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的田都已經插了秧苗下去,農戶們又都閒了下來,因爲看水啊,驅趕鳥雀呀這些事情,孩子們在白天去河裡抓魚,去野外尋菌挖白蟻的時候,或者說趕了牛羊出去放着的,就可以去做,大人們只需要在夜裡,睡到田間搭好的棚裡,晚上起夜那麼一次兩次的去看看水就行了。
秧苗在剛插下去的時候,對水的要求是比較苛刻的,田裡的水不能太多,太多了,根系沒法呼吸,太少了,那剛插下去的根本來就受了傷,自身修復都勉強,還要供水供養分給葉子,負擔就更加的重,雖然不至於說倒伏了,但生長速度肯定要變慢,一天慢那麼一點,日積月累的下去,搞個不好秋收時間就要延遲,要是突然來個大秋寒,那這一年就幾乎白忙乎了。
所以,秧苗插下去之後,幾乎家家都會有人在夜裡守在田裡,半睡半醒的,只要田裡的水流聲一不對,馬上就要起來,或是開壟放水,或是閉壟蓄水。因爲你不能保證地勢比你高的別家是不是在放水或者說在蓄水,要是上游的田突然一個晚上放起了水,你自己的田這一整晚泡在水裡,第二天再從家裡趕來的話,那就只剩下了哭的份了。
不過,因爲白天有孩子幫着,或者說託了鄰田的人,幾家合在一起,輪流着照看,所以白天的時候,大人們就有了空閒的時間。
因此,王況決定實行他的供水計劃,水車已經讓木匠做好了,城北那條小溪的上游,王況也已經讓林明派了衙役去挖了上下兩個挨在一起的大水潭,上面水潭的水流下來形成一個人工瀑布,不過卻不是直落的,而是有個差不多四十度的傾斜角度,這樣水車正好架上去,和那斜坡將將相切,水衝到水車的時候已經和上面的水潭有了近五六尺的落差,這樣的衝力,就能帶動比較大的水車旋轉起來了。
這條小溪是從北山上的幾眼泉流下來的,幾眼泉匯聚成這麼一條小溪,就是枯水季節,這小溪的水流也是不會減少的,王況特地讓人上山去檢查過,說是沿途基本都是灌木叢生,沒有住了人家的,而且在山上的小溪流還是在一個山澗裡,兩邊都是一兩丈高的絕壁,走獸絕對沒法下去飲水,這就保證了水源的清潔性。
現在要做的就是在那小溪邊上築起三個大水池,水車車起來的水就注到水池裡,三個池,一個比一個低半尺,最高的一個池蓄車上來的水,水從第一個池底上開了的一排大孔和中間裝滿了細細的河砂的池子連通,水從下面往上滲,然後就通過缺口注到第三個池裡,算是起一個簡易的過濾作用,把水中帶的泥砂和落葉什麼的攔住。第三個池中間靠底部的地方則開了一大排的孔,竹管直接插進去就可以放水出來。
設計圖已經交給了林明,讓他安排人手去做,林明早就在王況說要給城裡引水,省去人們去井裡提水的麻煩後,就已經躍躍欲試,這可是個政績工程,而且是真真切切的爲民謀利,能給他加分不少的,他還記得王況的承諾。
砌個池子,並不需要很多人手,有三五個人,幾天就能完成,材料都是現成的,燒城磚的窯還沒撤掉,讓他們燒一批來就是,磚縫的粘結,自然就用的土辦法,糯米加雞蛋加石灰再加點粘土,就是被水泡上個一兩百年,也不帶散架的。
至於說從磚上慢慢滲透出來流下來的水,也沒浪費,池底下四周都要挖了溝,滲透出的水都被溝引回到小溪流裡,免得時間一長,水滲透多了,將池底的地基給泡爛了。
引水的竹管是個大麻煩,這竹管必須要用到三年以上的老竹,而且是要伐了放家裡幹了沒裂縫的那種,嫩竹雖然被水一直泡着,是不會開裂,但竹太嫩,經不起泡,三五年時間就要換一批,還不如直接用老竹,用上個十幾年,只要沒有人爲去破壞,都沒什麼問題。
爲了保證節水,不至於讓那些人家在水缸滿了後,水還一直的流淌,所以在城裡還需要再建幾個蓄水池,城外引來的水都注到水池裡,各家需要用的水就從水池裡引,從水池往各家引的管就都是全程密封,各家只需要在水缸裡的水滿了後,用個軟木塞將竹管堵住就行,要用水了再將塞子一拔。這樣全程密封的好處也是爲了防止那些喜歡飛高的鳥雀跑水管那飲水,把鳥糞嗬到水管中,同時,也能防止有小孩子惡作劇,將砂土揚到水管裡面。
所以這就要求老竹是不能開裂的,乾的老竹沒裂縫,一泡了水就更加的緊實,更不容易開裂了。
幾根老竹好找,但是這引水工程,王況算過,從水池到城裡,有一里地,一排十根竹管,就算每根長一丈(三米,太長了,竹梢就太細,截面不夠大),再加上接頭的重疊部位,光城外就需要近兩千根老竹,城內需要的就更多,還要考慮到給以後增加的住戶預留接口和水道,總的算起來需五千根以上的老竹。
還是黃良這個老狐狸有辦法,不光建州有竹啊,周邊的州都有,因此,除了發文讓各縣收集三年以上的幹竹外,又給饒州,汀州,衢州等幾個州發了函,說是宣德郎正要找三年以上的不開裂的乾的老竹,數量不少,宣德郎正頭疼呢,若你是你們誰能幫宣德郎解決了這個難題,尤其是能直接將老竹的竹節都打通了送來,那,後面的就不用某來細說了吧?
