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延美本就睡得輕,長亭聲音渾厚,他早就聽見了,帶着笑意看向身邊睡着的安琴。趙延美細長的手指滑過安琴的側臉,他脣上漾起一絲笑意,俯下頭去在安琴耳邊輕輕說道,“女人,你吃了我,總得負點責任吧……”他知道安琴不會聽到,他笑着對安琴吹了吹氣,安琴覺得癢,她轉了個身。趙延美眸光一晃,翻身下牀,拿起地上被扔的亂七八糟的衣服自己穿上。
外面的長亭威風凜凜,怒瞪着殿門口守着的侍衛,冷道兩字,“滾開。”
侍衛們不敢惹長亭,但是亦不能放長亭進去,裡面是什麼場景,他們想想都會血脈噴張。放了長亭進去,會不會天下大亂,誰知道呢。
一道嬌音傳了出來,殿門緩緩打開,趙延美頭髮散落,衣襟大敞,扶着門風情萬種的走了出來。“怎麼了,一大早的就這麼吵,萬歲昨兒個一夜沒睡,現在需要休息,驚了聖駕,你們該當何罪?”
說罷,趙延美還做了一個掩口打哈欠的動作,看得衆人是目瞪口呆,他是男人麼?香肩微露,嫵媚動人。比女人還要美上幾分。簡直就是傾城絕代。
長亭背在身後的右手握成了拳,斷指的傷比不及心裡的傷,看着趙延美從安琴的寢室裡這樣衣衫不整的走了出來,長亭不敢相信,他上前一步就要闖進去,趙延美眸光冒出狠意,伸手相攔。
長亭砰的一下打落了趙延美的手,縱身向裡翻去,趙延美身形一閃竟然生生的將長亭震開,長亭低吼一聲倒在了殿外。趙延美的功夫太高,上次與長亭交手也是讓了長亭幾分,不然長亭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趙延美側靠在殿門處,擋住裡面的景物,衝着落敗的長亭輕蔑一笑,“將軍,都跟你說了,昨夜萬歲操勞得很,今晨才睡下。你若是驚了聖駕,別怪延美沒提醒過你。”
長亭憤憤的從地上站了起來,他虎目圓瞪,繃住一身精壯的肌肉衝着趙延美加速衝了過去。趙延美輕蔑一笑,蓄勢待發。
兩人大打出手。
長亭拼盡了渾身的力氣,趙延美則看準了長亭的弱處,他靈巧翻身,右手衝着長亭的斷指處狠狠的一抓。十指連心,即便是長亭也受不了這樣的疼,他雙膝一軟,趙延美趁機將他踢倒在地,長亭直接跪了下去。面色痛楚的他正欲發力,卻見的安琴純白的身影從殿內閃了出來。
趙延美本想讓這個長亭再多受點罪,誰想到沉睡的安琴被吵了起來,他頓時泄了氣,站到一邊,低着頭,等安琴發火。
長亭滿目傷痛,他看着安琴露在外面的鎖骨上全是吻痕,原來是真的,怎麼會……他站起身來,右手白紗布上又涌出了鮮血,斷指的疼早已微不足道了。
“將軍一早過來,有什麼事麼…...”安琴忍住心裡的顫抖,冷聲說道。
長亭竟笑了出來,“打擾皇上了,末將該死……”
安琴無法看他的眼睛,她猛地背過身,只留下一句,“沒事就下去吧。以後不要再到內殿裡來!”
長亭的笑容僵在臉上,“末將告退。”他沉悶的聲音有些沙啞,牙齒都在顫抖着。怎麼會一夜之間,變成這樣?
長亭轉身離開,身上金色戰甲隨着他的動作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他大步離開,長亭隨手拉了一下外殿的大門。那麼沉重紅木門竟然被他砰地一聲撞上了。所有人都驚得不敢說話,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趙延美心底生疑,安琴怎麼了……他原以爲安琴會狠狠的懲罰趙延美,無論是爲了什麼,趙延美都已經做好了準備,準備承受安琴的狂風暴雨般的怒責。可是……這個女人讓他摸不到頭腦。
安琴揹着身子,揚聲令婢女進來伺候,“朕要沐浴更衣,誰都不許打擾!”
趙延美依舊低着頭,眸光微微擡起,看着安琴離開。他雖然懷念昨夜的恩愛,可是安琴此刻這樣的安靜讓他有些害怕。
長亭疾步而行,身邊是呼嘯的冷風,這冷風嗖嗖的掛在他臉上。許久之後,他被這冷風,吹得恢復了意識。長亭驟然停了下來,總覺得事情不對,很不對。
安琴不會和趙延美在一起的,安琴不是那種見一個愛一個的女人。
長亭還是有這個自信的,安琴除了他心中就只有一個卓翎,而她與卓翎還是清清白白的,又怎麼會和趙延美髮生這事兒呢!可是……剛纔……長亭分明看到了安琴那副樣子,那是歡愛過後的疲態,還有她的顫抖。
是趙延美動了手腳?昨夜……發生了什麼!
