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做其他人,被趙晉延這般對待,自然只會誠惶誠恐,定然會驚慌不定的好好跪着。
可是夏國公卻完全沒有這樣的情緒,恰恰相反,他彷彿是真的喝的有些醉了,這會兒甚至是有些睡眼惺忪,而就這麼跪了纔不過一會兒,夏國公的腰背完全垮了下來,漸漸甚至變成了跪坐的姿態。
趙晉延冷眼瞧着夏國公這般不恭敬的跪着,上下眼皮子幾乎要搭在一塊兒的時候,突然將手中茶盞的杯蓋往杯中“碰”的蓋上了。
夏國公被驚得渾身一顫,但趙晉延顯然並沒有想要安撫對方的想法,他又是將那合了杯蓋的茶盞直接重重的擱在了手邊的桌几上。夏國公這一回,倒是腦子清楚了許多,身子也不覺端正了起來,他深深的伏下自己的腰背,連忙出聲求饒:“微臣知錯,是微臣無狀,皇上恕罪!”
夏國公的身體因着這些年來一直犬馬聲色,日日都是酒色圍繞,養的其實是有些臃腫,做出這副摸樣來,自然也沒有什麼可憐的樣子,反倒是有幾分可惡,而趙晉延瞧着他這般,其實是半分都瞧不上眼的,可眼前的人,卻是芙蕖的父親,趙晉延這般看着,心到底還是不好受,他甚至忍不住在心中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行了,姑父起來坐吧,朕不怪你。”
此次前來,趙晉延也並不是打算來教訓夏珏,所以並沒有再爲難他,便出聲讓人起來了。
站在趙晉延身後的衛麟更是在趙晉延發話後,笑着過來扶着腳步因爲虛浮而有些顫顫巍巍的夏國公,他將人扶到了椅子邊上,將人扶着在椅子上按了下去後,有些陰不陰陽不陽的笑了一下,咬着牙齒說了一句:“國公爺,您可是坐穩了,莫摔倒了!”
夏珏被衛麟這似是威脅的話嚇得瑟縮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趙晉延雖然對於衛麟的做法並沒有什麼意見,甚至還十分的支持,可是怕把人給嚇狠了,所以趙晉延倒是沒有讓衛麟再繼續這般,出聲叫回了衛麟。
而後,趙晉延的目光又落在了低着頭一副彷彿受了驚的夏國公身上,皺了皺眉頭輕聲開口道:“姑父,再過些時日,便是芙蕖的生辰……”
“是是是。”
夏珏聞言連忙應着,但臉上的神色又彷彿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情,彷彿根本就沒有聽清楚趙晉延說了什麼,當然對於趙晉延口中所提及的芙蕖的生辰更是完全不知道。
而趙晉延瞧着夏珏這般,眉頭卻不覺皺的更加深了。
他擱在桌子上的一隻手忍不住握成了拳頭,卻還是耐心對夏珏開口道:“今年是芙蕖的及笄之年,她今年的生辰尤爲重要,所以朕希望姑父也能夠上點心。”
趙晉延這些話語的提點,卻並沒有給夏珏帶來任何的作用,他只是迷惘的看了一會兒趙晉延,卻突然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臉上也露出了一個笑容,他對趙晉延腆着笑臉輕聲道:“微臣記起來了,芙蕖今年的生辰宴,不是打算放在宮中舉辦嗎,是需要微臣做什麼嗎?”
趙晉延對此,只是沉聲開口說了一句:“朕不需要姑父做太多的事情,只需要今年芙蕖的及笄禮上,姑父能夠承擔起作爲父親的責任。”
“皇上說笑了吧!”
夏珏這會兒,顯然也是將對於趙晉延的畏懼褪去了不少,他的身子有些癱坐一般的躺在椅子上,看着趙晉延笑道:“臣這從來都沒有出席過及笄禮,哪裡知道及笄禮上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不若皇上找個人專門提點我好了,免得我會出錯。”
夏珏這話說的,真當是有幾分無賴了,他就是拿捏準了趙晉延不敢對他做什麼,或者處置他什麼,所以纔會放開了膽子,不再那麼忌憚小心翼翼了。
衛麟在背後瞧着夏珏這般,還真當是有幾分震驚,他一直覺得自己有的時候臉皮挺厚的,也確實有些無賴,可是與眼前這位夏國公比起來,那可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衛麟忍不住將目光看向了趙晉延,趙晉延的性子,他也是瞭解的,這人說起來,其實是十分不擅長交際,更加不會處理這些事情,今日會到這夏國公府來找夏珏,其實對於他自己已經是一大突破了,眼前的情形,估計他自己也只能夠束手無策吧!
衛麟想了想,還是準備由他出馬。
只是,還未等着衛麟開口說話,趙晉延在這個時候,卻是突然聲音冷漠開口道:“姑父放心,那一日,朕自然會找好人提點姑父!”
