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玉婉來到靜雅園茶樓時,郭小洲已經先她一步到來。
中午十分的靜雅園三樓涼亭,三面通透凌空,窗外採用長達三米的防曬陽棚,縷縷清風吹拂郭小洲的藏青色短袖襯衫。愈發使得他飄飄欲仙,卓爾不凡。
郭小洲身上所穿的襯衫牌子,黃玉婉非常熟悉,這也是她所喜歡的一種男士世界頂級品牌,價格不菲,但雍容內斂不外漏。當年,她也曾爲熊文濤訂購了秋夏兩季的長短襯衫十餘件。現在,怕是早已被熊文濤束之高閣或者扔到了垃圾箱。
在黃玉婉眼裡,郭小洲不算特別帥的男人,但陽光,那陽光能照亮女人的心,特別是她這種有抱負有思想但又陷入迷茫中的女人。她相信甘子怡和她一樣有同樣的感覺。要不,她們倆連襯衫都選中同樣的牌子呢?
同時,郭小洲無疑是當下最優秀的青年男士之一。熊文濤也同樣優秀,這一點,黃玉婉毫不隱瞞。
但是,優秀和優秀是不同的,在老人眼中不同,在同事眼中不同,在女人眼中,依然不同。就黃玉婉看來,男人之所以優秀,首先因於內在的精神世界的純淨和崇高。而郭小洲同時還是入了流的品味男人。猶如一匹眼量寬廣、意氣恢弘且卓爾不羣的駿馬。因爲優秀,自然也就有着與普通人不同的價值觀和審美情趣。
而熊文濤的優秀則像模板一樣,精緻,恢弘,還有生身所賜的身材魁偉和俊朗面龐。但他之會受到老一代人青睞。因爲他的整體形象就是爲討好他們而打造出來的。後天的匠氣痕跡過重。
是的,熊文濤沒有任何不良嗜好,他不管多忙多累,每天早晨六點起牀晨練,二十年如一日,從不懈怠,這證明了他堅韌的毅力和意志力,不容易受外界影響。同時,他言談穩健,氣勢迫人。同時他執著,對既定選擇一以貫之的履行,絕少受到即時環境因素的干擾,對目標不離不棄的追求,能忍受各種艱難險阻,是男人成大事的卓越品質之一。
只不過,他不懂得寬容。相對於要求自己的嚴格,對待他人則要示以寬容。過則歸己,功則讓人是一種境界,在這方面,郭小洲比他強太多,所以郭小洲的號召力和影響力逐級增加。而熊文濤在中低層的影響力遠不如他在高層領導心中的影響力。
在智商上,黃玉婉甚至認爲熊文濤還要稍稍超出郭小洲一指尖。但是在情商上,熊文濤卻丟分太多。
情商,反映男人置身於社會和人際關係中,對於辨別是非、判斷信息、調整自己和適應環境的能力。特別在官場上,情商的高低直接反映了他們在情景適應力、人際適應力和工作適應力的高低。
無疑,郭小洲是一個情商卓越的人。
比如優秀男女之間的相互仰慕和彼此吸引,同樣是一種客觀存在,它同樣可以激勵雙方和多方,創造出意想不到的卓越成就。但是處理不好就會被浮情所擾所困,影響正確做人做事。熊文濤和她的婚姻失敗,就是因爲他不懂得約束和管理自己的性情,雖然他不放縱,但不通融,不寬容。
而郭小洲和甘子怡的家庭生活蒸蒸日上。
難得的是,郭小洲既能吸引甘子怡這樣的女人,還能吸引她的目光。
“你來了。”郭小洲轉身。
“等久了吧。”黃玉婉微微一笑,放下小坤包。
郭小洲禮貌地替她拉開椅子,“我自作主張,點了一壺清茶。”
黃玉婉接過他遞過來的一杯清茶,開口道:“袁名山走進了一條死衚衕。”
郭小洲依然站立着,淡淡一笑,“不作死就不會死。”
“袁名山這個人,能力一般,他其實應該走政工路線,不適合經濟管理。況且,他不知道進退。”黃玉婉目光直視郭小洲,伸手打開坤包,拿出一個檔案袋,默默放在茶几上,“這裡有他的全部材料,足以至他死地。”
郭小洲沒有去拿這個檔案袋,面對她的明朗清目,他忽然間有些兒拘束。雖然他站着,她坐着,他俯視,她仰視,但他依然感覺到這個容顏一如二八的美婦睥睨天下、胸藏大海的勃然氣場。
接觸這幾年,他早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熊文濤的夫人,黃家的天之驕女,曾經在京都唯一能匹敵甘子怡的貴女。
她一次次的幫他。開始他還懷疑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詭計企圖和他不知道的目的。但是,她卻從未向他提過任何條件,甚至於做出有損熊文濤的一些事情。
他不明白,也不理解。
雙方就這樣每一兩個月見一次面。見面地點都在茶樓,媒介是一壺茶,長期瞭解接觸下來,他似乎明白了她。她和子怡一樣,都擁有強大的背景家世,都選擇了一個政壇前途無限的男人。
不同的是,子怡驕傲而隨性地活着,在自已設計的路上輕盈邁步,而黃玉婉則多了一份偏執,在命運的設計中掙扎。
他不敢拿尋常女人那樣去判斷她,判斷她是否對自己懷有情愫。這種女人,是不能普通目光去看她的。因爲看錯的機率十之八九。
但是每一次見她,清香的是茶,浸潤了他鼻尖的卻是她的體香和清明朗目。
每一次,他都覺得自己要敗了,他有點無法自持。可是,每一次,他都堅持了下來。
他甚至很迷戀這種“對峙”,誰先向慾望投降?
