場鬥法,把康熙帶去的熊賜履,李光地等一干以學識著名的大臣駁了個底兒掉,絲毫面子沒給!結果這麼一來,他竟大得康熙賞識,當場就被賜了一個“上書房行走”的官職!從此,成了康熙的親信,就此平步青雲,愣是從明珠還有索額圖手裡分走了差不多一半兒的權力,連原來的另外一個宰相熊賜履,也被他擠兌的去教太子了。不過,畢竟是一步就躥到了皇帝身邊,沒有基礎,而且又不像是索額圖還有明珠那樣的多年經營,手中權力雖大,高士奇卻十分清楚這全是靠着康熙的賞識得來的,所以,到了上書房之後,他的脾氣也收斂了很多,變得有些乖巧了。(此內容出自二月河《康熙大帝》)
“士奇啊,少在這裡裝傻充愣,你的腦袋長的什麼樣兒皇上還不知道?皇上既然問了你,你就說,少耍你那‘皮裡陽秋’作派!”明珠在旁笑着,雖然他對高士奇不滿,可是論機靈,論學識,論才幹,他都比不上人家,所以,自從高士奇進了上書房,成了康熙的近臣之後,他就一直在拉攏這個曾經的幕僚,試圖將之變成“明珠黨”,倒也頗見成效!
“明珠說得不錯,士奇啊,你就說說吧!說好了,朕手裡有套宋代的《鬱孤臺法帖》孤本,如果說不好,今年的俸祿你就別要了!”康熙也是微笑道,他最近的心情好,對幾個近臣忍不住開起了玩笑。
“宋代的《鬱孤臺法帖》?皇上,這咱可說好了,您可不能匡我!”高士奇的興頭好像是被調動了起來,只見他拈了拈並不長的鬍鬚,接着就說道:“這費迪南,羅欣、於中、莫睛、馬德五人,雖自稱是滿洲人,並且是從西方歸來,卻拿不出證據,可見其來歷不明!而他們卻又精通夷語,且對西方形勢十分了解,寥寥數語將俄國使臣嚇得膽戰心驚,不戰自潰便是明證,由此而看,這五人好似並無對朝廷不利之心……可是,這五人立有大功卻不進京,又似有心虛之嫌,試想,若是真的自太祖、太宗皇帝之時被擄走,得知大清已得天下,怎麼能安安穩穩的呆在奉天,而不來京城一觀呢?這種心態,大爲可疑!所以,微臣覺得,皇上可先賜其以虛高之位,慢慢觀察!若其別有圖謀,必然難以安守其位;若是真心迴歸,皇上賜其以高位厚祿以犒其功,也算得上是褒獎,並不過份!”
“嗯,這個辦法不錯!只是,耗時未免太久!”明珠稍稍表示了一下。
“索額圖,你看呢?”康熙又問向另一個宰相。
“皇上,奴才覺得這是多此一舉,此五人若是真的另有圖謀,何必助我大清擴張版圖?那豈不是助長我大清國勢,增朝廷之氣勢?”聽到康熙問話,索額圖躬身答道,他雖然對費老頭五人也有一些疑慮,可論起來,這五個人畢竟是他“招”來的,而且也是他同意讓莫睛幫忙談判的,他跟那五個人實際上已經站在了同一條線上,雖談不上一損俱損,卻是一榮俱榮,當然要盡力維護!
“據民間傳聞,那什麼‘朱三太子’好像一直是流落南洋啊!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又繞道了西方,經俄國領土又到了滿洲呢?……”明珠無法反駁索額圖的話,卻從另一個方面出了一刀。
“荒謬!自從吳三桂把前明的那個什麼永曆帝用弓弦絞殺之後,朱家就已經沒了香火,哪來還有什麼朱三太子?這等以訛傳訛之論,明珠你身爲當朝一品大學士,領侍衛內大臣,居然也會相信?”面對明珠的挑釁,索額圖針鋒相對,立碼槓上。
“好了!”看到明珠又要開口,康熙出口輕斥了一句!又接着說道:“朕心中已經有了主張,你們就不用爭了!堂堂兩個宰相,成天吵來吵去,成何體統?”
