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似曾相識的聲音
車輛行駛在寂靜的道路上,因爲白天的雨水斷斷續續又下了幾場,停了下,下了停,反反覆覆,讓人的心情也跟着剪不斷的煩躁不安。
道路沒有乾透,依舊溼滑,深秋的夜晚,蕭條又刺骨的冷,天一黑,幾乎就沒人願意再出門,全都窩在家裡暖,道路上空蕩蕩的只剩下絢爛的霓虹燈在跳耀。
“到了,就是這裡。”俞昊停好車,猶豫着開了口:“你確定飛飛願意跟你回去?”
飛飛的事情他已經從安雅那裡知道了個大概,而其中傅挽青,甚至楚帆都是直接傷害了那孩子的罪魁禍首,他爲好友感到同情。
那段過往的三角戀,他也在楚家大院裡活了好幾個年頭,不可能一點兒也感受不到,深知好友是出了名的冷酷倨傲,處事更是果決利索,沒想到偏偏在男女之事上出了漏洞,而這漏洞在時間的淬鍊下越發糜爛,連不該被波及的人都被波及到了,這是他出乎意料的事兒。
瞟了副駕座上一聲不吭男人,冷漠、狂肆、睥睨一切的沉穩,俞昊輕抽了口氣,六年蛻變,這男人比起原來更讓人無法親近。
這六年來,他親眼目睹好友在沉痛中沉淪、自我折磨、甦醒直到徹底蛻變,那個他沒有機會見上一面的女人,竟有着如此驚人的魔力,能將這個睥睨一起的狂妄男人折磨的生不如死。
或許情動時分,就連楚帆也不過是個普通的男人罷了,瞧!就連他自個不也是一個極好的例子。
俞昊擡頭往外,瞧着安雅所住的六樓窗口還透出隱隱的燈光,眸中不自覺流露出滿溢的柔情。
正出神着,副座上的車門被打開,楚帆已經先一步下車了。
“幾樓?”他平靜的問道,聲線卻比刺骨的夜風更冷。
搖了搖頭,俞昊也跟這下了車:“你確定這樣上去合適嗎?如果飛飛不想見你,只會讓他傷上加傷,畢竟他還只是個孩子。”
楚帆沉默不語。
俞昊一邊掏出手機,一邊勸着:“我打個電話問問我朋友,如果飛飛願意見你,我們就上去。”
楚帆擡頭望了眼眼前的公寓樓,依舊緘默。
俞昊當他默認,很快就撥通了安雅的電話。
“喂,飛飛的小叔想見他,我們就在樓下,你問問飛飛的意思,願意下來嗎?”
“你等會兒……”
一分鐘左右:“你告訴飛飛的小叔,飛飛他不願意跟他回去,這兩天叫他不要來了,他一個小孩子,沒他想的那麼堅強有承受力,大人犯下的錯叫小孩子承受,就算飛飛願意回去,我還捨不得他受委屈呢。”
“嗯,好吧,我知道了,你好好照顧飛飛……”
一番電話,楚帆大概也聽出了意思。
俞昊聳了聳肩:“你聽到了,我覺得你還是先回去吧,放心,老爺子壽辰那天,我會想辦法讓飛飛回去的。”
楚帆突然若有所思的盯着他,那嚴肅的模樣像在尋思什麼,弄的俞昊一頭霧水。
“兄弟,你怎麼了?”
“沒事兒,走吧。”
楚帆坐回車裡,濃黑的眼底卻滲着一抹扯不開的陰霾,他能說,俞昊電話裡的聲音扯動了他的腦神經,熟悉到他骨子裡也不可能忘記嗎?
幻覺,一切都是幻覺吧!
俞昊搖了搖頭,對着楚帆怪異的舉動不以爲然,瞧着他沉默不語的樣子,他試圖扯開話匣子打破這股沉悶:“聽說老爺子的壽辰,是伯母藉機給你開的選妃宴?”