長亭心思暗轉,他回身而去,找到了那個應該守在安琴身邊的鐵甲。
鐵甲躲在千生殿外面的一角有些出神,冷顏帶着疲憊之色。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長亭已經一掌把他拍飛。鐵甲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看到是長亭,心頭怒火頓時揚了起來。
鐵甲在武功方面一直不服長亭,但是因爲長亭輩分比他大,所以才能在衆多黑衣精衛之中脫穎而出被選作女帝的貼身將軍。從此長亭纔得到了女帝的青睞,讓女帝爲了他神魂顛倒,躍上龍牀的長亭自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鐵甲本就妒恨他,此刻被他這樣一打,更是發起了火。
鐵甲一挺,從地上站了起來。欲要與長亭相鬥,長亭先發制人,抓住鐵甲的衣領將他整個按到了牆上,他沉聲問道,“昨天晚上你在哪裡!皇上寢宮發生什麼事情了!”
鐵甲臉色驟變,“不知道!”
“不知道?”長亭哐的一聲將他的身子拽離牆壁又猛地撞了過去,鐵甲吃痛,臉色變得煞白。
鐵甲捂住了胸口,只覺得此刻的長亭像一隻發怒了的老虎,隨時都能張開血盆大口將他生吞活吃了!
鐵甲敗下陣來,“昨夜是萬歲自願的。”鐵甲不傻,當然知道一大清早長亭就發這麼大火是爲了什麼。
自願……晴天霹靂的兩個字劈向了長亭。
長亭雙手一鬆,默然離開,悲痛若失得背影讓見者無不爲之動容。這一天,宮內傳言紛飛,長亭將軍失寵於女帝,現在登上龍牀的是一個伶人,叫趙延美。
與此同時,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全城的人都知道女帝寵上了一個戲子!
朝上的一些老臣不住的嘆氣,“這簡直是雲棠大辱!一個戲子竟然爬上了龍牀,這不是……胡鬧嘛!”說話的人也不敢太大聲,竊竊私語的與身邊的人談論着。
身邊的人附和說道,“原先的長亭還勉強過得去,他多少都是前朝名將之後!雖說是狼老將軍的養子,但是仍然是清白身家!可是這個戲子……”
“就是,萬一皇上誕下他的子嗣,我雲棠的百年基業就要交給一個青樓伶人的手中麼!有辱血脈的高貴!咱們這些老臣怎麼在下面面對雲棠皇室的列祖列宗啊!”老臣說着說着,竟泛起一絲淚光。
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附和的人越來越多,這些亂七八糟的話終究傳入了一直不動聲色的趙謙耳朵裡。趙謙閉着眼睛,他雖然嫉妒憤怒,但是仍舊感到有一絲高興。因爲安琴接受了趙延美,也就是說,那個她曾深愛的長亭已經一文不名了,既然趙延美有機會,那麼他趙謙也有機會了。
趙謙躍躍欲試,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來給安琴看。那些老臣對安琴出言不遜,他豈能放過?
趙謙把手放在手套中,放在腰帶上,眼帶笑意的說道,“各位大人這是在說什麼呢?”
一道清冷的聲音從大殿後面傳了進來,“他們在說,朕寵上了伶人,有辱鍾離血統。”
衆人齊齊回首,大家都是心底一驚,急忙下跪請安。趙謙則學着原來卓翎的樣子,僅僅是一欠身卻並不下跪。
那兩個說安琴壞話的老臣嚇得直髮抖,看着安琴着一身絳紅大禮服緩緩走上大殿,他們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隨着衆人高聲問安,“臣等參見皇上,恭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安琴斂起笑容,走上龍階,這時趙謙纔看到安琴身後伴着那個嫵媚的趙延美。他一襲妖冶如火的紅色長衫,陪在女帝身後,好像在向世人宣告,他第一男寵的地位。
趙謙略略一皺眉,他雖然很想殺了這個先他一步得到安琴的人,可是轉念一想,他此刻還用得着趙延美!隨即展顏而笑,“恭祝萬歲盛安。”
安琴站在最高處,兩道銳涼目光掃過衆人頭頂,她輕輕的笑如寒冰綻裂,她光耀宇宙,美得讓人無法直視。
從這一天起,整個雲棠都記住了一個名字,趙延美。
衆人都只知道趙延美是南方第一名伶,他的燕山樓是雲棠最大的銷金窟。可是對他的瞭解僅止於此。他父母是誰,出身何處,沒人知道。可是他就是以這樣的一個身份躍上了龍牀,躺在了雲棠千古一帝的身邊!他是一個謎,同樣,也是一個傳奇。他和女帝之間的愛戀是鍾離皇室近幾十年來最唯美的傳說。
姜寧城。
門守着的兩個少年遠遠的就看見一輛馬車向着薛府駛來,他們定睛一看,駕車之人可不就是薛玉樓,兩個少年一個轉身跑進門裡去報信,一面跑一面喊着,“主子回來了,主子回來了。”
另一個少年迎着馬車跑了過去,幫着薛玉樓拉住了繮繩,高興地喚道,“主子!”