黃良這個老傢伙,最近兩年總是喜歡打着王況的旗號去要挾周邊的州縣,而且是一試一個準,試得他都用上癮了,要不是王況提醒他,總是這麼下去,怕是對他自己的官聲不大好,不然恐怕現在在周邊州縣的父母官印象裡,王況就成了個無利不起早的傢伙了。
黃良並不是沒有能力,總的來說,建州在他的治理下,還算是不錯的,想想下,才歸唐多少年,建州的人口就有了八萬,比起饒州衢州這些早就歸唐的還多了許多。這裡面,固然有建州基本沒戰事的原因,可也是和建州這幾年的安定,沒什麼惡霸痞子有很大關係,流民一來就不大想走了,這麼些年,欺男霸女的現象幾乎就沒在建州發生過一起。
黃良欠缺的只是經濟能力,尤其是經濟全局觀,不光是他,幾乎全大唐,絕大部分,甚至可以說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後面恐怕還要再加上那麼一兩個九上去的官員都沒有經濟大局觀的意識,這和他們所受的教育,家庭環境和社會背景是密切相關的。
長久以來,中原不管是哪個朝代更迭,擺在當局面前的最重要問題就是溫飽問題,他們的努力方向也都是解決溫飽問題,而且是一直都沒解決的問題,所以也就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去考慮解決溫飽之後要解決什麼問題。但只要給了他們機會,給了他們一個擺着的現實,自然而然的,就會有人去思考,去摸索。
這不,在王況的薰陶下,幾年時間裡,黃良就已經很是掌握了許多挾利相逼的伎倆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且都是用的經濟利益當籌碼,也懂得什麼時候用什麼政令去引導人們去做什麼事情比較賺錢。但凡是要做什麼事情,他現在也學會了王況的成本覈算辦法,事先都要算計一番,這麼做到底合算不合算,然後再來做決定。
在建州的發展裡面,王況起的只不過是起一個捅窗戶紙的作用而已,他往往都是把窗戶紙捅破了之後,就撒手不管,其他後續的工作,都是黃良和林明他們來完成。如果再這樣發展下去,恐怕等建州升格到了上州,就再也用不着王況去當那捅窗戶紙的手了,黃良他們到時候的經濟頭腦,就能達到在大唐衆官員裡數一數二的地步,當個戶部或工部侍郎,估計都能勝任。
只是想要當尚書,那可不光是會懂經濟,會搞經濟這麼簡單,還需要會一些官場上的滑頭,在這點上,黃良應該是足夠了,林明還欠缺不少鍛鍊。
但王況不是李老二,他可沒權力說誰誰誰能當什麼官,要真的敢這麼說,估計王況今天一說,倆月內,千牛衛或許不會嚮明錦衣衛一樣殺上門來將王況押解進京,大刑伺候;但至少,王況就得自己主動進京裡去請罪,解釋個清楚,不然旁人聽了,會想,哦,你這麼說什麼意思,難道是還想替陛下做決斷?或者說,你想反了?