“奴才知罪!”聽到康熙明言自己在搞黨爭,明珠和索額圖都嚇得起了一身扉子汗,急忙跪倒在地板上請罪。
“什麼罪不罪的?你們以後只要齊心協力幫朕把朝廷的事情處理好,少在那些不相關的事情上糾纏就行了!”康熙知道自己的話並不能讓兩個宰相放棄爭權奪力的行動,可是,除了這麼說說之外,他一時也沒有什麼辦法!目前,這兩個傢伙的已經牢牢掌控了朝廷的大半實力,就連他的命令,如果不得到一方的支持,也很難順利執行下去,所以,他也已經有一點兒煩了!
………
康熙的御駕終於在半個月之後又一次來到了奉天!
此時,奉天諸王,還有蒙古的那些汗王,也已經到齊!不少離得遠的,上一次到奉天來見駕,還沒有回到家,就接到聖旨,不得不再次迴轉。
不過,對此,這些人倒是沒有任何的不滿!
就算消息再閉塞的,也在到達奉天之後,知曉了康熙叫他們回來的原因,一聽到康熙要再多賜給他們一些草場,土地,這些人哪有不高興的?有的還在心裡怪康熙走的太慢了呢!
一衆王爺,可汗都跟着簡親王等鐵帽子王還有科爾沁親王卓索圖,排在迎候隊伍的最前面!至於本應成爲主角的費老頭等人,則被排到了衆人的最後面!……這倒不是這些王爺之類的人物有心欺侮,而是因爲費老頭一夥存心想呆在後面的,就連想把他們朝前拉的薩布素,也被他們好說歹說的不再管了。
“怎麼辦?我怎麼心裡有點兒發緊呢?”費老頭看着一望無垠的雪地裡那漸行漸進的明黃色御輦,伸手拉了拉旁邊的於中和馬德,小聲的說道。
“費老,你可不能緊張啊!你是我們的主心骨!你要是都軟了,我們可怎麼辦?”於中不自覺的縮了縮脖子,看了看前面除了那些王爺,又看了看那一大批的參領、佐領之類的人物,還有薩布素帶出來的幾千迎候軍馬,只覺得胸口了一陣發堵。
“後悔也晚了!就算要完蛋兒,也得瞧瞧康熙是什麼樣子才行!”馬德吞了一口唾沫,也不知道是凍得還是怎麼的,他臉上一片蒼白。
……
“看那三個傢伙的熊樣兒!莫姐,康熙有陳道明帥嗎?”女人是不能出現在迎候的隊伍中的,所以,羅欣和莫睛便跑到了奉天城門樓上來了個遠觀,現在,兩人一人手裡一個千里望,看得不亦樂乎……這還是羅欣向薩布素說了她會造千里望之後,才弄到手的,條件是她幫薩布素再多造一些!畢竟現在這東西在清朝還是稀罕玩意兒呢!
“肯定沒有!”
“你怎麼知道?”
“你沒看過電視上播的康熙畫像?整個一超級瓜子臉,瘦的跟個皮猴一樣!……”
“待會兒我們要是被召過去見他,你打算怎麼說?”
“……要錢!”
“莫姐……你,你也太直接了吧?”
“爲什麼要拐彎抹角兒?我們是女人,又當不了官,不要錢的話還能要什麼?再者說了,我的百世芳名,千秋大功,都被索額圖給搶走了,憑什麼不能要點兒東西補償一下?”
“……話是這麼說,可……那你打算要多少?”
“……”莫睛沒有回答,因爲,康熙的御駕已經跟諸王見面了。
………
“奴才等叩見吾皇(博格達汗)!”