今天的她,穿了一套看上去簡約,卻隱隱透露的都是華貴雍容氣質的套裙,一看就知道出於名家的手工裁剪。
還有她大方展露在茶几下的兩條交叉併攏的長腿,沒有像市面上的名媛小姐那般俗氣的裹了一層黑絲肉絲白絲去吸引男人,反而是天然去雕飾的白嫩光滑……這需要他有極大的剋制力,才能將目光移開。
這五六年接觸下來,他了解她許多,包括她的飲食,她的作息,她喜歡和不喜歡的電影。
他甚至想了許多不該想的。比如,她五六年吃素,五六年沒有碰過男人。是不是這樣她纔能有如此不老的容顏和身材。
五六年的素食,五六年的節制,是不是能把一個成熟夫人滋養成十八姑娘?
他也有點奇怪,他以前對她只是欣賞,或許有點念想和慾望。但卻從來沒有今天這麼強烈的渴望。
他想投降。
可是他還是想讓她先投降。
這是場戰爭。
一場彼此享受並陷入的戰爭。
不要那麼早就走到結局。
大概她和他是一樣的想法,黃玉婉開口說:“袁名山敗局已定。W鋼董事長易人,是大家都樂意看到的結果,速度會很快。武江這邊敲定後,就看上亥那邊的情況。”
“我想,我對上亥那邊的把握還要強於武江。”郭小洲自信道。
“這樣……那你的計劃應該再修改一下。”黃玉婉的語氣溫柔卻又優雅,平靜也沉穩,“你或許能借此進入G務院主持的合併重組領導小組。”
郭小洲目光一亮。她這麼一提醒,他也想到了另一個巨大的好處。
原本他只是希望解決武江和W鋼的難題,甩開W鋼這個政府包袱和火藥桶。但如果上亥那邊上頭難以解決,他卻能斡旋調和成功呢?
要知道,G務院合併重組領導小組的架構是副部級的,雖然是臨時的,但每一名組員都是發改委和國資委的副部級大員和著名專家。他若進入,不僅名聲再噪,而且還能示好幾大部委,結下難得善緣。
可以說,於國於民於己,都是有利的事情。
“當然,這需要小心謹慎的運作。”黃玉婉再次開口提醒。她沒有說“一旦運作不好,也許偷雞不成蝕了米。”這樣的話。
她是那種能明確地表達出自己的意見,卻不強加給對方的女人。
聰明和情商就彰顯在此。
“謝謝你的提醒,我明白你的意思。”郭小洲給她續上茶水。
“你覺得常一丁這個人怎麼樣?”她忽然問。
郭小洲愕了一愕,皺眉頭道:“這個人對我有股子莫名其妙的敵意。我到現在都不清楚根源。”
黃玉婉笑了笑,說了句似乎天馬行空卻又令郭小洲茅塞頓開的話,“常一丁七年前在中央黨校參加了全國縣W書記培訓班,那一年,熊文濤也在這個班級,而且是班長。”
郭小洲煥然大悟,“原來如此。”
“這是他爲什麼在W鋼輿論大戰中冷眼旁觀,甚至喊停市宣傳部繼續參戰的原因。這個人很有能力,工作生活上滴水不漏,和熊文濤很相似。但是,他有個致命弱點。”
郭小洲非常感興趣的看着她,等待她的後續話語。
“他喜歡收藏信札手稿。甚至癡迷。”黃玉婉忽然笑了,似乎要給郭小洲吃一顆定心丸似的,“雖然很少人知道他的這個愛好,信札手稿收藏看起來小衆,花費不算高昂,但這得看是什麼人的手稿和信札。”
郭小洲挑了挑眉頭,笑了笑,搖搖頭。
他雖然沒說話,但黃玉婉也明白。他要的是大道陽謀,不是玩弄小計陰謀。玩弄這種陰謀的人,胸中格局不會大。
黃玉婉點點頭,頓了一頓,但眼睛中似有深意,緩聲道:“也不一定要運作什麼,有時候只是一種自保手段。如果對方走下三路,你到時也有個準備。”
郭小洲似乎明白什麼,直言不諱道:“他會這麼做嗎?”
這個他,指的其實是熊文濤。只不過,雙方從來不點穿。畢竟,他名義上仍然是她的法定丈夫。他既不想顯得自己齷蹉,更不想讓她齷蹉。
黃玉婉搖搖頭,又點點頭,目光縹緲,輕嘆一聲,“天上一日,人間千年。”
郭小洲知道她在暗示,人都會變化。她開始的搖頭,指的是她以前認識的熊文濤。她後來的搖頭,是不保證他現在的心態和做法。
“晚上有空嗎,聽說夜晚的明湖很美,來西海幾年了,還沒去過明湖。”
聽到她的聲音,他有片刻的呆愣。
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目光裡第一次出現掩飾不住的嫵媚,她打算向自己舉旗投降嗎?
作爲成年人,兩個同樣優秀的男女精英。他們交往多年,從來都是乾脆的來,茶完,乾脆的走。
而今天,居然有了後續。
男女之間的後續!
他當然明白夜遊明湖的邀請對兩人來說意味着什麼。
同時,舉白旗也意味着雙方攤牌。
這會涉及到熊文濤,涉及到甘子怡,甚至涉及到幾大家族。
攤牌好攤,但兩人想要控制局面,就非常不容易了。
郭小洲不再是毛頭小夥子,氣血上涌的衝動下什麼都不顧,褲子一脫舒爽了事。他得考慮彼此攤牌的後果,還有她的索求。
她要什麼?
她如果要名分呢?這一種可能是郭小洲絕對不能接受的。
或者是情人?長期的,一次性的,還是保持目前的見面頻率?
茶室的空氣忽然變軟,變得浮躁,變得令人感覺熱氣在四周涌動。
黃玉婉很淡定的笑着,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