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唐家莊內打起來,不少江湖人都躍上了高牆,雖然不敢插手,但在高牆上圍觀,面對強敵的唐家也沒心思管。
宋英在外行走天下震懾江湖,本身已經是緝偵司的最強戰力,身爲官府中人未入武魁名錄,但身手絕非唐蛟這種武魁之恥可比。
所有江湖人的目光,都被這場可能是江湖上最高級別的搏殺吸引,目不轉睛盯着風雪夜的演武臺下,卻根本看不清二人的動作。
碎石橫飛,石磚炸裂。
宋英手持雁翎刀,眨眼睛與祝六短兵相接近百次,兩人都毫髮無傷,但地面、兩側牆壁都已經滿是刀劍創口,旁邊的演武臺在眨眼睛硬別打塌了一個邊角。
刀光劍影讓方圓三丈不留任何活物,唐蛟手持佩劍本想與宋英合力擊殺祝六,可瞧見這場面,連劍都插不進去,只得帶着兩個兒子繼續後退。
當代劍聖,絕非浪得虛名。
祝六身負血海深仇,狂怒之下,手中劍已經化爲虛影,身前三步之內,萬物盡成齏粉。
宋英連接數招後,臉色便越來越嚴肅,逐漸應接不暇,被逼到了演武臺上,腳步所踩之處盡皆龜裂。
眼見退無可退,宋英怒喝一聲,以刀做劍,用出了曹家劍的看家絕技‘龍門三叩’,三劍幾乎同時刺向了祝六的額頭、咽喉、心口。
曹家劍重‘快’,是四大劍學世家中最快的一家,連借鑑曹家自成一派的唐家劍,都只能望塵莫及。
‘龍門三叩’練至大成,講究‘三劍齊出,龍鳴一響’,三劍出去只有一劍的破風聲,瞬間爆發力世間無出其右,幾乎沒人能同時躲過去。
宋英雖然行走江湖已經改劍爲刀,但本身就是天賦異稟的奇才,曹家劍早已經練就的爐火純青,這一式‘龍門三叩’,快到旁觀的江湖上看來,只出了一次手,祝六面前卻出現了三個刀尖。
祝家劍重‘穩’,從來不取巧,以精準著稱於世,論快肯定比不上曹家劍,近身搏殺正面遇上這殺招,必然是吃虧的。
可祝六之所以被老劍聖攆出家門,原因就是祝六不喜歡祝家劍,獨自闖蕩江湖後,也從來沒學過這老掉牙的玩意。
祝六隱居的十幾年,只做了一件事——習盡天下武學,去蕪存菁化爲劍招,再將百種劍招融會貫通,精煉爲一劍,世上最完美的一劍。
前劍聖陸百鳴被一劍奪去劍聖名頭,用的便是這一劍。
這一劍教給了祝滿枝,也就是寧玉合口中的‘從中平槍演化而來的中平劍’。
這個評價實在太過外行,之所以像中平槍,只因爲中平槍也是走最簡單實用的套路,沒有任何花裡花哨的前招後招,一槍直刺勢不可擋,纔有了‘中平槍、槍中王、當中一點最難防’的說法。
只可惜滿枝不務正業練刀去了,根本就沒學會此劍,不過即便如此,也能以樹枝捅入牆壁寸餘。
這一劍原本的名字,叫‘撼山’,撼動祝稠山的意思,只可惜老劍聖終其一生,也沒能看到兒子用出這足以摧毀他畢生成就的一劍,也不知是幸事,還是不幸。
宋英明顯是幸運的,因爲他今天親眼看到了什麼叫‘劍聖’,還成了這成名一劍的靶子。
祝六單手持劍,在宋英用出龍門三叩的瞬間,平舉長劍簡簡單單直刺而出。
盤龍壁下,龍鳴驟起。
一劍遞出,直接震碎了袖袍,劍刃上的鐵鏽全數震落,將原本鏽跡斑斑的鐵劍,化爲了一把通體雪亮的銀刃。
宋英眼神驟變,帶着幾分難以置信,想要收刀回防,卻根本沒有餘力,眼睜睜看着對方聚力、出手、劍到身前,動作行雲流水、無堅不摧,連閃身躲避的機會都沒有。
嘭——
尖銳破風巨響過後,盤龍石壁轟然炸裂,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豁口,碎石擊穿了後方大廳的門窗,幾個躲在石壁後的唐家子弟連慘叫都沒發出便橫死當場。
駭人聲勢,驚住了亂戰的所有人,齊齊偏頭看向演武臺,連交手都忘了。
唐蛟瞪大眼睛,愣在原地,張着嘴卻沒說出話來。
風雪瀟瀟、殺氣四溢的小廣場上,剎那間鴉雀無聲。
祝六一劍過後,戰立在原地,劍鋒依舊顫鳴不止。
這是劍聖之威!