夏珏沒料到趙晉延竟然會順着他的話往下說,原本惺忪的眼睛乍然睜大,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趙晉延,但很快,他又恢復了先時的模樣,只一副懶洋洋的開口道:“皇上這是什麼意思?是想找人監視微臣,說出去簡直就是讓人要笑掉大牙了,我這個做父親的參加女兒的及笄禮,竟然還需要被人監視着……”
夏珏的話音未曾落下,趙晉延嘴角卻突然掛起了一抹冷笑,他目光同樣冰冷的看着夏珏,慢慢開口道:“姑父說的沒錯,朕的確是找人監視你,只不過這事兒你我不往外說,誰又能夠知道,便是讓外人知曉了,也總比姑父在生辰禮上做出頭腦不清楚的事情要好許多!”
趙晉延說話,直接而凌厲,夏珏一時錯愕,面上完全僵住。
而趙晉延在這個時候,又是冷笑了一下,目光依然冰冷的盯着夏珏平靜的開口說道:“姑父到了如今,只怕也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的爵位地位了……朕若是拿這些東西來威脅姑父,只怕也沒有什麼用。”
“皇上說笑了,我這日後吃喝玩樂,能不靠着皇家給我的這份榮寵嗎?”
夏珏有些陰陽怪氣的笑了一下,嘴角帶着嘲諷慢悠悠的說着。
趙晉延並沒有被夏珏這話給惹惱,語氣依然平靜道:“朕原本想過若是拿你的妾室或是庶女來威脅你,是否管用,可是想想之前宮中菱貴人離世、兩個庶女離奇死在姑母府上對於姑父而言,彷彿也只是氣憤多過於悲傷,姑父依然是該如何過日子就如何過日子,也根本沒有任何的影響……”
“皇上說這個做什麼!”
夏珏面上嘲諷的笑意收起,略有些不自在。
趙晉延卻並沒有停下,只繼續道:“我想了想,總該是有什麼東西,是姑父在意的,是姑父願意去在乎的,夏家雖然已經敗落,可這夏國公的匾額還掛在門口,夏家世代忠烈、夏家的子孫,如今與姑父親近的,也只有夏家二房了!朕記得姑父的弟弟在朝政上雖然沒有什麼突出表現,卻也中規中矩,甚是穩妥,好歹也是護住了夏家最後一點名聲……”
隨着趙晉延的話語一句一句的說出來,夏珏終於不再是方纔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他的身子慢慢坐正了,雖然面上仍有酒色浮着,可是神態卻十分的認真嚴肅,眼裡也透露出了銳利。
那副樣子瞧着,與方纔簡直迥然不同,判若兩人。
趙晉延說完那些話,卻並沒有在說什麼,只是看着夏珏。
二人相互對視了許久,最終夏珏先沉不住氣,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苦笑開口道:“皇上若是有什麼吩咐,微臣照辦便是,不勞皇上這般麻煩了!”
夏珏慢慢伸手捂住了臉,身體岣嶁成一團,聲音有些悲鳴:“我這夏家的不肖子孫,若是連夏家最後那點體面都維持不住,日後去了地府,更加沒有臉面面對列祖列宗了!”
他彷彿是蒼老了許多,身體更是止不住的顫抖着,模樣瞧着,便是在場的衛麟都忍不住有些同情他。
衛麟雖然尚且年輕,可是對於當年的事情,倒不像是那些不知內情之人一下,一味覺得夏珏是個沒用的酒囊飯袋,也並不認爲夏珏如今這番局面,全是他自己造成的。
其實說的感性一些,夏珏雖然有錯,可錯在愛錯了人,也錯在太年輕氣盛,容易相信人……
仔細想想,其實也是個一個可憐人。
衛麟同情夏珏,但是趙晉延這會兒情緒卻仍然十分冷靜,夏珏的確是可憐,可芙蕖難道就是活該嗎?
趙晉延想到芙蕖這些年來的待遇,心中對於夏珏便心軟不了。
“朕不管你和姑母之間發生過什麼事情,更加不管芙蕖的身世對於姑父而言,意味着什麼。可是朕只看到芙蕖對您一片儒慕之心,也只看到姑父您這些年來讓芙蕖所遭受到的一切。”
“真正說到底,姑父你覺得自己無辜,覺得自己受苦,可是芙蕖她也從來沒有做錯過什麼,今日朕也只想和姑父說一個事情,以前之事,朕已經管不了,也不管到,可今後,朕卻不希望芙蕖再受那樣的待遇,倘若姑父真的不想認芙蕖這個女兒,那便乾脆一些,不要讓芙蕖心中還有希望,卻又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她。”
趙晉延從座位上慢慢站了起來,似乎是想要離開,可是在經過夏珏身旁的時候,卻又停下腳步說了一句:“朕知曉姑父會覺得朕多事,更加知曉此次姑父會覺得朕以勢壓人,可是朕不介意被姑父這般想着,若是能夠以勢壓人讓芙蕖高興,那麼朕也不介意做這麼一回惡人!”
夏珏沒有說話,只在趙晉延最後走到大門之時,方纔輕聲開口道:“芙蕖的生辰禮,微臣會去參加,也定然不會做任何傷害芙蕖的事情。”
“以前的事情,是我這個做父親的……對不起她。”
最後四個字,夏珏說的很輕很輕,輕的幾乎微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