薛玉樓溫笑的看了一眼那少年,心中嘆了口氣,僅僅是這一次遠行,再回來,竟然已經是物是人非。跟他去的那幾個家人都再沒能回到姜寧,薛玉樓思及至此就會痛徹心扉。
薛玉樓跳下馬車,把車內抱着包袱的湘蘭撫了下來,那少年都認得湘蘭,連忙喚道,“湘蘭小姐!”
湘蘭自那件事後就很少說話,再沒有以往的活潑開朗了。薛玉樓卻堅信,再難熬的都會過去,一切都會變好。
湘蘭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那少年以爲這次主子帶湘蘭回來是真的打算娶了湘蘭的,透出一個曖昧的笑意。他們下人都很喜歡湘蘭,因爲湘蘭每次都會給他們帶好多武陵的禮物來。
薛玉樓帶着湘蘭進了薛府。
齊輝從府裡聽到了聲音,急急地迎了上來。叫道,“主子,您可回來了!”
齊輝看到湘蘭一愣,不明就裡的他自是滿心的疑惑。薛玉樓擺了擺手,示意齊輝不要多問。
湘蘭只是低着頭,也不說話,薛玉樓嘆了口氣,對齊輝說道,“齊輝,你先帶湘蘭去休息,一路勞苦,她肯定累了。”
聽聞此言,湘蘭的眸光不禁向着薛玉樓看了兩眼,他永遠是這樣的溫柔,這樣的體貼。
齊輝應了一聲兒,帶着怯生生的湘蘭從旁的一條小道下去了。
薛玉樓擔心家裡面的老夫人,他急急的往正房走去。剛一進門,就看見了坐在牀邊探脈的青衫男人。薛玉樓腳步一停,微微皺了下眉。
那人聽到了聲響,收回自己的手轉身站了起來。
薛玉樓嘆了聲,反手將門關上,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對面做的那人是他的大哥,他們同父同母,本應是手足情深,卻從小因爲性格迥異而一生不合。他們的老父是名動一時的鬼醫,薛霧。可是已在十多年前去世了,只剩下他們兄弟二人繼承衣鉢。薛玉樓爲人心地善良,行醫救人,在姜寧很有名氣。可是他的兄長,卻長期流落江湖,以鬼才聞名。這個人,化名林季璃!
林季璃離開姜寧認識了聞人玉,聞人玉看中了林季璃的醫術,將他安排進入皇宮,作爲內應。後來聞人玉落敗倉皇出逃,林季璃無處可去這纔想起了姜寧的老母。
他們的母親已經在老頭子去世那年瘋傻了,這麼些年一直是迷迷糊糊的,一會糊塗一會兒明白,儘管兄弟兩人都是醫術高超,卻無法醫治自己母親的病痛。
終究是林季璃先開口說話,他冷笑兩聲,“怎麼,救了那麼多窮人,救不了自己的母親?”
薛玉樓搖首而嘆,“她也是你的母親,這麼多年,你去了哪裡,你可知她有多想念你。”
“想念我?”林季璃呵呵笑道,“母親不是一直說她生的兩個兒子,一個是佛,一個是魔。我就是那個她最不喜歡的,她又怎麼會想念我?”
薛玉樓急着爭辯,卻見老母親已經醒了過來,吵吵着要吃飯,“我要吃飯,我餓了!你們怎麼還不去拿吃的!”
薛玉樓看着那個頭髮花白滿臉滄桑的老婦人坐了起來,雙手擡起,不斷在空中亂抓,薛玉樓只好坐到牀邊上安撫着他的母親,“娘……稍等一會兒……讓丫頭們伺候你吃飯。”他握住老婦人的雙手,就像在安撫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薛玉樓這些年頂着這個家,頂着他父親薛霧的名望,過得真的很不容易。
林季璃走出房門,不一會兒,丫頭們就進來了。
薛玉樓將老夫人交給了丫頭們,自己跟着林季璃走了出去。
林季璃看到薛玉樓珍藏了兩罈好酒,有些饞了,叫人給他倒上了兩杯。
看見薛玉樓走來,林季璃放了一杯在薛玉樓面前,“你這酒可真是不錯。”比宮裡的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