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莘瑤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耳邊隱約有着些響動,卻是時而聽得清,時而又覺得模糊無法聽得進去,意識也是在反反覆覆,想要睜開眼睛看一看,卻只覺眼皮上彷彿承載了千斤的重量,無論如何都睜不開。
她是不是死了?在民辦大廈樓頂將要墜下時,她依稀記得自己的頭似乎是被什麼橫亙在那裡的金屬刺傷,在那個民工拼命的掙扎想要甩開她的時候,她被甩的在半空搖椅晃,額頭亦也重重的撞到冰涼的牆壁上,不知道是不是撞出了腦震盪,她只覺得頭裡是一陣一陣強烈的暈眩。
不行,她不能死……
她不能就這樣死了,她不能留下修黎一個人孤苦無依,她的人生不能這樣可悲,在剛剛看見幸福的曙光時就這樣徹底結束,她不要
耳邊隱約傳來什麼人的聲音。
“市長,前方的路口嚴重堵車,救護車無法通過”蘇特助的聲音。
再之後,她便聽不清楚,恍惚中只覺得自己似乎被放進一輛車裡,模模糊糊聽見車子急速掉轉車頭的聲音,車輪在地面上迅速轉過的刺耳的聲音,車外的嘈雜聲被隔絕,耳邊持續的有誰在溫柔的哄着她:“不會有事,別怕……弼”
她不怕,她只是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病人腦部受劇烈震盪,腦頸之間血動脈被帶鏽金屬穿透,失血過多,緊急需求a型血”
她睜不開眼,手指卻是動了動,下意識的纂住手邊的不知是誰的胳膊,不甚清醒的啞聲道:“那個民工……掉下去沒有……他有沒有死……有沒有……”
如果那個民工摔下樓去死了,那她這條命賠的實在是不值,反而只會給顧南希添加更多的一層壓力。
“他沒死,你也不會”耳邊是一道清越而堅定的聲音,手被人緊緊反握住。
那是,顧南希的聲音。
他的聲音有一股莫名的能使她安定心神的能力,她欣慰的微微揚了揚嘴角:“那就……好……”
腦袋後邊的劇烈的痛楚,實在是折磨人,她很想幹脆暈過去算了,可始終都沒有真的完全昏迷不醒,她能感覺到自己被人放在可移動的病牀`上,被一堆滿身是藥水味道的人推進一個地方,有人給她打了針,那之後,她才終於漸漸有了睏意,意識漸漸歸於全部的黑暗。
季莘瑤覺得自己彷彿是在一片黑暗的汪洋中飄浮不定,遊遊蕩蕩,始終靠不到光明的岸,終於見到一絲曙光時,又似乎暗中有誰在生生的拉扯着她,她猛地轉回臉去,看見季程程的臉與何漫妮的臉在那裡對着她嘲笑,她拼命的划動船槳想要逃,逃了很久很久,卻總感覺她們緊緊尾隨在她身後,在她終於靠近岸邊時,剛一伸出腳要去踏上岸,船就驟然翻了,她連着船一起翻進全是劇毒的黑色海水裡,她拼命的想要呼救,撲騰着想要從水裡鑽出來,卻忽然看見岸邊一男一女的背影。那是顧南希和單縈,他們親暱的相攜着一起走遠,任她怎樣拼命的呼喊,求救,他們都彷彿聽不見一樣,越走越遠。
驟然,她睜開眼,視線從模糊到清晰,卻又因爲燈光而隱隱有些不適應,蹙了蹙眉,雙眼彷彿沒有焦距一般的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莘瑤?”
聽見牀邊的聲音,她緩緩轉過眼去,看見顧南希的臉。青色的胡餷已經在下巴四周一圈,看起來像是至少有兩天沒有睡,滿臉的憔悴,眼中卻是滿滿的關切,擡手撫上她的額頭,將她額前的碎髮向一旁輕輕撥弄:“醒了?”