這個話題,楚帆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只淡淡嗤了一聲,連聲音都幾乎聽不見。
“內定的太子妃是範家千金和虞家千金其中之一?”
“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問嗎?”楚帆興趣缺缺的回道,娶誰現在對他來說一點兒意義也沒有,不過一個堵住家人嘴的裝飾罷了,他們愛折騰就折騰去吧。
他一手搭在窗框上,一手揉着太陽穴,隨性、慵懶,不經意的動作卻處處透着純男性的性感張力,要那些個豺狼似的女人怎能不擠破腦袋也要撲上來。
“要我審判此次虞家千金的機會要大些。”俞昊似笑非笑的開口。
楚帆瞟了他一眼:“你職業病犯了!”
俞昊扯開嘴,不介意的笑笑:“虞家這幾年可謂是如日中天啊,虞一峰從小小的瑜江市市長一躍千里,如今可直逼中央啊,我猜伯母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至於範家,是根深蒂固的軍事大家,根基深厚,也是一方霸主,當然也是上上之選,老太爺的壽宴可有的看頭了。”
楚帆轉過頭望向窗外,相較於俞昊的興致勃勃,他卻是一點兒興趣也提不起來,腦海裡一直迴盪的卻是那張經過六年仍舊無法洗去的嬌俏容顏。
童安雅,你個狠心的女人!
*
將楚帆送回去,俞昊就急急忙忙回家了,因爲他突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楚帆的選妃宴讓他突然意識到,再不將安雅牢牢護在自個的羽翼下,難不保哪天她會突然飛走了。
停好了車,迅速進屋,他將外套隨手扔在沙發上,就往自個的房間跑去。
打開深紅色的高質木櫃,他心急火燎的翻着外套的口袋。
可是每件外套裡外都翻了個遍,卻摸不到半塊戒指的蹤跡。
他深吸了兩口氣,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努力讓自個鎮定下來。
“上回在咖啡廳穿的是哪件外套呢?到底是哪件……”他吶吶自語着。
雙掌驀地一拍,眼前一亮,他立刻轉身往衣櫃裡找去:“淺灰色的西裝外套,對,是淺灰色……”
從裡找到外,從外找到裡,哪裡有那件淺灰色的外套。
“管家……”俞昊急匆匆的跑下樓,正在打掃的管家被嚇了一跳:“怎麼了少爺?”
“我衣櫃裡的灰色西裝哪去了?你看到沒有?”
“灰色……”管家想了想,回道:“噢,灰色的我知道,今早上我讓下人拿去幹洗店洗了。”
以往少爺的衣服穿過兩天的就必須要拿去洗了,她是瞧見了那見灰色西裝被少爺擱置在牀上好幾天,少爺又那麼忙,沒來得及問,她才主動拿去洗的。
“洗了?”俞昊一驚:“那衣服口袋裡的東西你有拿出來了嗎?”
“東西?”管家一頭霧水,茫茫然的回道:“沒有啊,我裡外都翻過了,口袋裡沒有東西啊,少爺要找什麼東西?”
俞昊申吟出聲,搖搖頭:“沒事沒事,你去忙吧。”
管家疑惑的轉身繼續打掃。
求婚受到阻礙,戒指又無故失蹤,不安的感覺縈繞心頭,俞昊當機立斷拿了沙發上的外套就要出門。
“少爺這麼晚了你還要出去麼?”
