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李鈺和田棘兩個人一攀房踩瓦,悄沒聲的潛入了戒備森嚴的何大人府上,且說默換好了那件寶藍色的錦裳,外罩冥藍色暗紋羽緞斗篷,頭上一頂黑狐雪帽。通身上下,華貴無比,登時像是變了個人,下樓時遇見客棧裡的掌櫃的,把人家給嚇了一跳,老半天沒說出話來。
“有馬車嗎?”上官默淡淡的問。
“呃……有,沒有,有牛車!”面對錦衣華服的上官公,掌櫃的說話都磕巴了。
“牛車也湊合。”上官默說着,從荷包裡拿出一塊銀丟到櫃上。
掌櫃的收了銀二話沒說,把原本預備着給自己媳婦回孃家用的叫人給牽了出來。
上官默看了一眼這半新不舊的篷車和那頭瘦骨嶙峋的老花牛,覺得也沒得挑了,便施施然上車,吩咐車伕:“去何大人府上。”
“何……哪個何大人?”車伕呆愣愣的問。
上官默平靜的看了車伕一眼,淡然反問:“沂州城裡有幾個何大人?”
“是我們何知縣何大人府上麼?”車伕還是有點不相信,這大過年的,若真的是何大人的朋友怎麼會住客棧來啊?
“你怎麼這麼多廢話?”上官默橫了車伕一眼,轉身進了牛車,端端正正的坐了下去。然後上官公擡手把衣襟袍角全都整理的妥妥當當。
“公您坐好了,咱們走着。”車伕終於接受了這華麗的事實,揚起鞭趕着馬車直奔何玉簡府上。
要說這何玉簡何知縣也挺有意思的,他原本是一方父母,替朝廷守牧地方乃是職責本分。若是會做官懂經營者,從這知縣的位置上呆個五年,調進京都做兩年京官,然後再外放至少是個五四。像他這樣有才華的人,若說做個知府,那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只是這兩年來地方官不好做,尤其是南直隸省,連年災荒,不是旱情就是澇災,這幾年姓們就沒過上安生日。偏生他何大人耿耿心性,整天忙着賑災濟民,尤其是今年,更是被災民的事情忙的焦頭爛額,一不小心便疏忽了省府上級。
其實忽略了上司也不是什麼大事兒,畢竟知府大人也要政績,手下有他這麼一個能幹的知縣,上面查下來他也好說話。只是千不該萬不該,何知縣真不該在今年冬天開倉放糧。
因爲旱災澇災,再加上入冬以來的幾場大雪,南直隸的姓十有八九都活不下去了。而新皇登基,朝廷又要大肆慶祝,各地方官員想盡千方計羅賀禮,便把賑災的事兒擱到了腦後。
各地災民活不下去紛紛揭竿起義,沂州這邊卻在開倉放糧,這不等於給別同僚們嗎?
再說,沂州放糧,相鄰的幾個州縣的姓聽說後便紛紛往沂州趕,偏生他何玉簡還很會過日,災民多他的糧食也吃緊,於是何大人頒佈了一條賑災條令:外地來的災民,需得在沂州安家落戶纔有飯吃,否則請哪裡來的回哪兒去,沂州沒有多餘的糧。
姓們哪管什麼禁遷令?畢竟活命纔是最要緊的。於是大家紛紛投靠沂州的姓,別的不求,只求給落個戶,能在沂州的賑災粥鋪裡討口吃的。而沂州的商戶們爲了有不要錢的工匠,便挑選青壯年收留到家裡。
如此一來,災民越來越多,沂州的糧食也漸漸地不夠吃了。哄搶事件一再發生,最後還是有小股流民着別人揭竿起義,怒討官府。
這下可好了,臨縣的幾個知縣正愁沒辦法排擠何玉簡呢,趁着這個機會紛紛上書,彈劾何玉簡不遵從朝廷法,公然悖逆陳閣老的禁遷令,用朝廷的糧食吸納臨縣的姓,分明是積攢民力,蓄意謀反云云。
衆口鑠金,本來陳閣老因爲新皇登基的事情費盡心機,心裡就不痛快,正好找到了出氣筒。於是,的聖旨便到了沂州,錦麟衛持陳閣老手令:旨到日,便把何玉簡這個逆臣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朝廷要殺何知縣,這消息像是一顆炸彈,把沂州城裡的姓們給炸翻了。原本造反的義軍也不忙着造反了,衆人立刻推選頭領,連夜商討,該如何救他們的何大人。
據說後來有江湖義俠劫了法場,殺了朝廷派來的使臣和錦麟衛,救下了何玉簡。殺朝廷使臣乃是滅九族的大罪,這可坐實了何玉簡謀逆的罪名。於是,何玉簡萬般無奈之下,成了這些義軍的頭領,帶着他們維護沂州城的安穩。
自古以來都是官逼民反,這沂州縣倒好,唱了一出官逼官反。
上官默坐在牛車裡,聽着趕車的車伕一嘮嘮叨叨把何大人的勤政愛民義薄雲天的事蹟宣揚了一遍之後,牛車才慢騰騰的在一座府邸門口停下。
“公,到了。”車伕跳下馬車。
上官默一撩袍角從車裡出來,站在車轅上看了一眼掛着大紅燈籠的黑漆大門以及門口八個穿着灰色棉襖的守衛,不緊不慢的跳下馬車徑自往門口走去。
“這位公,你的請帖呢?”一個守衛伸手攔住了上官默,大概是看這位公一身華服,說話倒也還算客氣。
“沒有。”上官默淡淡的說道。
“什麼?沒有請帖一律不能入內。”另一個守衛立刻叫嚷開來,“而且,這位小哥看着面生的緊,怕不是咱沂州城人吧?這大過年的,可別是趁着過年混進來的狗皇帝的鷹犬。”
“你看我這樣像是朝廷的人麼?”上官默平靜的看着那個守衛,反問。
那守衛被上官默平靜的目光看的有些發怵,哼了一聲沒說話。
之前攔住上官默的那個守衛笑了笑,說道:“像是不像。可是沒有請帖不能入內,這是我們大人的吩咐。還請公見諒。”
“那,你看這個能行嗎?”上官默說着,從懷裡拿出一塊墨玉玉牌來遞過去。
那守衛一看這個,立刻繃直了雙腿,拱手欠身:“敢問這位爺貴姓,小的這就進去通報一聲。”
“上官。”上官默淡淡的開口。
“上官公請稍後。”守衛再次躬了躬身,然後轉身匆匆進去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