也只有對林明,王況敢跟他打包票,一定要讓他當全天下品級最高的縣令,這麼說可是有根據的,那就是依據了慣例,不管是哪個州縣,除非是在緊急情況下,只要這個州縣升格了,在升格的三次課考結束後,原來的縣令都還會留任至少一任,以穩固了原來的成績,然後再將其調派到其他崗位上去發揮更大的作用。
而林明現在已經是升格了的中縣縣令,已經是從七品上,比王況只低了一級,等到今年的課考完,還要再升一級,等到第三次課考合格,那就是真正的正七品下的縣令了,要是三次的課考都是中上,就又能再升兩級,成爲比王況還高一級別的正七品上。
林明是已經得到了一次的優,只要王況在,另兩次的中上也是沒得問題的,所以,林明對自己能到正七品上是絕對的有信心。在這之後,他還有四年的任期。
短期內,王況是有把握讓建州堪堪的升到上州,但那也只能是上州的末遊,但要是想和淮揚和關中一帶的州比,還是有極大的差距的,打個比方,和考試一樣,如果下州是60分以下,中州則是60-80分,而上州是80分以上,一個人想要把成績從不及格升到及格,比較容易,從將將及格到拿80分,也比較容易,可等你上到了80分,想要再快速的升上去可不容易,每前進一步要付出的努力就是從不及格到及格的努力的許多倍。
建州幾個縣,發展是參差不齊,有的州的資源優勢還沒顯出來,比如建寧縣,蓮子還沒有大賣,瓷器的品質也沒搞上去,王況沒那麼大的把握,可建安縣不同,本身就坐擁了州府政治和經濟文化中心的優勢,又是佔了全州一半的人口,外來的流民又幾乎東家是首選建安作爲定居地的,行商也都是先跑到建安來,然後纔會考慮到下邊的其他縣去。
單從人口上來論,建安已經不比一般的上縣少,所欠缺的,就是稅收不夠,這主要和地方偏遠有很大的關係,除了茶葉外,在王況來之前是幾乎沒什麼特產,現在王況來了,眼看着畝產今年就可以翻番,又將許多隻有建州纔有或者說只有建州產出的是最好的東西都開發了出來,然後都是從建安開始發賣出去,以後往來的行商就會更多。
所以,王況有把握在四年之內,將建安從中縣升格到上縣去,同樣,也有把握讓建安在升格到上縣後,林明的第二個任期內,讓建安直逼長安縣和萬年縣,從而爲林明再爭得四年建安縣令的任期,接下來自然就是趕超長安,萬年和洛陽縣了,那麼,林明也就能輕易的升到比長安萬年縣令更高的品級上去。
爲什麼不讓林明調到新的崗位上去再升,王況有他自己的考慮,首先是不知道李老二會給林明一個什麼新的職位,要是讓林明去吏部,那王況就幫不了什麼忙了,估計林明的仕途最高點也就到此爲止了;其次是,如果一個縣令,能在幾個任內,將一個下縣一路不停的升格到上縣,然後又在人口遠遠不如的情況下趕超了長安和萬年這兩個人口逼近百萬的縣(長安人口過百萬,那是指的城內人口,但長安縣和萬年縣除了分長安城而治外,還包括了城外郊區,所以,這兩縣的人口加起來是超過長安城的人口的),其功績絕對是前無古人的,就更能引起李老二的關注,既然入了皇帝的眼,那麼接下來的仕途,就是沒了王況,只要不亂站隊,就也是一帆風順了。
若是林明再能摸透了官場上的一切潛規則,登堂拜相也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王況敢給林明打包票,甚至如果李老二知道了王況的打包票,王況也絕對能有理由,理直氣壯的一條條給李老二擺出來,不怕別人背後說閒話,落井下石。怎麼,你們不信?那你們也給某找出一個能在三年內將下縣變中縣的縣令來!
黃良的函文果然奏效,旁邊的幾個州一接到了信,就都大張旗鼓的張羅了起來,尤其以須江縣令最是狠,佈告一發,說是若能在一月之內上交多少多少的老幹竹,就可以免去年底多少多少的稅,也就是或,用竹子抵稅了。這佈告一發下去,都不用一個月,旬日內就收到了近千根合格的竹子,還根根都是打通好了竹節的。
要說這須江縣令也是膽大包天了,竟然敢私自的更改了朝廷定下來的稅種,不過他也是有底氣的,去年往朝廷發運去的稅銀和糧食,在私自截留了不少在庫裡外,還是遠超了前年不少,今年,只要天公不要搗亂,完成任務那是閉着眼都可以做到,在這種情況之下,朝廷一般也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追究。
試想下,這才大澇過去,許多縣都還沒緩和過來,在大部分的縣都幾乎完不成任務的情況下,朝廷怎麼捨得去處罰一個能超額完成任務的縣令呢,這不是寒了人家的心麼?
