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順勢籠罩空山,只有微微月華施捨一二用以明目。
九葉罌眉頭一皺,心下頓時百味陳雜。他果然還是來了。
柳出藍一聽見這簫聲頓時整個人都活了過來,眸中一亮,連忙直起身子來左右動彈整理衣襟。
天羅網被他晃得東倒西歪,這一次九葉罌卻沒罵他,只是往抓着天羅網的那隻手上多使了幾分力氣。
那些本因火光突然消失而躁動一瞬的人突然想明白究竟是誰來了。聽着這修仙界中並不陌生的簫聲,爲首的大人率先下馬,帶着身後之人一派恭敬微微頷首。
“百里門修士歸凌不知十二空山處風華君駕臨醉翁山,有失遠迎,望風華君海涵。”
是了,就是他了。第一令,搖風不死人,尉遲風華。
眸中漸漸顯現出那輕顫着的青燈幽光,月華也是作美,在青燈顯露出來之際連同那人的模樣也一併映襯而出。
襯着點點稀疏月華,眼瞳不自覺便微微緊縮,九葉罌終於再次見到了他。
他還是喜歡穿袖口處爲淺淡絳紫顏色的茶白色衣袍,雲藍抹額將墨發半束,其餘細緻的發落於雙肩之上,略顯柔美清冽。
淺色的眼瞳如從前一般叫人看得模糊,似是要醉在這人的眸中一般,無端便使與他眸光相匯的人生出陣陣醉意。帶着淺淺白色的涼脣總是給人一種此人身子骨極差的錯覺。
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提着幽火青燈,經幽火一襯叫他那骨節分明的手看起來更爲好看。
果然,風華君總是儀態端莊無比,不管是穿衣還是束髮,總歸是規規矩矩,叫九葉罌這種性子野的人瞧了便想從中生亂。
“風華君,風華君,這裡這裡!你快同他們說抓錯人了!”柳出藍如見着救星一般,死命朝着風華君揮手。
九葉罌心中一亂,不覺便挪動腳步往後方靠去。只是風華君並沒有瞧向天羅網,目光是鎖在百里門修士這一處的。
“能驚動百里門出面的,是何大事?”話語如淺色眼眸一般淡淡。
風華君只是淺淺出言,那羣百里門的修士便再垂首一分,恭敬一分。
尉遲世家在修仙界的名聲素來極好,風華君又異常優秀出彩,再加上十二空山處與世無爭的作風更是爲那十二位引魂人添上幾分面子。當然,除了第九令。
那叫歸凌的修士不敢說胡話,抱手猶豫片刻再是如實相稟:“說出來怕是要讓風華君爲難了,吾等正是在尋,在尋第九令……”
雖十二空山處拋棄第九令的流言在整個修仙界已然傳遍,但風華君卻始終沒有出面給個準話。而這些修仙世家的人平日裡倒是有膽子往死裡緝殺第九令,可若一旦遇上了風華君,便曉不得是該緝殺還是不該緝殺了。
柳出藍聽歸凌這番話像是真的將他們當成第九令了一般,雖說真的第九令確實在此,可柳出藍還是袒護他九姐姐的。
wωw•ttκǎ n•¢Ο 又想開口呼叫一番引起風華君的注意,九葉罌當即往手肘上攢足了勁,朝着他的腰腹狠狠一捅。也不管這身軀承受得住施展靈力與否,再是趕緊設下一禁言術叫柳出藍再說不出話來。
這番功夫一做完,九葉罌暗舒一口氣。朝風華君那處投去一瞬視線卻產生了一種方纔她的所作所爲全被他看在眼裡的錯覺。
好生閉口不言,靜瞧風華君突然出現是要做什麼。
歸凌語畢後風華君卻是沒有做出迴應,百里門中的修士一見他沉默便心裡犯憷得厲害,於是乎歸凌又道:“不敢對風華君有所隱瞞,門中嗅靈弟子覺察出醉翁山口有嗜血之氣,而吾等趕來之時天羅網已將這自稱爲鄉野姐弟的兩人懸起……只是,無人承認是第九令罷了……”
說到這裡,風華君還是一臉的淺淡神色,連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似乎他就只是偶然路過這裡,再是偶然聽這個人說說現下的情況罷了。
九葉罌很是懷疑他下一瞬便要秉持他那從不撿爛攤子管的高潔正直品行淡漠走開。
咦?轉念又想,她爲什麼要擔心他走開?她不是在躲他麼……
歸凌說了這麼多,風華君還是一言不發。忍不住擡首瞧一眼風華君,歸凌還想繼續開口問問他這兩人當中是否有那女瘋子第九令。
然,就在歸凌開口的前一秒,風華君終於捨得開口。
話語依舊淺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魄力:“他們二人皆不是。”
又怔住一瞬,九葉罌連着眨眼數下,這是她看錯了還是聽錯了?她認識的風華君從不說謊話,從不做有損他高風亮節品性之事,怎麼這次卻睜眼說瞎話?
