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樑羽住的地方,距離樑俊住的地方並不太遠,畢竟整個驪山行宮也不算太大,劉勝沒走多久,就到了。
樑羽正與梅信下棋,有太監來報,說太子府總管太監劉勝求見。
“先生,有沒有興趣猜一猜劉總管因何事而來?”六皇子細品名茶,手捏棋子笑道。
梅信落子,順手撿走樑羽被吃的棋子,道:“下棋。”
“下棋?”樑羽饒有興趣的重複了一遍,笑道:“你我均是棋子,如何能輪到他來下棋?”
梅信道:“太子被陛下派去雍州,御史臺的官員們聽說了,正在寫奏摺呢,說是與禮不符。”梅信道:“但是無濟於事,陛下讓太子出京,必然有深意,誰說都改變不了。”
梅信說着,暗中觀察着樑羽,似乎想從這位年輕的皇子臉上看到該有的表情,只是,樑羽卻讓他失望了。
梅信越來越看不懂這位被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六皇子,按照以往,六皇子聽到此事,不該是先問自己,先生,如何是好麼?
樑羽不僅沒有問梅信,反而似乎並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梅信有些着急,道:“殿下,這事您不打算過問麼?”
聽到梅信催問,樑羽心中有些失望,這位老師,終究還是差着房玄齡很多啊,看來自己日後並不能指望這位老師能打理好未來的天策府。
“如果常玉真的謊報災情,這是欺君,太子查清也是爲我大炎除害,若是常玉真是冤枉,我又何須過問?”樑羽沒了下棋的心,站起身來舒展起筋骨。
年輕的身體,真是好啊。
梅信也跟着站起身來,走到近前,道:“雍州那邊。”他頓了頓,嘆了口氣,低聲道:“確有此事。”
樑羽絲毫沒有意外,道:“那就讓太子立這一功吧。”
梅信一聽,徹底急了,心境有些亂了,欲言又止,最後終於道:“只怕,太子到了雍州,就是常玉的死期了。”
六皇子忽而厲聲道:“那是他該死!”
而後坐在椅子上,又恢復了風輕雲淡的神情,隨手拿起一旁的書卷,隨心的翻看着。
梅信頭一次見樑羽這樣動怒,也是樑羽從小到大第一次這樣和他說話,這讓習慣了樑羽對自己百依百順的梅信有些晃神。
他雖然才學並不是很出衆,但也算是仕林中有名的大儒,爲官多年一直小心謹慎,唯恐被人捉了把柄。
但常玉是他得意弟子,梅信沒有兒子,一直把他當做親生兒子看待,所謂關心則亂,到了這個份上,能救常玉的只有樑羽了。
“殿下,他終究是殿下舉薦,這幾年來,殿下的門人也都以他馬首是瞻,若是如此處置,只怕是。”梅信亂了分寸,這些話,在平日他是決計不會說,此事也不知如何鬼迷了心竅,慌不擇言。
樑羽喝了杯茶,也不放在心上,反而笑道:“只怕是什麼?先生有話直說,你我之間,不必遮掩。”
梅信見樑羽這般說,稍稍安了心,低聲道:“只怕常玉一死,冷了下面人的心。”
“先生說的有道理啊。”樑羽點頭道:“這麼做是會冷了下面人的心啊。”
梅信心中一喜,看來六皇子關鍵時候還是聽自己的,正要趁熱打鐵,樑羽接着道:“可是,他欺上瞞下,中飽私囊,魚肉百姓的時候,怎麼就不想想,這樣做會冷了聖人的心,會冷了朝廷的心。”
梅信呆若木雞,樑羽一字一頓的道:“會冷了本王的心。”
樑羽放下茶杯,盯着梅信,像是要給他最後一次機會,忽而笑了笑,像是春風拂柳,輕聲道:“先生,難道日後,我要用這種人,治天下麼?”
