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被推開的漢子差點兒沒跌在地上,見跟自己動手的是武大郎這個賣炊餅的三寸丁,頓時覺得丟了大臉面,張嘴就罵道:“好你個鳥人敢跟爺爺動手,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吧。”
冷不丁一腳蹬在武大小腹上,武大哎呦一聲痛叫,捂住肚子直嘔白水。
其餘兩個上去補刀,連踹帶踢揍的武大抱頭滿地打滾,止不住地哭喊求饒。
正廝打間,街邊上一輛馬車路過,車上一個衣着富貴的年輕漢子看見了,便大喝一聲:“住手!”
那三個年輕漢子望過去,立時住了手,諂笑道:“原來是西門大官人啊,不是咱兄弟幾個動粗,是這武大郎先動的手推我家弟弟。街坊鄰居們都看見的,小人可沒說假話。”
酒肆老闆這才趁機將武大郎扶起來,只見他嘴角鼻端都出了血,鼻青臉腫的好不悽慘,攙扶下還能勉強站起來,看上去倒只是些皮肉傷。
西門慶對那幾個年輕人拱手道:“今日看在我面上,你們幾個就不要在難爲他了。
那幾個年輕人忙稱不敢,對武大郎放下狠話::“即是西門大官人發了話,哥幾個也不打你了,以後把招子放亮些,別以爲賺點小錢就能在這陽谷縣裡耍橫欺負人。”說罷,三人也不吃酒了,去了別處。
西門慶也不下車,坐在車廂裡拿手擡着簾子問:“你怎樣了?”
武大郎袖口擦擦臉上血跡,悶聲悶氣地道:“多謝大官人關心,小人不礙事。”
西門慶見他慘狀,淡淡一笑,叫道:“把你貨擔放我車尾,我送你回去吧。”
“小人真還走的動,不敢勞煩大官人的車架。”
武大郎先是百般不肯,耐不住西門慶和周圍酒客的幾句話勸說,便艱難地爬上了車尾。
西門慶在車上又問他做衣服的事,武大也不好說自己忘記了,就說娘子要操持家務,最好把料子拿來家裡做。
西門慶也不在意,就叫他回頭去府上拿料子,不一會兒,車架到了紫石街上的武大家門口。
鄆哥兒見了武大慘樣,慌不跌地去喊潘金蓮,等到後者又氣又躁地出了門,看到武大被打這般模樣,眼珠子止不住地掉,扶他回家。
西門慶在車廂門口,一見了潘金蓮便似丟了魂一般地怔住了,連王婆子和鄆哥兒的喊聲都沒聽見,滿腦子都是那女子珠淚垂憐的俏媚臉孔和暖風扶柳的曼妙身姿。
旁邊的王婆子知道這西門慶是什麼樣的人,早記得張林的話在心裡,忙擋在潘金蓮前面,滿臉堆笑地道:“大官人還是這般心慈仁善吶。”
潘金蓮在她身後只露出半截身子,欠身道謝:“奴家謝謝大官人援手之恩,改日再登門拜謝。”
說着,便和鄆哥兒兒將武大郎的貨擔收拾進家門裡,忙着去照看武大傷勢。
西門慶惱怒這王婆子擋住視線,卻也不好面上發作,笑道:“勞煩乾孃跟武大娘子說一聲,記得到我府上去拿料子,若是做的衣服好,工錢算她三份也無妨。”
“好好好,老身一定記得,大官人慢走。”
西門慶這才戀戀不捨地讓車伕啓動,目光在武大家門口逗留許久,暗暗嘆了一聲,忽然嘴角莫名其妙地勾起一抹笑意精神抖擻地朝車伕叫道:“別回府上了,先去藥鋪上看看。”
……
武大被打的時候,張林正在高員外的獅子樓裡吃酒,等鄆哥兒上氣不接下氣地來通知他時,已經下午兩三點鐘了。
聽到武大郎只是皮肉傷的消息,鬆了口氣,又聽到是西門慶送他回來,還叫人送藥,登時便向高員外告辭返家。
高員外在後面喊道:“若是二郎要幫忙,高某便叫人把那幾個不開眼的小子腿打斷給你出氣。”
張林謝了他,趕緊帶着鄆哥兒往回趕。剛到武大家,還未進門,就聽到閣樓上隱隱約約的女人哭泣,還夾雜着罵聲。
到了閣樓上,只見武大郎神情萎靡地依靠在牀頭,潘金蓮坐在牀邊哽咽着數落他。
看到張林進來,潘金蓮便跟有了主心骨似的跳起來,放聲大哭:“叔叔你可回來了,瞧那幾個天殺的狗皮無賴把大郎打的,這要是有個好歹,可叫奴家以後怎麼活啊。”
武大郎嘟囔道:“我又沒死,只是些皮肉痛,過幾天便養好了。”
潘金蓮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又罵道:“你這廝賣餅也就罷了,幹嘛憑白無故地推人惹事,都道你老實巴交,別人卻怎說是你先動的手?”
武大郎反駁道:“那廝踢我貨擔還踩幾腳,我推他一把又怎地?”
“他踢便踢了,踩便踩了,木頭做的東西又有甚心疼的,可招人一頓毒打,命都差點送了。”潘金蓮數落他幾句,又把矛盾對準張林:“叔叔這些日子早晚不見個人影,連鋪子也不管了,你要是多在家看着大郎,你哥哥哪裡會受人欺負。”
“是是是,獅子樓那邊忙差不多了,以後小弟多抽些時間在家裡看買賣。”張林知道這段時間冷落了她,甚至有些故意避開的意思,只得無奈地認錯。
武大郎道:“俺自己倒黴,幹張小哥什麼事?你切莫胡說了。”
“好好好,你們兄弟都沒錯,都是奴家造的孽。一個在外吃酒成天不看家,一個犯渾跟人打架,奴家定是上輩子沒積德才受你們這般苦。”潘金蓮哭罵着,氣匆匆地下樓去了,踩得樓梯咚咚一陣響。
武大見她走了,才鬆口氣,伸手指凳子叫張林落座。
張林坐下後,先問了他傷勢確實無甚大礙,又問可認得那幾個打他的人。
武大頹然道:“俺遭這一頓打,卻不怪那幾個人,只是被你嫂嫂連日裡數落,這心裡沒得個靜。唉,不瞞兄弟你說,以前賣炊餅,每天賺個一兩百文還能消停過日子。這些天雖然賺的多了,你嫂嫂也不知哪裡來的怨氣,每日裡早晚都要罵我幾句,讓俺心裡好不痛快,一口鳥氣憋心裡纔跟人犯渾。”
張林知道潘金蓮的怨氣一大半都得算在自己頭上,心裡對武大郎愧疚萬分,忍不住將自己痛罵一百遍,沒事去招惹潘金蓮做什麼。
武大郎見他一臉陰沉,只道他在想着爲自己報仇,便輕輕拍他手道:“兄弟你如今也是陽谷縣裡有頭有臉的出息人了,犯不着跟那幾個打我的小子見識,我也沒多大事,將養幾天就能下牀了。兄弟幫哥哥去哄你嫂嫂吧。”
“好,那哥哥你安心養傷,有事叫人喊小弟,我把瓶花那丫頭叫來伺候你藥湯。”
張林悶着臉下了閣樓,只見潘金蓮側身依靠在後門邊上,抽泣着抹眼淚。聽到他下樓聲音,回頭幽怨地看了一眼,但立刻又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