還是說她這層黑紗的效果極好,即便是風華君也沒能認出她來?
總之九葉罌深信,風華君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畢竟當初是她欠下他一番永遠也無法償還的血債。
一晃神,又被歸凌不可置信的話語拉回思緒。
“這……風華君是不是看錯了?嗅靈弟子分明查探此處有嗜血之氣……”歸凌的語調越說越奇怪,竟有幾分懷疑是風華君中飽私囊故意包庇的意味。
“這裡沒有第九令。”這一次他接話極快,話語依舊淺淡。
“這……”歸凌擺明是沒辦法就此罷休。
這就尷尬了。九葉罌暗自偷笑,沒想到風華君說起胡話來也是一套一套的嘛。
原以爲再怎麼僵持這些修仙弟子也不敢忤逆風華君,離開也只是時間問題。但,奈何半刻鐘之後偏生來了一位輩分凌於風華君之上的人物。
百里門門主,琴柯高人。
九葉罌這一起一落的心情可謂是將她折騰得夠嗆。又來一位修仙人士,她今日怎麼就這麼倒黴?所有要尋她麻煩,要她以死謝罪的人都湊一窩來了?
而最終結果是,風華君,九葉罌,柳出藍一同被“請”上百里門。
當然,對風華君自然是恭恭敬敬請上去的。
入百里門後九葉罌便與柳出藍被綁在偏殿的柱子上,也不知風華君同琴柯高人說什麼竟說了一個多時辰,然後便有修士來給他們鬆綁。
“高人說,暫留二位同僚於百里門休息一段時日,二位好自爲之。”這小修士傳完話便一溜煙跑走了,生怕第九令真在這兩人之中,要將他碎屍萬段……
九葉罌暗道,看來她死前的名聲確實是臭到了極點!
解開柳出藍的禁言術,柳出藍當即甩手大鬧:“九姐姐怎麼能這樣對我,不叫我說話倒不如一刀捅了我!”
四下無人,柳出藍乾脆耍賴一屁股坐下。
瞧着他那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樣,九葉罌心中好笑。說起來這似乎是她第一次禁他言,也難怪他反應會激動了些。
“也不小了吧,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一樣瘋瘋癲癲的?”說着她伸手去摸他的頭卻被他一下躲過。
又是氣憤道:“九姐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別像以前那樣總摸我頭,也別總拿糖來說事,叫別人聽了去可要笑話死我!再怎麼說我也是一介翩翩君子啊!”
一下沒忍住,九葉罌撲哧一聲笑出來,然後便是止不住地狂笑一陣。
柳出藍嘴角一抽,着實困惑,又覺着她是在嘲笑自己,遂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又是拉又是扯的,活像兩個三歲孩童在打架。
“好了好了,我不笑話你就是了,乖~”九葉罌故意挑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尾音,與柳出藍站起來的那一秒只見他神色驟變,立即整理一番衣襟墨發。
九葉罌背對偏殿門口,但瞧柳出藍像見到鬼般驚恐的模樣也能猜到現下是誰站在殿外。
不出所料,柳出藍道:“風,風華君……”
背脊泛起一個極深的寒顫,九葉罌狠狠一閉眼,一口氣提着都不敢呼出來。
是風華君,是風華君!
柳出藍很會給自己找空子鑽,也不知自言自語了些什麼,一下便從偏殿中側着退了出去,叫她一人站在這裡着實尷尬。
可那風華君是何人?即便氣氛再尷尬他都能不動如山。這不,兩人這麼一站便去了半個時辰。
九葉罌糾結是該跑還是該同他將十一年前的恩怨解決……但,要說解決恩怨的法子,也只有她死呀。想想也是怵得慌。
不過,她也不是什麼嘍羅角色,既然號稱十二空山處臉皮最厚最不知羞的人,那也不能對不起這名號了……
如此想着,九葉罌鼓足勇氣轉身面向他。
月華稀疏,加之帷帽之上還垂了一層黑紗,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個,好久不見啊,風華君。”
此言一出,半響沒有迴音。
她又是呵呵乾笑幾聲,也不知是哪裡來的膽子就朝着殿外頭走了兩步,然後儘量表現得與從前無異。
一手拍在風華君肩上,引得他微微側首。
勾眉一笑,再隨意不過:“既然被你發現身份了,說吧,想要我怎麼給她償命?”
九葉罌心想,既然打不過他也跑不過他,反正都是要死,不若自己主動點,說出去也好聽些。
然,風華君卻像是沒聽見她這句話一般,微一後退叫她的手掌懸了空,“時辰已至,隨我出去引魂。”
話語之意,與十一年前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