康熙一從他的御輦裡現身出來,諸王,諸汗王以及所有人,都跪倒在地,費老頭和於中、馬德三人更是手疾腿快,比所有人早上半拍就跪了下去!攪和在衆人堆裡,十分的不顯眼。
“大家都起來吧!”擡眼看了看面前的一大羣人,康熙便擡手示意衆人站起,接着,又朝下問道:“奉天府尹呢?”
“奴才玉恆,叩見吾皇!”看到康熙在這麼多親王、汗王中間,居然第一個就問向了自己,奉天府尹玉恆只覺得心中一股熱血沸騰,天靈蓋上好像有一股神光照耀,激動的急急就從人堆裡衝了出來,上前兩步就跪倒在了康熙的車駕前。
“玉恆,今天的接駕事宜是不是由你負責的?”
“回稟皇上,正是奴才!”
“朕不是指明瞭要費迪南五人隨諸王一同見駕的嗎?現在怎麼不見人啊?”玉恆興奮,康熙卻沒興趣理會他!他此來的目的就是分配利益,可爲他得到這些利益的功臣卻不在,就算他對費老頭五人心存疑慮,也不能讓人落下話柄,更何況是在蒙古諸王面前,這個面子就更不能丟!要不然誰知道這些蒙古汗王會怎麼想?所以,顧不得旅途勞頓,當場就朝玉恆問了起來。
“回皇上,費迪南、於中、馬德三人正在後面候駕!”本以爲康熙是想獎賞自己,不想卻是責問,玉恆心中大感無趣,心裡稍稍有了一點兒怨氣。
“怎麼跑到後面去了?叫他們過來,朕要見見他們!”康熙坐在了隨身太監從車駕裡搬出來的椅子上,說道。
“皇上,”看到玉恆要向迎接的隊伍後面傳旨,明珠不想費老頭幾人在這麼多親王、汗王面前出風頭,立即就開口說道:“皇上,御駕長途跋涉,而且這裡又是城外,天氣陰寒,皇上以及諸位王爺身份尊貴,若是不小心受了風寒就不好了,所以,奴才以爲,此時不宜接見,還是先進城再說吧!”
“是啊,皇上,東北天寒地凍,尤勝北京數倍,微臣也以爲這城外不是接見之地,況且,費迪南諸人乃是功巨,理應在正堂大殿中接見,在這裡,好像稍嫌草率……”高士奇也湊上來說道。
“嗯!這話也有道理!好吧,那就先進城!”康熙稍想了一下,覺得明珠和高士奇說得也有一些道理,便不再堅持,回到了車內,於是,車駕繼續前行,朝着奉天城內進發。
而費老頭三人卻因爲康熙的這幾句話,立即就被玉恆和薩布素帶人給拉到了諸王后面,隨時等着康熙派人召見!
……
奉天在滿清入關之前,曾是皇太極定下的都城,裡面也有一個皇宮!現在,它就成了康熙的行宮。
趁着康熙要先安頓下來的功夫,薩布素和玉恆存心使壞,把費老頭三人跟諸王都讓到了一個偏殿裡面,然後,兩人就撒丫子溜了出去,在殿外的一個偏房裡等着,他們十分想看看,在那麼多王爺面前,又有一個對費老頭等人心存不滿的簡親王在,這些王爺會如何的對待三人。
只是,等了好一段時間,都沒有他們心中預料的事情發生!派去的守衛回來也報道說什麼都沒有聽見,甚至沒聽到諸王的說話聲!兩人納悶兒起來,眼看康熙的旨意隨時可能下來,終於,薩布素忍不住了,親自朝着那偏殿走了過去。
不像那些侍衛,薩布素論起身份來,雖然不比這些王爺們,可權力卻大上許多,所以,他可以直接的進到殿內!
可是,一推開殿門,他就看到,所有的親王、汗王,好幾十口子的眼睛居然都在一聲不吭的直勾勾盯着他看,這瞬間的壓力,饒着他也是從沙場上摸爬滾打混出來的,也禁不住立時冒起了冷汗,差點兒掉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