只是這代表了當代劍學最高水準的一劍,刺出之後,並沒有將宋英四分五裂。
鴉雀無聲的廣場,所有人都看向了演武臺。
宋英持刀護在胸前,額頭冷汗話落,明顯可以看到雁翎刀輕輕顫動,眼中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
宋英的身旁,一個紅袍老人,乾枯的手指抓着宋英的肩膀上,不知何時出現,彷彿一直都站在那裡。
紅袍老人古井無波的雙目中,顯出幾分欣賞,沙啞的公鴨嗓響起,聲音傳入所有人耳中:
“好劍,不虧是祝稠山的兒子,沒讓咱家失望。”
“賈公公?”
打鷹樓衆人臉色微變,瞧見這位在大內守護君王一甲子的老太監,真的出現在這裡,便知曉大事不妙。
賈公公必然是爲了對付厲寒生纔過來的,此時厲寒生已經前往了菩提島,在場衆人雖然是樓裡的精銳,但也最多對付天魁營狼衛和唐家請來的高手,遇上宋英這樣的頂尖梟雄,只能交由祝六對付。
祝六方纔能滅了宋英,但被賈公公救下,殺招一出對方便會提防,很難故技重施斬殺宋英,加上賈公公本人,勝算幾近於無,若是祝六躺下,在場所有人恐怕都得命喪於此。
裴先生退到了房舍之上,毫不猶豫的開口:
“六郎,走。”
打鷹樓衆人聞言,爲了保全打鷹樓戰力,沒有戀戰當即躍上了房舍高牆,而唐家和狼衛也追了上去。
祝六提着長劍,蹙眉看向賈公公和宋英,又看了看在遠處的唐蛟一眼。
賈公公輕輕嘆了口氣,搖頭道:
“咱家年紀大了,出來不了幾次,既然現了身,你今天便走不了。其實啊,你爹留個香火不容易,明知此行兇多吉少,不該來冒險的。”
祝六持劍而立,眉頭緊蹙:“聽說是公公當年和皇帝求的情?”
賈公公點了點頭:“算是吧,咱家惜才,求的情挺多,不用記在心上。待會出劍莫起波瀾,劍穩一些,殺了咱家,說不準還能活着出去。”
祝六吸了口氣,輕輕擡手:
“你們走。”
裴先生自是不願打鷹樓的頂尖戰力葬身於此,可他們這一羣幫手,只能清理周邊雜魚,對上宋英都沒有半分勝算,更不用說賈公公,爲防被一網打盡,只能咬牙道:
“能逃既逃,切勿戀戰。走!”
