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秀率團練鄉勇在宗城縣阻擊前來寇鈔的賊人,有玉麒麟盧俊義槍刺索賢、凌光二賊,鄉勇趁勢擊潰敵軍,保得宗城縣一方平安。而在縣西王煥率蕭唐、魏定國、單延珪等將官大破冀南賊軍,由小李廣花榮射殺張翔、盧元,牢牢將威城控制在手裡,從而切斷了張迪手下羣寇東出洺州的路徑。
而陳翥、吳秉彝兩個都監率部把守要道,張開、聞達、薛元輝等禁軍將領一步步清剿四處流寇,終於將張迪冀南軍掌控的範圍壓縮至只剩洺州、磁州一帶。
時機成熟,兵入洺州。
一進洺州地界,大名府兵馬都監聞達便率四營人馬北上把守北洺水鎮,而高唐州統制官薛元輝率本部南下把守平恩縣,蕭唐與魏定國、單延珪先行至有冀南軍張禮、趙能兩個賊率三千人把守的曲周縣城外十里紮營。
“曲周縣城外不遠,有支漳河、滏水(滏陽河)、老沙河三條河流流過,周遭地勢拗陷起伏,時常受河水氾濫之災,若是用水攻......”聖水將單延珪欲言又止,擅長水浸水攻之法的他每至戰場,必要先對周遭地勢地形、河流走向做多做了解。
可這次他只說了半句,就去看蕭唐的反應。蕭唐沉吟半響,開口說道:“賊衆佔據曲周縣城時日不久,想必縣內大多人都不過是尋常百姓。”
單延珪明白蕭唐話語中的含義,他點頭嘆道:“正是如此,所以這決水灌城之法是用不得的。”
孫子兵法有云: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強。水可以絕,不可以奪。利用水淹之法固然可以把敵軍分割隔絕,可是一旦施展此計,比起火攻之法將更加難以控制局勢。
不止是精熟於水攻的單延珪,蕭唐也知道《武經總要》裡關於水攻的那段記載:“水攻者所以絕敵之道,沉敵之城,漂敵之廬舍,壞敵之積聚,百萬之衆可使爲魚,害之輕者猶使椽木而居,懸釜而炊。”
屆時無論是築壩淹城還是決堤衝敵,將承受這次的天災**不止是曲周城中賊兵,還有無數無辜的良善百姓。水滸中混江龍李俊獻計水灌太原城,雖有城中張雄、項忠、徐嶽是田虎手下最好殺的兇徒,手下軍卒也個個兇殘淫暴,城中百姓十停中已去了七八停的前提,可水攻後時什麼情形?
戰後書中寫道:“城中雞犬不聞,屍骸山積。雖是張雄等惡貫滿盈,李俊這條計策,也忒慘毒了。那千餘人,四散的跪在泥水地上,插燭也似磕頭乞命。查點這夥人中只有十數個軍卒,其餘都是百姓”自古戰爭殘酷至極,決生死勝負時所謂的惻隱之心似成了最無用的感情,而混江龍李俊是個殺伐果斷的梟雄人物,也是權衡己方兄弟攻打軍事重鎮時會出現的傷亡後才做出這般決定。但這計策在水滸中他能使得,可現在蕭唐、魏定國、單延珪卻使不得。
先曲周縣城內大多是無辜百姓,這次兵征討張迪正是爲保河1北諸州鄉民安生,又怎能用這等絕戶毒計?退一萬步講,就算蕭唐是桀黠狠辣的梟雄之輩,既非兩國交戰,賊寇未淨反害治下一縣百姓,官法也萬萬容不得他這種暴行。
魏定國焦躁萬分,他使火器的火攻之法藉助地利風勢等,在守城時能更有奇效,在攻城時所揮的作用卻極其有限。就見他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急躁地說道:“王節度命我等於蕭押監先行至曲周縣,未嘗不是存了考究之意。咱們哥幾個在此苦耗,有甚臉面再去見王、張兩位節度使?依我所見,咱們強攻便是!區區不過一座縣城,又非甚麼城高壕深的軍州要府,只有三千賊廝把守,怕他甚鳥!?”
魏定國的主意蕭唐不是沒有考慮過,由主帥王煥定下的戰略意圖,就是儘早由威城西進,與由洺州肥鄉北上的陳翥、吳秉彝率部會師洺州州治所在永年城。如今大軍各部都在巡檢剿捕洺州各地匪寇,他們又怎能在此駐足不前?
可曲周縣內駐守賊軍人數還多於蕭唐、魏定國、單延珪三人統率的官軍,又倚仗着城防優勢,若要強攻傷亡定然不小。
雖然威城一戰順利的很,也是因爲有花榮接連射殺賊,再有王煥親率大軍掩殺的原因。之後大軍各部幾次與冀南軍的小規模遭遇戰中,傷亡比例卻並不算樂觀。
張迪手下冀南軍各寨賊人良萎不齊,諸部戰力也有高有低,前來征剿的官軍又何嘗不是?諸營操練不輟,堪稱雄壯的部隊不過索、魏定國、單延珪三個指揮使帶的兵馬,以及聞達、薛元輝等都監統制官親信的一兩營官軍。就連新劃入兵馬押監蕭唐麾下的兩營步軍,未吃空餉能點清人數已是難得,比起有索這種卯足勁要在戰場上殺出番功名,終日操練督促的一營馬軍,戰力不知相差出多少來。
蕭唐正躊躇時,他麾下索也與魏定國是一般想法,兩人說到一處,單延珪卻覺得如此不妥;而花榮一對劍眉緊蹙,兀自思索着良計;隨軍同至的鄉勇槍棒教頭薛永雖知兵事,可他並非善謀劃的宿將,也是悶聲不語......
