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的時候,江湖是刀光劍影,有的時候,江湖是勾心鬥角。然而更多的時候,江湖,意味着妥協。江湖這攤子事,就像漿糊一樣。用東州話講,弄不拎清。
合頭酒字面挺喜慶,含義卻非如此,有仇怨的人才需要合頭。因此合頭酒這三個字私下裡講講可以,檯面是上不了的。既然上不了檯面,就需要找個由頭,當然,這點小事還難不倒方文極的親信。
在某些方面,你不得不佩服官僚們的創造力,這明明是一次合頭酒,可表面上,這次酒宴卻是東州市招商引資辦公室主辦的,請柬上的原文是“答謝暨洽談酒宴”,答謝的是方小山對東州房地產投資所做的貢獻,至於洽談的是什麼,可以理解是項目合作,也可以理解爲別的東西,反正夠資格參加的一衆頭頭腦腦們自然心知肚明。
請柬只有一份,劉楊卻不在邀請之列,李成臉色有點難看。
這個餿主意是招商引資辦的主任兼開發區委書記陳衛紅想出來的,他還是方文極在東州的時候提上來的,這次事情全權託與他操辦。此人爲人圓滑,有點小聰明,他打聽得劉楊是個赳赳武夫,方小山又是個大少爺,有道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生怕兩人當場鬧翻了,事情搞砸。陳衛紅心想,反正劉楊是平頭百姓一個,要不是李成,這次砍了也是白砍,就只請了李成一人,他自認這次的安排十分妥當。
劉泰陽自然知道這些道道,看李成不高興,就跟他解釋了一番,李成心想也有道理,反正不能當那麼多人面把方小山怎麼樣,帶劉楊去,反怕憋屈了他。就獨自一人和劉泰陽來了。
酒宴在東州最好的酒店最大的包廂舉行,早有門童搶上來停車。到了地兒自然是一番引薦,這種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來的人沒幾個,不過因爲方文極的關係,都是重量級人物,市府來了個副市長,公安系統來了個局長,作爲見證人的張耀廷也來了。
方小山的身邊坐着一個黑西裝,皮膚跟西服差不多黑了,精精瘦瘦的,兩眼直冒精光。這是公安局長特地安排的一個好手,說是以防萬一,官場上能給上級辦私事是被信任的象徵,況且這種馬屁拍起來還不要本錢,局長自然不會放過這良好的表現機會。
這次酒宴的本質,方小山和李成雖然是事主,卻不是正主,
諸人落座,陳衛紅站起來做了個開場白,主要是介紹了下方小山作爲一個企業家,對東州的經濟發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希望以後繼續合作云云。他不愧是搞招商引資的,說起這樣的瞎話都不帶打結的。
有人開玩笑說,最難的不是意大利花腔,而是官腔。能把一番沒有任何意義的廢話組織的華麗無比,讓人聽起來感覺不錯,聽完了忘得一乾二淨確實是一種藝術。李成還不太適應這樣的場合,在座的幾位久經修煉,穩如泰山,還時不時點頭附和一下。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260塊一斤的母大閘蟹跟不要錢似的在桌上扎堆,這一餐的帳自然記在招商費用裡面,要說這些納稅人也真夠可憐的,不明不白的有燒了這麼多錢。
李成進來以後一直陰着臉,水米不進,這次的酒宴他並不想來。修習道家功的人大多心平氣和,李成對自己被點天燈的事,過去了這麼些天也看開了,反正沒少塊肉。可劉楊是掉了一隻手,一隻手唉,不是開玩笑的,一杯酒就想搞定?李成心裡憋屈,卻不能不來,他本來是個民工,後來又進了監獄,一直在社會底層生活,沒有接觸過上層社會,爲人處事,都是率性而爲,現如今不過是認識了幾個人,碰了些麻煩,就覺得渾身被粘縛住一樣,手腳施展不開。
衆人都朝那個副市長敬酒去了,方小山一口一個叔叔的叫,副市長曾經是方文極的搭檔,從小看着方小山長大,故人相見自然親切,忍不住扯起了家常。
