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處,潛藏歹人,目的未知,但絕對是對陳家不利的。
陳秋娘分析形勢,瞬間就作出決定:犧牲這竹林,把事情鬧大,把歹人逼退,保得一家暫時的平安。
所以,她不動聲色,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依舊一手提着燈籠,一手用木棒子拍打着竹林小徑的落葉,還絮絮叨叨地念着:“我可是什麼都不怕的。”
在外人看來,她的舉動不過是一個小女孩走夜路爲自己壯膽罷了。但她可是默默記得這竹林裡的竹葉堆。昨天閒時,她帶秋生和秋霞將竹林裡的竹葉歸攏在幾叢竹林,等出太陽再曬幾天,裝回廚房燒火做飯。
陳秋娘轉過一叢竹,離那人近了一些,在幹竹葉堆旁邊假裝跌倒,大叫了一聲“哎呀,摔死我了”,手卻是順勢讓燈盞將那幹竹葉點着了。
“呀,着火了。”她又故作驚慌失措地自語,立刻爬起就是一頓胡亂地踩火,像是試圖將火熄滅,實際上卻是將乾的竹葉往火裡推,讓這火燒得更旺。
待火勢大起來,她像是摁不住火的犯錯小孩,立刻又是一陣跑。陳秋娘盡力作出由於驚恐在夜路里該有的跌跌撞撞樣。接着,她又是慌忙中摔到,順勢將另外一竹葉堆也點着了......
她這樣如法炮製,就在竹林裡點着了四堆竹葉。竹葉燃得很快,不一會兒就蔓延開來。整個竹林火光透亮,火勢對那些青綠的竹葉發動猛烈的攻勢,在相互的對抗裡,滾出的濃煙在竹林裡四處亂竄。
那火勢,那濃煙,簡直是要將整個竹林掀翻了。
陳秋娘捂着鼻子,忙往竹林之外的田埂上跑,一邊跑一邊作驚恐狀大喊:“快來人,來人,救火啊。救火啊。”
她跑了幾步,還故作害怕地踉蹌幾步撲倒在地,爾後又掙扎撲騰着要爬起來。其實,在她倒地的瞬間,她看到有個人從曲折的田埂上飛速而來。她藉着微弱的天光看那人來的路,像是從柳承家跑過來的。
“咋走水了?”來人問。是沉靜的男聲,用的是蜀中方言,但明顯不是眉州地區的口音。陳秋娘卻聽出來人正是賣蛇的那個黑衣人。
張府的打獵隊有人受傷,在柳承家接受治療,而這人定是暗中打探消息,想一探究竟那受傷的人到底是不是張賜。
可暗中打探,他咋就大喇喇的暴露在自己面前啊。這是不是太看不起小孩子了。
“咋走水了?”那人近前來,壓低聲音問。
“我,我不知道。”陳秋娘的語氣裡全是驚恐萬狀。她手中那燈盞早就被她熄滅藏在田裡的麥苗叢裡了。不過,藉着近處竹林的火光,她隱約看到了這人的臉,果然是那大叔。
“別怕,那火勢不大,一會兒就有人來救火了,沒事的。”這人安慰她,卻就站在她身邊,明顯沒有去救火的意思,更沒有說去瞧瞧陳家孤兒寡母的意思。
你大爺的,敢情你第一時間趕來,還不是來救火的,還自稱官府捕快呢。陳秋娘暗自將這人在內心鄙視一番,面上卻是裝十分害怕,身體發抖,嗚嗚地哭着說:“我害怕,我弟弟,奶奶還在家,我家,竹林,沒有,沒錢了。”
那人沒說話,卻是彎腰將跌坐在地上的她拉起來,她順勢站起來,卻是“啊喲”一聲,裝出疼得齜牙咧嘴的樣子。
“丫頭,你怎麼了?”那人問。
“傷口疼,剛纔跑動的時候,好像掛到了傷口。”陳秋娘怯生生地回答,語氣越發楚楚可憐。
“傷口?你受了什麼傷?”那人追問的語氣頓時有些不好。
陳秋娘一隻腳支撐着,一隻手拄着先前拿來打草驚蛇的棍子,絮叨:“大叔,就是被蛇咬的口。柳郎中給我割開去蛇毒的,還沒完全癒合,我剛纔是去找小柳郎中拿今天的藥的。他白天上山採藥去看。我剛纔看着火看,着急地跑一陣,像是被什麼掛開了。”
她絮叨一陣,說了傷口的由來,又委屈地埋怨:“大叔,你別拿我取笑。大家都說我明明死了,還能活過來,是不祥的。這事就是方圓三百里外的狗崽子都知道了。莫說你還住在村裡了。”
那人背對着竹林方向,火光在他身後,他那一張臉便被他刻意隱藏起來。他就挺拔了身姿站在那裡,任由陳秋娘絮叨。
“你騙人,你說會有人來救火的。”陳秋娘見對方無動於衷,終於是絮叨着哭了,“看那火勢越來越大了,我家人有危險的。”
“沒危險的。你在這裡等着,馬上就有人來了,我先走了。”他愣了片刻,終於是說了這麼一句話。
“哎,大叔——”陳秋娘喊了一聲,原本是想拉拉他衣角,裝天真無邪委屈害怕的,可她才喊了一聲,那人就一溜煙跑過幾個麥田,隱沒在不遠處的樹林裡去了。
這人身手真不錯。只不過,他今晚的舉動實在是違背常理啊。張家打獵隊有人受傷,在柳郎中家接受治療。他是追殺張賜的人,追丟了目標,要去柳家打探一下消息,肯定是秘密行動(嗯,看他那一身的夜行衣,就知道肯定暗中窺伺的),那麼,他大可不必出來的,反正肯定有人來救火的。再說了,既然出來了,卻又不救火......