黃良之所以要特意的提需要打通了關節的竹子,那是竹子的關節很難通,兩頭的好辦,但中間的就很困難,往往還會留下殘碎的竹節卡在那裡,王況再瞭解到黃良的打算後,哭笑不得,這麼簡單的問題,問我啊。或許是大唐時的鐵器不大發達的緣故,在農耕上用的鐵器很少,所以在打通竹節這個在後世最爲簡單的問題,就成了難題。
也恰是因爲竹節的難通,從而使得在後世的閩北非常普遍的用竹引水到家裡的工程,在這個時候沒一家能有。
於是王況當場示範,讓人鐵匠鋪子打了一細,一粗的兩根兩尺來長的鐵棍,一頭打磨成錐形,一頭像砍柴刀一樣的打個可以套柄的環孔,細的只有大約竹孔的一半粗,粗的則是剛好竹孔粗。套好柄,先用了細的在火上燒紅,然後伸進竹管裡去一壓再一捅,就聽到先是嗤的一下,一股濃煙從竹子中冒出來,然後再來一聲碎裂聲,就通了,取了出來,再用粗的也燒紅了捅進去,一下就將竹節全部燒掉。
一根竹子通完後,從一端向另一端看過去,只見裡面是光溜溜的,竹節基本沒了蹤影。這一下讓黃良大呼吃虧了吃虧了,早知道竹節這麼好通,就該更狠一些的纔是。
千來根竹子,其實值不了幾個錢,竹是草本植物,一年就能成材,只有特殊用途的纔會說要兩年以上的老竹,所以想要新鮮的竹子,上山去砍,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因此王況倒是沒計較黃良說的虧不虧的問題,大不了,以後還了須江縣的人情就是,再說了,這須江縣去年種辣椒可也是賺不少了,如今爲建安做點事,也是該當的。
竹子收集完,都按王況的要求,只取一丈長截了,這一丈的長度,也正好能夠讓小頭的一端塞到另一根竹子的大頭一端裡去半尺左右,如此就能一節一節的串起來,只要在接口處的縫隙裡塞緊了棉麻,棉麻一泡水發脹,就能將縫隙堵得嚴嚴實實的,滴水不漏。
城外和城裡的蓄水池都已經建好,磚縫也都幹了,城裡的蓄水池周圍也挖了一尺來寬的溝,能將蓄水池滿了後溢出的水引到池邊上的一個用石板砌成的水坑裡,這個水坑,就可以讓居民們在這裡洗衣服洗菜,都是流水,並不怕衣服和菜同時洗的,而且建安人早就有了習慣,一般洗菜的都會跑到建溪的上游去洗,洗衣服的則在下游。洗菜的在洗滌一遍再回家用乾淨的水一衝就得。
現在好了,城裡有了這麼幾個水坑,那麼在這裡洗完的菜就可以拿回家直接烹煮,不用擔心因爲水是從唐興那流過來的,上游的水不大幹淨的問題。同時,有了這麼些個遍佈了全城的蓄水池和水坑,以後萬一哪裡走水了,直接用桶來提水就行,省掉了從井中汲水的時間,能更快的將火撲滅。
架設管道都不難,城北小溪的地勢本來就比城裡高一丈多,再加上蓄水池又建了有一人多高,這就和城裡有了近兩丈高的落差,只要保持了進城後的竹管高度超過一輛裝滿貨物的馬車的高度,就不用愁線路問題,愛怎麼引就怎麼引,甚至跨過街道都是可以的。
但爲了美觀,王況寧可讓水管繞個彎從城門上過街也不願意直接跨過街道,彎頭也簡單的很,一塊硬木頭,相鄰的兩面用鑿子鑿了孔相通,竹管一套進去就得,而且是想要幾度的彎頭就有幾度的彎曲,愛怎麼彎就可以怎麼彎(這樣的引水辦法,在後世的閩北山區以前到處都可見的,只是近些年隨着自來水的普及到鄉鎮甚至行政村,就少了許多)。
因此上,除去引到各家的分管上稍微費了點周折外,從開始鋪設管道到全部鋪設完畢,只用了一個月,只用了二三十個勞力,就全部完成了,還給以後可能新增的住戶預留了接口,有住家了,去縣裡申請一下,三天之內,就能喝到竹管內引來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