樑羽沒有大吵大鬧,也沒有動雷霆之怒,反而面色如常,像是在閒聊天一般。
但越是這樣,梅信越是震驚,這還是那個自己親手調教出來的六皇子麼?
自己一直教導他要有奪嫡之心,可是六皇子卻處處表現出以太子馬首是瞻的樣子。
旁人還覺得六皇子這是韜光養晦,就等着皇帝最後幾年再發起進攻。
就連太子和太子的人都覺得是這樣,但是身爲六皇子身邊的最親近的人。
梅信可是知道這位六皇子是真心想助太子登上皇位的,如今,這位自己用任何辦法都沒有改變其想法的六皇子,居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來。
真的是讓梅信又驚又喜,而且剛剛樑羽說那句話時,表現出來的氣勢,讓梅信感覺,樑羽已經坐上了皇位,甚至比當今聖人給自己的感覺還要強烈。
見梅信不說話,樑羽微微一笑,道:“我看先生應是累了,先生在此好好休息,我去見見這位想要下棋的劉總管。”
梅信恍恍惚惚,木訥的點了點頭,等到回過神時,樑羽已經出了房間。
劉勝在大廳等了很久,卻絲毫沒有着急之色,見樑羽出來,趕緊起身行禮。
樑羽上前一把扶住劉勝,笑道:“劉總管乃是稀客,無需這般客氣,請坐。”
劉勝連道不敢,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旁邊的小太監上了茶,劉勝端起茶水,並不說話。
樑羽隨手揮了揮,小太監應聲退下,整個大廳就只剩下劉勝和樑羽二人。
“殿下,此間可有六耳?”劉勝見小太監退去,突然沒頭腦的來了這一句。
樑羽也有些意外,微微一笑,道:“此間並無六耳,劉總管有話,儘可明示。”
“殿下,請恕罪,奴婢要說的是天大的事,若是被旁人聽去,只怕奴婢這條賤命就沒了。”劉勝放下茶杯,謹慎的說道。
聽他這一說,樑羽才真正在意起來,起身道:“總管,請隨我來。”
說着帶着劉勝進了書房,親自關上門,轉身走到書桌旁坐了下來,道:“劉總管,有話,儘管說吧。”
劉勝忽而潮紅滿面,激動異常,站起身來撲通跪下,激動道:“奴婢後世高力士,拜見大唐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陛下。”說完之後,淚如雨下,哽咽道:“奴婢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分,能夠見到我大唐天可汗。”說完這話,已經哭的說不出話來。
樑羽並沒有意外,反而是悠悠的嘆了一口氣,道:“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朕真當得起這諡號麼?”
劉勝道:“陛下若是當不得,這世間再也沒有哪個皇帝當得。”
樑羽搖了搖頭,道:“你是如何肯定,朕就是你那個天可汗?”
劉勝道:“奴婢自打來了這個朝代,整日惶恐,前幾日,聽聞炎朝六皇子被封爲秦王,然後陛下又將王府改爲天策府,奴婢斗膽猜想,奴婢這樣卑賤之人都能轉世爲人,陛下千古一帝,怎會沒有轉世,因此,今日貿然前來,萬望陛下恕奴婢護駕來遲之罪。”
樑羽站起身,走過來,將劉勝扶起來,嘆道:“朕與你想的一樣,因此才兵行險招,便是讓天下人都知曉,朕來到了這裡,希望前世臣子還能與朕共敘君臣之誼。”
“陛下英明神武,奴婢,奴婢今日終於是找到主心骨了。”劉勝喜極而泣,看着樑羽破涕爲笑。
樑羽將他扶到椅子前,讓其坐下,道:“你自稱後世,是我大唐哪任皇帝的臣子?”
劉勝一聽,眼淚又流了下來,想到唐玄宗,悲痛欲絕,樑羽輕聲安慰道:“莫要悲傷,只管說來,此世此間只有你我君臣,有話儘管說來。”
劉勝擡頭看着樑羽年輕的面孔,悲從心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