這人舉動怪異,拿銀子賣一條沒啥價值的毒蛇,早上又神經病似的出現在她家門前,這會兒又這麼多此一舉。
陳秋娘猜不透,但看起來此人目前無害,所以就此擱下,暫時不要爲他浪費精力。現在而今眼目下,要做的是滅火。於是,她扯開嗓子大喊:來人啊,救命啊,救救我們一家啊。
她的演技極好,脆生生的童音帶着極度的恐懼,硬是生生地在那脆生生裡撕裂出些許的沙啞來。讓人聽起來這孩子喊得無比悽慘,無比恐懼。
不一會兒,整個柳村都驚動了。首先來的是就近的在柳承家門外值守的張府打獵隊,陳秋娘撕心裂肺的叫聲驚動了打獵隊的領頭,於是就吩咐抽調三分之一的人來救火。之後,柳村男女老少都拿着器具來救火了,村長亦拄着柺杖到現場指揮。
火很快被撲滅。村長還不放心,又讓村裡幾個有經驗的漢子到竹林裡檢查一番,對可能有悶火的地方進行徹底的撲滅。
這樣忙碌了將近一個時辰,火被撲滅,整個柳村幾乎都在陳秋娘家門前的幾條田埂上,你一言、我一語,議論這火是怎麼起來的。議論了好一會兒都沒個結果,最終卻是李屠戶大嗓門,以失火爲事,重提陳秋娘詐屍的不祥身份。
“對,這火來得好無端。而且又在她家門前。”萬三娘拔尖了聲音說。
“看,這柳村最近來了多少人?以前是一兩年都來不了一個外鄉人。”李屠戶繼續說。
“按我說,當初沒燒死她,就是給她福分了。”又人躲在人羣裡朗聲說。
隔了兩塊田,陳秋娘依舊聽得出是村長隔壁的柳毛狗在叫囂。她面上不理會,只站在村長身旁、瘸着腿抽抽搭搭的,心裡卻是想:敢抓緊機會陰老孃。有你跪着求老孃的時候。
“就是,沒燒死她,算是福分了。自己就該感恩離開的。”又有人附和。
陳秋娘卻是抽抽搭搭地哭着說:“村長爺爺,我也是柳村的人啊。我奶奶祖上一直都在柳村,幾百年了。”
村長還沒說話,陳秋娘又哇哇哭,聲音也更大了,她說:“我咋就不祥了?李道長是有修爲的人,師父也是名人,他系出名門。當天就給我做過驅邪法事,你們都是看到的。而且這些天,李道長還天天幫我轉運。你們如今還將這莫名無端的火怪到我頭上,你們這是懷疑李道長麼?”
陳秋娘說到這裡,便是停了下來,看了看人羣,然後盯着李陰陽問:“李道長,難道你都沒盡力麼?柳村那樣相信你,我也相信你的。”
丫的,天天灑老孃符水,拖你下來黑一把。
李陰陽一聽,立刻就炸毛,尖聲道:“怎麼可能?我盡心竭力的。這娃的戾氣除得差不多了。”
“那今晚這火——”有人立刻反問。
“就是天乾物燥引起的。這三月間,不正是這樣的麼?你們都白活了麼?”馬四冷冷地哼了哼,不樂意地說。
李陰陽抓住洗脫嫌疑的機會,馬上附和馬四。這會兒村長也做了總結說這就是一場天乾物燥引起的火,各家最近注意防火,大家都散了吧。
人們才議論着紛紛散去,反正對陳秋娘詐屍事情還是耿耿於懷。
陳秋娘少不得摸了事先藏好的燈盞,裝着瘸腿返回家安慰弟弟妹妹和奶奶一番,這才摸到柳承家門口。
她才走到柳承家菜地前,就被人攔住呵斥不得往前。她卻是脆生生地說:“我來找承哥哥拿藥的。承哥哥說我的傷還需要敷藥。”
“明天再來。”那人呵斥。
陳秋娘卻是委屈地表明腿疼得很。那人卻拔劍而出擋住陳秋娘,惡狠狠地說:“明天再來,若你現在往前一步,就別怪我不客氣。”
“老三,這只是個孩子,你攔下就是,何必說這種狠話。”旁邊巡邏的另一個人說。
“別忘了,這些年,我們還少吃孩子的虧了麼?婦人之仁。”那叫老三的人語氣冰冷。
陳秋娘卻只是往後一退,脆生生地喊:“承哥哥,我來拿藥,他們不讓我進來。”
其實,陳秋娘也知道拿藥這藉口並不是太好,如果對方禁止外人入內的話,大可以讓人叫柳承配了拿出來。當然,她這麼喊,一則是圓了剛纔對那黑衣人撒的謊,二則是想看看裡面的人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她走到這邊看到這幾乎是將柳承家團團圍起來的站崗架勢,就沒奢求過對方可能會放她進去。
“你要的藥,我去給你拿。你在這裡站着。”果然,旁邊那個巡邏的人說。
“哦,有勞大叔了。”陳秋娘語氣乖巧。心裡卻是感嘆這人還算機靈。
“放她進來,柳大夫說她的傷需要檢查了才能配藥。”屋裡有人朗聲吩咐,那嗓音沉靜,北地口音,一聽就是那領頭的青年男子。
咦!沒想到還能進去。不曉得是柳承的功勞,還是別的原因。陳秋娘着實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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