她有些迷茫的睜着眼看他,彷彿這才意識到,原來剛剛只是一場夢。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他眼中是濃濃的溫柔,握住她的手,微微收緊,那感覺,彷彿她是一件稀世珍寶,很怕握不住她,抓不住她,她就會轉眼消失一般。
她嘴脣蠕動了一小下,卻只覺得脣上一片乾澀,口中亦是乾的連話都說不出來,喉嚨比之那一次高燒後差不多,雖不疼痛,卻是像是有萬千粒沙子灌在喉嚨裡,乾啞的完全說不出話,張了張嘴,最終閉上,以嘴型說了一聲:“我想喝水……”
他當即會意,放開她的手,起身去倒了一杯溫水給她送過來,坐到牀邊,輕輕扶她坐起身,讓她的背側靠在他懷裡,將水杯遞到她嘴邊。
她低下頭,啜飲着杯中的水,隨着他細心的將水杯微微傾斜的舉動,半杯水喝了進去,直到喝夠了,她微微轉開頭,他瞬時便將水杯移開,放至一旁,將她身上的才服的襟口微微攏了攏,手環繞在她的肩上輕輕拍撫,溫柔的動作讓她終於從之前的夢裡回過神來。
她剛剛想要扭過頭看一看他的臉,卻是剛一微微一偏轉腦袋,就覺得脖子後邊連着後腦勺的地方一陣劇烈的痛。
“別動,你頭部和頸部之間的血動脈被嚴重刺傷,不要轉頭。”
他起身,扶着她躺下,她被動的任由他將自己在病牀`上按平,乖乖的沒有再亂動,雙眼卻一盯着他的臉。
顧南希將她身上的被子向上扯了扯,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說話的語氣極輕:“頭部震盪,還好沒有留下後遺症,腦部和頸部之間的傷是被民辦大廈頂層破舊金屬支架刺傷,失血過多,昨晚0點,總算度過危險期。”
她怔了怔,用着像是被灌滿了沙粒一樣的嗓子說:“我睡了多久?”
“四天。”
她忙就要坐起身,卻被他及時輕輕按住。
“別動。”他溫聲說。
季莘瑤沒再亂動,卻是有些心急的說道:“那個民工……他……”
“他沒有你傷的嚴重。”
“那他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
他不語,坐到牀邊,擡起她的手,與她十指交握,就這樣看着她,墨色的眸底彷彿繁星聚攏又消散,輕聲道:“對於這件事情的處理,我自有分寸,你不用太擔心。”
她緩緩垂下眼眸,有他這句她,她也算是放心了。
“以後別再犯傻。”他忽然說道,聲音輕緩,眼底裡帶着幾分心疼:“知不知道,你這條小命差一點就沒了。”
她知道,那天在民辦大廈頂時,他一再的阻止,她卻結果還是去涉了這場險,可見這衝動的後果,但她並不後悔。
看着他那半是心疼半是責備的眸光,她微微揚起脣角:“我只是想爲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沒想到最後事態會發展成這樣,那個民工……可能是太激動了,所以……”
她的腦海裡驟然想起那時的那一幕,當時那民工似乎是看了一眼高秘書的方向,之後就好像是被嚇到了。
當時高秘書怎麼了?是讓他看見了什麼東西,纔會讓他失常的忽然有那麼激動的舉動。
然而這一切顧南希不可能沒有察覺到,但見他似乎不想和她談論這些,她知道政治糾紛比商戰更可怕,或許在他的周身早已有着太多明槍暗箭,他有他自己的判斷和解決的方式。
她便索性岔開直接岔開話題:“我那天,隱約中似乎是看見了秦慕琰?他是不是看見我們了?”
顧南希輕嘆:“是。”
“那他……”看來該來的還是來了,果然還是紙包不尊,她有些憂心的看着顧南希。
卻見他只是握着她的手,眸光依舊溫暖,帶着幾分對她的安慰。
“他怎麼樣?”莘瑤輕問。
“事發當天因爲路口擁堵,救護車無法及時趕到,是秦慕琰開車抄近路火速趕往醫院,看着你被推進手術室後,他一個字都沒有說,你昏睡了四天,我在病房裡,他在病房外,直到醫生說你脫離了危險期,他才離開。”他猶疑了一下,才緩緩說道。
“他離開之前有沒有說什麼?”
顧南希凝眸看着她,眸光泛上點點幽涼,彷彿對她這種因爲秦慕琰而緊張焦急的心情頗爲不滿,卻亦也有幾分理解:“他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什麼。”
“怎麼可能?以他那暴脾氣,怎麼可能這麼消停……”季莘瑤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如果早知道秦慕琰的反映會是這麼鎮定,她何苦還藏着掖着這麼久?