“嗯,去買點東西。”
“可是……”管家的話截止在眼前的大門砰然關上的瞬間,才從牙縫裡吶吶的溢出:“老爺過會兒要過來啊……”
*
夜深露濃時分,冷風習習,因爲處在郊區,楚家大屋一片寂靜。
二樓靠右側的房間內,陽臺推門上的窗簾在寒風中飛舞搖曳,房內沒有開燈,更顯得寂靜詭謐,一切聲息都變得格外敏感。
陽臺欄杆上,倚靠着高大壯碩的男人,點點紅光在黑夜中忽明忽滅,隨着淡淡的菸圈溢出,房內瀰漫着陣陣的菸草味兒。
半晌工夫,楚帆捻熄了還剩半截的煙,靜默的望着遠方,高大的身軀像是影在黑暗中的獵豹,詭異無聲有透着十足的神秘,只是夜色掩蓋了他的身影,卻掩不住他眉宇間的沉凝。
黑夜,總容易讓人釋放出更多的情緒,他的冷冽總在想起六年前的那刻,開始土崩瓦解,記憶在腦海中翻雲覆雨……
“這是她親手寫下的,你看清楚了,你作死也要護着的女人有着怎樣的面孔!”母親將一張白紙黑字甩到他跟前。
字跡是他熟悉到絕不會認錯的,落款簽名日期他一寸一毫都沒有放過,豔紅的指印如同染血的火光,映紅了他的眼。
他給自己藉口,給自己理由,卻找遍了整個屋子都找不到她迫不得已離開的證據,唯獨留下一紙與他永遠斷絕來往的保證書和母親一張一百萬的支票。
事實,總在最粹不及防的時候將你擊個粉身碎骨。
他效仿所有人情傷後的療法,頹廢、買醉、閉門不出,往死裡作踐自己,麻醉的世界裡什麼也沒有,清晰後的世界仍舊痛的那麼赤果果。
他收起所有情緒,藏起所有恨和愛,試圖讓時間全部抹掉,一個女人,一個不值得痛和愛的女人,早該將他扯離了自個的世界。
可六年過去了,一切都夠了吧,該忘的人也忘差不多了吧,他卻在這個時候陡然發現一個不能面對的現實,原來這六年他一直都是隻驚弓之鳥,避開她的事兒她的消息,而不是坦然面對的去忘記。
楚帆啊,你也有這麼犯賤的一天呵!
自嘲的笑意盈上脣角,夜風吹在精壯的身軀上,卻激不起他一點的冷意。
“咚咚咚……”門上傳來敲門聲。
他走出陽臺,在黑夜中仍舊步伐如箭,毫無障礙的打開門。
“爺爺!”他將燈打開,讓老人進門。
“這麼晚了還不睡啊。”楚太爺跨進門來,坐在牀沿上。
“就睡了!”楚帆靠在身後的辦公桌臺上,慵懶灑脫的姿態展露無疑。
楚太爺雙手搭在柺杖上,一頭銀白的頭髮一絲不苟的梳往腦後,已近耄耋之年,但那不怒自威的氣勢下卻仍舊有着一副精神奕奕的身體。
視線在接觸到孫子的眼神時,飽經滄桑的面孔盈上了絲絲縷縷的凝重。
“再過兩日就是我的壽辰,你知道你爸媽的打算了麼?”
楚帆平靜的點點頭,臉上並沒有過多的表情。
楚太爺頓了頓:“二小子啊,你要是有什麼想法,爺爺不會讓你爸媽勉強你的。”
楚太爺的話終於激起了楚帆的情緒,望着眼前的老人他扯動嘴角,搖搖頭:“不用了爺爺,隨爸媽安排吧。”
“唉!”楚太爺幽幽嘆了口氣:“你想得開是好事兒,爺爺希望的是你別把自己的婚姻當成兒戲,一旦定下,你就要負起責任知道嗎?”
爲楚家傳宗接代,給她安逸的生活,養尊處優的地位,讓爸媽放下一顆心,這些他都能給,但是感情,早就在六年前就被掏空,再也榨不出了,所以,一點兒也不會有。
楚太爺站起身,無奈的搖搖頭,拍了拍楚帆的肩頭:“不管怎麼說,爺爺始終相信那是個好女孩,她的苦衷也許是你想不到的,你好好想清楚,不要做出錯誤決定。”
他風光了一輩子,戎馬倥傯一生,與妻子卻毫無感情,註定了孤獨了一輩子,年老的現在,唯一的希望便是所有後人都能尋得幸福的人生,他最不希望的就是這個最得意的孫子步上他的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