能在這桌子上喝酒的,都知道劉泰陽調動了軍人,究竟是劉泰陽還是王啓祥下的命令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既然敢犯忌諱帶兵出來解決地方事務,就足夠說明李成在王啓祥眼中的重要性。在幾人的心裡,李成和方小山是事主,卻不是正主,正主在幕後,這次酒會的本質,是方文極向王啓祥表達一個道歉的意思。這是罕見的上級向下級示好的行爲,不過這些東州官場上打滾的人自然知道王啓祥的來路,一邊是強龍,一邊是地頭蛇,這種事情誰都不願意出頭,看見副市長在和方小山拉家常,幾人都打起哈哈來,李成這邊反倒沒人搭理。酒宴在詭異的氣氛中進行。
酒過三巡,菜似流水,一羣人都面酣耳熱,終究是副市長忍不住開了個頭,說道:“小李是嗎?這次的事情,是我們小山不對,不過有句俗話,不打不相識嘛。你們兩個都年輕有爲,不要因爲一點小事傷了和氣嘛,來,小山,你主動點,給人家道個歉。”
方小山端起酒杯,碰了下李成的杯子,輕輕的抿了一口,說道:“剛纔喝多了,意思一下算了。”這明擺是不給李成面子,賠罪酒哪有意思一下的道理,劉泰陽臉色一沉,就要發作,副市長看形勢不對,搶道:“小山,你要是還拿我當長輩,就是再吐出來也給我喝完!”畢竟他根方文極一起幹過多年,方小山從小叫他叔叔,落不過他面子,不情不願地端起來喝光了。
李成自從坐進來就沒人和他打過招呼,也沒人提道歉的事。進來之後就是看一幫子官僚拉近乎套交情,酒喝完了來辦自己這點正事了,這算哪門子道歉?有道是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李成心想這一口酒要是喝下去了,以後也不用做人了。衆目睽睽之下,李成竟是不舉杯子。
方小山剛纔喝了許多酒,後勁也上來了,見李成不動,站起來拿了空杯子拍李成的臉,道:“呵!我明白了,開個數,多少錢?要不填張空白支票給你?”
李成擡起頭,方小山輕蔑的眼神越過鷹鉤鼻俯視着他,李成身體裡黃土高原的血性似乎被這輕蔑的眼神點燃了,血液衝向頭頂,李成忽然一笑,裂開一嘴白閃閃的牙齒,道:“我量大,天燈被你點了也就點了。我兄弟那一隻手,可不能就這麼算了!我倒要看看,你的手有多金貴。”
這是李成進來說的第一句話,包廂裡所有人都聽的一清二楚,劉泰陽最清楚李成的性格,心道:“壞了!”
副市長要發作,劉泰陽叫李成別衝動,公安局長一拍酒桌,嘈雜的聲音充斥了整個包廂,只有跟方小山來的黑西裝察覺到了危險,站起身來凝神戒備。
李成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一根金針來,長一尺三寸三分,重二錢不到,細如髮絲,軟綿綿地金針被李成迎風一抖,竟然像鋼針一樣挺直,嗡嗡大響,振聾發聵間,衆人只見一抹金光閃過,說時遲那時快,黑西裝躍起身形,擋在方小山面前。
李成坐着,方小山站着,這一下是奔着方小山的左手去的。被激怒的李成存心要斷了方小山的手,內勁貫注於金針之上,實是鋒利無比,速度又快,沒想到那黑西裝竟然是練家子,擋了過來。李成不願傷及無辜,就使了巧勁,化鋼爲柔,金針瞬間一彎,繞過方小山的手臂,倒捲過來。這換勁的功夫也是最近才領悟到。要放以前,就這麼直直的砍過去了。
一擊不中,劉泰陽已撲了過來,死死抱住李成道:“兄弟!別幹傻事啊!”
衆人出了一身冷汗,李成起身就走,竟沒人攔阻,只有張耀廷習慣性地叫道:“怎麼?想走?”劉泰陽回頭瞪了他一眼,“怎麼?活膩了?”劉泰陽是戰場上下來的人,殺氣旺,這一眼瞪的張耀廷直縮脖子。
李成出門後,方小山還端着空酒杯,保持着那樣的姿勢,只是左耳朵慢慢浮出一條紅線,鮮血嗒嗒的落下,越來越多,半邊耳朵被血衝到杯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