還有一個人。
“蕭唐哥哥,小弟倒是有一計。”衆人聞聲,放眼望去,卻是濃眉鮮目、身材短小的蕭唐親隨鼓上蚤時遷。
蕭唐此次出征帶上時遷,當然是深知這鼓上蚤能飛檐走壁、暗潛入城的能人。而時遷並非擅長摧城拔寨、兩軍衝殺的將才,他盜賊出身,在官軍中拘謹慎言,一路與好談兵事的索、魏定國等也沒甚可講,蕭唐只顧與魏定國、單延珪商議,一時間倒沒想起這個刺探情報,搞敵後破壞的特戰高手。
見時遷主動請纓,蕭唐頓時喜道:“我恁地糊塗!怎地忘了時遷兄弟?兄弟既然毛遂自薦,想必也是胸有成竹,能埋伏進城裡應外合,拿下這這曲周縣!”
時遷本想着蕭唐這次戰場殺伐,竟將他這個擅於夜靜穿牆過,更深繞屋懸的飛賊給帶上,必是爲了此番用途。何況這時遷隨蕭唐有段時日,自己一身本事卻並未派上甚麼用場,眼下見蕭唐等人爲難,正是他顯本領的大好時機,如此焉能不主動請命?
見蕭唐喜形於色,對自己又極有信心,時遷也不禁將瘦骨嶙峋的胸膛向前一挺,朗聲道:“小弟飛檐走壁慣了,不過是座縣城,城牆又能如何高闊?雖說不是如履平地,小弟混進城裡也只當是攀階蹬梯般稀鬆平常之事!”
單延珪見了納罕,他以爲這個相貌有些猥瑣的漢子,不過是蕭唐身邊個體己的隨從,哪知他敢主動請纓,竟似要隻身混進曲周縣去。他問道:“蕭押監,不知這位是......?”
蕭唐笑道:“這是我兄弟時遷,江湖人稱鼓上蚤,是個善於飛檐走壁、矯捷如飛的奇人異士。”
時遷哈哈一笑道:“甚麼奇人異士?蕭唐哥哥恁地擡舉小弟!我時遷當年不過是個以偷盜爲業的飛賊,蒙蕭唐哥哥待我恩重,竟與我這爲江湖好漢所不齒的蟊賊以兄弟相稱,那話如何說來着?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
“甚麼!?”魏定國心性如火,又是心直口快之人,他登時叫道:“作甚怪?區區一個盜賊,也敢在我等禁軍官將面前耀武揚威!?蕭押監,說笑也不是這般耍法!”
蕭唐卻篤定說道:“我這兄弟早已不做盜賊的行當,可他一身的本事卻沒有擱下!若他說能混進曲周縣立下奇功,便是拿我這人頭作保,我也願保他!”
“不成!”魏定國怒道:“我等堂堂大宋官軍將領,攻討城池竟要個蟊賊出手相幫,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要笑掉袍澤同僚的大牙!?”
“魏指揮使。”蕭唐一字一句說道:“我方纔已經說過了,時遷兄弟早已不做盜賊的行當,是我蕭府中人,而且我蕭唐只當他是我的心腹兄弟。”
在府內於自己結交談心是一回事,在官軍同僚面前言之鑿鑿將自己當成兄弟,且如此維護他又是一碼事。時遷心中騰地暖流涌動,只感覺熱血沸騰,蕭唐哥哥既把我看成莫逆之交,我時遷便是把命賣於你,也是值了!
其實蕭唐力保時遷的舉動,魏定國不理解、單延珪不理解、索不理解......就連蕭唐身邊花榮、薛永等心腹兄弟也不甚理解。畢竟無論官府綠林、市井江湖中人對於行竊偷盜之徒成見極深,雖說這些時日與這時遷相處,也知他是個精細伶俐之人,可一來他是盜賊出身,二來平日也未見他本事有多了不得,對此人何必如此器重與青睞?
蕭唐卻知道時遷怎是尋常如過街老鼠般的小偷可比?即便是很多人知道時遷是做刺探情報、敵後破壞的諜報能人,也知道他是個心思機敏,在水滸中數次戰局起到關鍵作用的梁山好漢,又有多少人知道這個鼓上蚤忠肝義膽、視死如歸?若叫他找到歸屬感,讓他把你當成兄弟,這相貌猥瑣的時遷將重義輕生,絲毫不遜於任何一個血性豪俠?
如宋江征討方臘的昱嶺關之戰,方臘軍大將小養由基龐萬春神箭與花榮比肩,麾下又有雷炯、計稷都善用勁弩,在次險關箭陣埋伏下便有史進等六員梁山好漢頃刻間葬身於昱嶺關下。
隨後時遷探明路徑,隻身潛到昱嶺關後,在龐萬春、雷炯、計稷將弓弩備齊,已瞄準好正處於前番梁山兄弟葬身處的林沖、呼延灼等將的緊急時刻,他點起烈火,高聲喊道:“已有一萬宋兵先過關了,汝等急早投降,免汝一死!”
當時只有他一人身處於昱嶺關後方,置身於數千賊兵之中,射殺六名梁山好漢的龐萬春若不至驚得魂不附體,狠將他時遷亂刀分屍乃是輕而易舉之事。此戰何等兇險,時遷卻依舊泰若自然,蕭唐又怎能不對他推心置腹?
我蕭唐的兄弟,少不得魯提轄、武二哥等血性十足、嫉惡如仇的蓋世豪俠,也少不得燕小乙、許貫忠這等風流倜儻、精微細查的人傑才雋......
也同樣少不得你,鼓上蚤時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