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這一會功夫,雨已經收了,風仍是潮溼的,魚池中,那大片大片枯黃的荷葉上,滾動着晶亮渾圓的珍珠,一粒一粒的,像是秋的眼淚。==愛上
皇后因參於了宮變,一時間也不敢發威,蘭夫人雖然驕縱,但無人惹她,她亦作罷,肖淑妃一向低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其餘的均是上次新選的秀女,封位極低,自然不敢興風作浪。只有李貴嬪仗着自己懷有龍子,拿腔拿調,撒嬌撒癡,鬧得皎月殿人人自危。
歲月流光,光陰飛轉,不覺已經十一月的天氣。
這一日,天氣陰沉,估摸着是要下雪了。閒着無聊,便圍在火籠邊和小蝶銀杏說話解悶。
銀杏呵了呵手,手拿一個圓竹繃着的繡品,認真的刺着一個雙面的繡品,一邊繡一邊歪着頭問道:“主子要不要去拜見蘭妃和皇后娘娘?”
我的視線從手中的《莊子》上移開,閒閒地說:“我自已尚末立足腳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着尋我的錯處呢,此刻又巴巴的去找她做什麼?倒讓人以爲我是那攀權附貴的人,反而看輕了我,再則皇上也是不喜的。”
小蝶在外面摘了新鮮的梅花,正一瓣一瓣的摘着花,向青花大甕裡丟着泡梅花雪水,此刻聞言擡頭道:“我們公主纔不要跟這種人來往呢,那些人的眼睛都是往天上看的,沒的沾了那些俗氣。”
我一驚,這丫頭說話太沒遮攔了,忙嗔道:“小蝶,以後不準混說,這皇城可不是市井,天大地寬沒人管,仔細說錯一句,便有你好受的。”
小蝶嘟着石榴般的紅脣點點頭:“知道了,公主。”
小蝶一語末了,卻聽見有人在門外傳報:“肖妃娘娘到。”
三人都十分詫異,我忙放下書命銀杏打簾子,親自上前迎接。
忽聽環佩聲響,細細的香風拂面,只見肖淑妃穿着一身秋香色厚錦鑲銀鼠皮夾衣,夾衣的領口肩袖處俱鑲了白絨絨的雪狐毛,外系蓮青色的披風上,脖間繫着的香色流蘇球隨着行走一晃一晃得打着衣服,端地是衣飾華貴,珠翠琳琅。
我見到肖淑妃依例福了一福:“淑妃娘娘!”
肖淑妃一改初見我時的盛氣,眉目含笑,虛扶一把親切地說:“你們都是一家子骨肉,鬧這些虛禮做什麼?快起來吧!”
我讓肖淑妃進屋,另搬了一把鋪着軟錦的靠椅過來,肖淑妃方款款落座了,她帶着四個宮婢進來,一時間屋裡的空間顯得狹小起來。
肖淑妃脫了兔毛套手,戴着寶石護甲的纖長春指撫在暗紋雕花的手爐上,含笑道:“我常說宮中沒有個知心說話的人,如今妹妹一來,你我可以有個伴了。”
這話說得好笑,從前我也在宮中,如何不曾見她找我?
明知她是假意虛言,我仍含了一縷淺笑道:“娘娘入宮多年,甚得皇上寵愛,自然有許多人搶着要作伴,妤是便是想作伴,也是沒有機會。”
肖淑掩脣笑語:“真真妹妹的一張巧嘴會說話!那些人嘛,不過是打着各樣的花花腸子罷了,姐姐真正喜歡看重的,還是妹妹你啊!”說完手一揮,身邊抱着盒子的宮女立刻上前將雕花木盒放在我面前。
她一口一個姐姐妹妹,直叫得我心中越發不安,且又送東送西,讓人更是覺得提防。
“妹妹這裡也素淨了些,這是姐姐的一點心意,望妹妹不要見外,收下才好。”肖淑妃一示意,宮女立刻打開盒子,只見盒裡珠玉琳琅,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我只略略看了一眼,便笑道:“妤是惶恐,怎麼能讓娘娘破費?再者無勞不受祿,娘娘還是拿回去吧。”
肖淑妃臉色微慍,忍着咳了兩聲,勉強道:“妹妹知道咱們不是外人就好,在這宮裡,咱們榮辱都是一體的,以後好歹要互相扶持着。”
我只是點頭,並不答言。想是她以爲澹臺謹常到淑華殿來,便以爲我甚得寵幸,有意拉攏我。殊不知澹臺謹只是來坐坐,喝杯茶便走,從不過夜的。
兩人正在說話,忽然又聽有人傳報:“皇后娘娘到!”
我心中納罕,怎麼今天這淑華殿裡這般熱鬧?只得和肖淑妃一齊站起身去迎皇后。
自從上次宮變之後,皇后一改奢華之風,穿着十分素淨,只穿一件暗紋繡鳳的宮裝,外罩一條玫瑰紫妝緞狐肷褶子大氅,斜插金鳳步搖,皮膚白膩若脂,正端莊的款款行來。
一行人忙彎身請安,皇后掃了一眼肖淑妃,命衆人起身道:“淑妃也在啊!”
肖淑妃淡淡地說:“只是過來尋醉妃敘家常罷了,這纔想起來時間不早了,該回水月殿了!”
皇后瞧着肖淑妃帶着禮物離去,知我沒由下,便帶了三分笑意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在這宮裡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很好。”
我心中厭惡且懼怕,只覺得她每字每句皆有深意,更不懂她來此何意,只得應承着,親捧上香茶遞於皇后。
皇后飲了一口茶緩緩地說:“這茶帶着梅花的香味兒。”
我道:“是臣妾新摘的梅花泡上的。”
皇后點頭道:“是個心思靈巧的孩子,只不過,太過靈巧了反倒不是好事。”她意味深長地瞧了我一眼,淡淡地說:“你現在身份不同,行事也要多多注意些,若是錯了一點半點,本宮縱想救你也是無門。”
皇后說完這些話便站起身要走,我送至門口,方看到外面已經落起了雪珠子。
那手背上的餘溫被冷風一吹,漸漸變涼。
“公主,進屋吧,外面風大。”小蝶扶着我輕聲說。
我轉了身,默默地靠着軟墊,聽着雪珠子打在琉璃瓦上發出如炒豆子一般的聲音,神思微微恍惚。
只是記起了一件事,好像自上次之後,再也沒有看到過澹臺浩。
一想起他,便想到他張狂霸道的語氣,溫柔細緻的呵護,不自覺地生出一些喜歡,一些愧疚……
我曾經無數次的問自己,爲何放棄溫潤如玉的輕塵,不去迴響看似真誠的浩王爺,而要一心一意的和冷漠無情的澹臺謹在一起?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輾轉反側,卻尋不到答案。
猶如飛蛾絕決地撲向火,也許只爲那明亮與溫暖。
也許只爲他溫柔一笑,只爲他珍藏着那個手帕,或者什麼也不爲,只是順應了自己的心吧。
啪一聲,有一團暗物透窗擲了進來,是一個錦囊。
我忙撿了起來,抽出裡面的字條,原來是辛蘭月宮中的內應傳來了消息,辛蘭月竟有喜了!
而肖淑妃方向卻無甚異動,張妃曾命人送出書信一封。
我看了看字條,心中難免起伏,本來皇上便忌憚辛家,已隱隱生出不滿辛蘭月之意,這次辛蘭月一朝得子,只怕又要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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