話落,打鷹樓衆人向四方散開,狼衛和唐家子弟也從後面追殺而去。
唐蛟此時總算鬆了口氣,持劍壯着膽子來到了演武臺下,堵住了祝六的退路。
宋英眼中多了幾分忌憚,持刀移向左側,蓄勢待發。
賈公公雙手籠袖,身上無半點氣勢,站在演武臺的中央,安靜等待祝六出劍。
祝六面無表情,目光鎖死麪前的賈公公,劍鋒紋絲不動。
整個唐家彷彿在此時凝滯下來,連呼吸和雪花都靜止,只剩下四道人影,站在倒塌的九龍壁下。
而周邊圍觀的江湖人,連大氣都不敢出,和祝六認識的幾個老一輩眼中顯出幾分擔憂,卻是無可奈何。
啪—
不知哪個燈籠裡的燭火,燃燒不均發出了一聲輕微爆響。
下一刻,祝六的身形猛然在演武臺上消失,雪亮劍刃捲起風雪,直撲站在演武臺下的唐蛟。
唐蛟嚇得一哆嗦,長劍早已出鞘,凝練畢生所學的唐家劍還沒用出來,祝六已經到了面前。
只是唐蛟反應不過來,不代表其他不行。
宋英和賈公公的身形同時而動,閃身來到了演武臺下。
與宋英的氣勢驚人不同,賈公公身若鬼魅,沒發出半點聲音,卻先一步到了祝六的身側,擡袖輕揮,袖袍捲住劍刃,屈指輕彈,一根金絲激射而出,直刺祝六喉頭。
祝六手中長劍猶如泥流入海,得不到絲毫反饋,當即扭轉劍鋒試圖攪碎袖袍,長劍卻如同沾上一片甩不開的落葉,沒有絲毫着力感。
眼見金絲來到身前,祝六旋身躲閃,腳尖輕點地面,躍起稍許才堪堪躲過。
金絲並未收回或者落地,無聲無息從廣場上橫穿而過,直至刺入側面的一根廊柱才停下。
賈公公左手袖子卷着劍鋒,右手擡起袖子揮出,寬大袖袍落在祝六格擋的胳膊上,看似綿軟無力,卻將祝六整個人推的橫飛出去。
祝六借勢抽回佩劍,往後方騰挪,宋英卻已經出現在了後方,刀鋒如影,斬向祝六身體各處。
嘣——
夜色中,忽然響起強弓拉滿似的輕響。
祝六擡起長劍刺向宋英,劍至半途,動作卻猛然一頓,好似被什麼東西強行拽住。
擡眼看去,卻見鐵劍之上,不知何時被三根金絲纏繞住,在出劍的力道下,金絲拉的筆直,壓彎了筆直劍鋒。
站在原地的賈公公,屈指輕彈手中金絲,夜色中便爆出三聲琴絃響動,金絲化爲利刃,彈在了祝六持劍的胳膊上,留下三道血口。
出劍動作被打斷,宋英的刀鋒可不會幹等着,毫不遲疑劈向了祝六胸口。
長劍被限制,祝六唯有棄劍,雙掌夾住刀鋒,腳尖踢向宋英手腕,試圖奪下兵刃。
只是賈公公手掌微翻,被金絲拉回來的長劍在空中飛旋起來,直接削向了祝六的脖子。
雙拳難敵四手,面對一身鬼魅手段的賈公公和宋英聯手,祝六明顯應接不暇,兩權相害取其輕,只能拼着中宋英一刀,再次擡手握住了飛旋的劍柄。
颯——
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小廣場上忽然發出一聲爆響,一杆龍紋長槊劃破長空,從夜色中激射而來,猶如牀弩弩箭,直刺祝六身側的宋英。
事出突然,措不及防,駭人威勢之下,宋英臉色驟變,當即擡刀劈開了射來的長槊。
長槊力道之大,竟釘入演武臺石板近兩尺才停住,槊杆仍在嗡嗡蟬鳴,若是插在身上,恐怕能射個對穿。
宋英暴怒:“何方宵小!”
祝六握住劍柄,乘勢閃身躍上了演武臺,用力猛拉試圖拽斷劍刃上的金絲。
而賈公公,左手捏着三根金絲,目光望向了長槊的來源。
圍觀的諸多江湖人,早就被三人神乎其神的身手震住了,正爲祝六捏了把汗之際,瞧見有人敢出手幫忙,都是滿眼震驚和慶幸,急急看向長槊射出的方向,想瞧瞧是哪位不要命的大俠。
滿天飛雪中,高牆側方的望樓上,不知何時多了白衣如雪的俊美公子。
白衣公子揹負一刀一劍,正從三丈高樓上躍下,人爲至,洪亮聲音先傳到了衆人耳中:
“唐蛟!你還我師父孃親命來!”
話語帶着滔天怒意,落地之後,身若狂雷,不由分說便殺向了站在側面旁觀的唐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