然而顧南希的眼神帶了幾分意味深長:“不盡然。”
“怎麼說?”
“以我對他的瞭解。”他伸出手,將因爲被她亂動而微微弄的向下滑去的被子向上扯了扯,眼裡染了幾分對她的無奈和責怪,起身重新又幫她倒了杯溫水,以備她不時不需,同時淡然的說道:“他是等你渡過危險期後,纔有心思去查清楚事情的始末,若我猜想的沒錯,他很快就會來了。”
“來?”季莘瑤驚愕:“來幹嗎?”
“揍人。”
“啊?”
俗話說,說曹操曹操就到,病房的門倏地被人一腳踹開,顧南希挑了挑眉,彷彿不必回頭就能猜想的到是誰來了,卻終究還是轉過身。
秦慕琰陰沉着臉,風風火火的大步走了進去,視線冷冷掃過季莘瑤,見她醒了,便不再管她。大步上前,無法預料的一拳驟然狠狠落在顧南希的下顎上。
“秦慕琰你幹什麼——”莘瑤粗嘎的嗓子發出一聲驚叫,卻是剛要起身,便脖子後邊一痛,又躺了回去,渾身都沒有力氣,只能瞪着眼中盡是未褪去的血紅的秦慕琰,又看看面色依舊波瀾不驚,只靜靜的擡起手,將嘴角的一絲血跡擦去的顧南希。
這一拳,顧南希明明可以躲,卻是沒有躲,更也沒有要還手的意思,擦去嘴角的血,便淡淡道:“冷靜了?”
就目前國內的官僚情勢來看,從上到下沒幾個人敢明目張膽的得罪顧南希,可秦慕琰卻是完全不給他面子,拳頭纂的隱約能聽得見骨骼交錯的聲音在響,眸色血紅,他看着顧南希,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冷靜?我他`媽現在就想一槍崩了你,我還冷靜?”
顧南希卻是笑笑,彷彿完全沒受剛剛秦慕琰那一拳的影響,又或許,秦慕琰出了手,他也舒坦,手指就那麼若有若無的輕輕一捻,指間殘留的血跡便漸漸散去,聲音溫淺:“早就應該告訴你,隱瞞這麼久,是我的過錯。”
“不是,是我,是我一直不敢讓他告訴你……”躺在那裡的季莘瑤搶着開口,掙扎着想要坐起身,卻沒什麼力氣。之前失血多過,現在剛度過危險期,她想積攢點力氣都積攢不出來,只好啞聲說:“他很早以前就不打算隱瞞你,是我不好,秦慕琰,對不起。”
一聽見季莘瑤這樣維護顧南希,秦慕琰更是氣的雙手叉腰,轉身來來回回的在病房裡踱着步子,恨的牙癢癢,一邊踱着步子一邊咬牙切齒:“我他`媽就是少關注幾個新聞,就錯過這麼一條,敢情你們兩個在我面前演戲演了這麼久,把老子當成什麼了?”
“結果你們結婚的理由還是那麼一個滑天下之大稽的原因,憑什麼?憑什麼老子就晚了一步?”他赫然轉身,眼裡彷彿是下了一個決定:“無論如何,離馬上離婚立刻離婚”
顧南希鎮定如常,沒什麼表情變化,季莘瑤卻是急了:“你又憑什麼替我決定?”
秦慕琰眼神一橫,瞪着他:“必須離”
“哪有你這樣逼着別人離婚的”季莘瑤氣不過,想要起身,卻是剛微微動了動肩膀,就又被顧南希給按了回去。
她氣急,瞪着顧南希,最後只能老老實實的躺着不再動,卻是斜飛着眼看着那邊臉色依舊很難看的秦慕琰:“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你們這婚結的不明不白,既然是平白無故的兩個陌生人,當初被陷害不得不結也就罷了,現在這風聲都已經過了,只要南希肯着手處理處理,你們之間婚姻的痕跡可以完全抹煞只要馬上離婚,我就不介意你們之前這段婚姻”秦慕琰氣的胸前起伏不定,但卻字字句句強調着他們必須離婚,很顯然這纔是他今天來這裡的最終目的。
季莘瑤剛要開口,顧南希清越的聲音已然輕響:“慕琰,我們出去談。”
秦慕琰正欲發飆,卻忽然又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季莘瑤,看見她仍然太過虛弱,想起她是剛撿回了一條命,便頓了一頓,終究在氣浪滔天中勉強找回了幾分理智,黑着臉大步走出了病房。
“南希……”
見顧南希低眸給了她一記讓她安心的視線,季莘瑤還是有些不放心,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卻見他對自己溫柔的笑了笑,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撫似的輕輕拍了拍:“放心。”
她寧可秦慕琰跟他在病房裡談,至少他們談的什麼她都能聽見,可是他們出去談,雖然男人之人的話題和男人解決問題的方式或許她聽了也沒什麼用,可就是心裡有信慌的,聽他這樣說,她便抿了抿脣瓣,鬆開他襯衫的袖口,將手從他手中抽了出去,因爲腦袋不敢亂動,就很輕微的點了點頭。
看着他俊挺的背影在病房門前消失,季莘瑤擡眼,盯着天花板發呆。
秦慕琰應該是去調查了所有事情的經過,再結合前後所有事情,包括他們的身份等一切一切,於是得到了一個與當初完全相同的答案,那就是她與顧南希的婚姻無關愛情,所以他篤定了他們兩個之間沒有感情,纔會這樣肆意的讓他們離婚。
那顧南希會怎麼做?會對他說什麼?才能讓秦慕琰消氣,又能讓他罷手呢?
大概十幾分鍾後,病房的門忽然又一次被推開,她下意識的朝門那邊看去,卻見許久未見的何婕珍手裡提着一隻保溫杯走了進來。
“你這孩子,險些從鬼門關走一遭,要不是昨天晚上我給南希打電話,我都不知道你出了事,幸好度過危險期了。來,這是紅棗人蔘雞湯,你多喝點,補氣補血的。”何婕珍一走進來,就急急忙忙提着保溫杯過來,將保溫杯放在牀邊的桌上。
“媽,我沒事了。”沒想到會驚動何婕珍,季莘瑤有些歉疚的看着她眼中的擔心。
“沒事就好,喝點雞湯吧,我聽說你是失血過多,你這傻孩子。”何婕珍心疼的看着她,伸手扶她慢慢坐起來,季莘瑤本來不好意思,卻又不能抗拒,只好坐靠在牀頭,何婕珍直接盛了一碗雞湯送到她面前:“來,喝點。”
季莘瑤看看眼前的雞湯,愣了一下。
見她這一副表情,何婕珍當即就笑了:“你放心,這是我一大清早讓王媽給你燉的雞湯,不是我做的,快喝吧,南希也不早點告訴我,若不是我打電話過來,若不是我瞭解我的兒子,聽出他這邊似乎是有事情,恐怕他是不想我擔心,還會繼續瞞着我。我早早的就讓王媽給你燉了這個,要是喜歡喝,明天媽再給你送來。”
季莘瑤心頭是滿滿的溫暖,面對這樣的盛情,她再扭捏嬌情倒是不好了,便乖乖張嘴喝着何婕珍用勺子餵過來的雞湯,濃濃的香味一瞬間就讓她本來沒有一點點飢餓感的肚子開始有了餓的反映。
“媽,我今天有雞湯喝就夠了,我已經沒什麼事,你不用太顧念我。從顧宅到市區要兩個多小時,你這樣來回奔波,我心裡會過意不去。”就着何婕珍喂來的雞湯喝了一些後,莘瑤由衷的說。
“有什麼過意不去的,我是你婆婆,你住院我來看你照顧你是應該的。”何婕珍盛着湯,在勺子上輕輕吹了吹,又遞到她嘴邊,忽然笑呵呵的說:“我正好還要告訴你呢,老爺子似乎是聽說了你受傷的原因,我早上讓王媽給你燉雞湯的時候,老爺子下樓時看見,彆彆扭扭的囑咐了一句,多放點紅棗,能補血,別讓季莘瑤那丫頭這麼快就死翹咯。”
季莘瑤剛喝了一口湯,險些就直接噴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