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生產過程,持續了一個半時辰,女子幾次暈厥,都是鳳羽珩用針劑吊醒過來。關鍵時候,一剪刀剪開宮口,終於助這女子順利產下了一個女嬰。
女子十分虛弱,但嬰兒到是很健康,出生時的一聲啼哭響徹天際,爲原本死氣沉沉的氛圍憑添了一絲生的氣息。
有老婦人上來幫忙將嬰孩包裹好,也有人上前照顧那剛生產過的女子,鳳羽珩爲女子進行輸液,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中講解了輸液的原理。
有人將她認出,試探地問了句:“你是不是濟安郡主?”
北界離京城太遠,再加上端木安國的蓄意統制下,百姓生活十分閉塞,人們多半一生的活動範圍都在三界之內,最多也就是能到邊安縣去走走,所以對於中原之地的瞭解可謂極少。
但總也會有人來人往,比如往來客商,比如前來拜訪端木安國的外省官員,一來二去的,神醫濟安郡主的名聲多多少少的就也傳來了一些。雖說名氣不如鬆康那般大,但她畢竟是郡主,這個地位聽起來就很是壓人了。
見有人問了,鳳羽珩便點了點頭,直言道:“正是。”說話間,手下動作也沒有停,不時地看一下輸液容器,生怕天氣太冷將藥液凍住。
人們見她承認了,便也跟着高興起來,笑着對那剛生產完的女子說:“你真是有福啊!得一國郡主親自爲你接生,這是幾世都修不來的福氣呢。”
女子並沒有多高興的樣子,身子很虛,只是不停地看向那個孩子,眼中透着愛憐。
抱着孩子的老婦人說:“是個很好看的小姑娘,跟你生得很像呢。”
能被選爲冬妃之人,又豈能不美,女子在聽說是個女兒之後,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更暗沉了幾分,口中不停地呢喃着:“怎麼是女兒?爲什麼會是女兒?在這北界,就不該生女兒出來!”她一邊說一邊哭,“女孩子最多十三歲光景,十三歲之後,就是入那冬宮,受盡百般凌辱。女兒,不如不生。”
鳳羽珩告訴她:“不會的,你放心,端木安國的冬宮已經沉了,從今往後再不會有人去抓女子爲妃,以後女子是自由的,自由的長到及笄年齡,然後嫁給心愛的男人。我答應你,你的女兒一定會生活得很好。”
那女子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來,顯然是鳳羽珩的話讓她看到了一絲生的希望。可是,隨即傳來的一句話,卻又將她剛剛騰昇起來的希望徹底打了回去。
有人說:“快快把這孩子拿去燒死!要麼就沉入冰湖,可不能讓她活在世上啊!”
這一句話,聽得所有人均是一愣,可以很快就有人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麼意思,於是,之前還一派團結參與救人的百姓中,有一多半都沸騰起來,一改之前悅色,紛紛大聲叫着:“對!燒死她!她是端木安國的女兒!絕對不可能讓她活在這個世上!”
提起端木安國,大半鬆州百姓都對其恨之入骨,未及笄的姑娘一個一個往冬宮裡頭送,賦稅是減免了,可太小的女孩禁不起禍害,有很多姑娘送進去不到半年,就是一具屍體再擡出來。死了的冬妃,孃家再沒資格享受減免賦稅,他們的生活還是跟從前一樣艱難,還損失了一個女兒。
並不是所有父母都是貪財之心,賣女求榮的不過少數,大多數人家是不願讓女兒進冬宮的。可是架不住都統府上門抓人。多少女孩不肯從命,一頭撞死在家門口,又有多少小夥子眼看着心愛的姑娘被個老頭子禍害了去。
人們對端木安國的恨深深地埋在心裡,從前不敢表露出來,如今端木安國大敗,他沉了冬宮,大順的將士也衝進城來,人們終於不再怕了。可端木安國已經逃得沒了影子,大家沒有發泄口,現在突然間出現一個端木安國的孩子,人們又怎能放過?
有人說:“這孩子如果活着,將來以後一定要給她爺報仇的。”
還有人說:“端木安國害了我們的女兒,現在他的女兒就在眼前,咱們把她給燒死,爲孩子們報仇!”
一時間,羣情激憤,有人甚至當場就要衝上來跟那老婦人搶孩子。老婦人嚇得直往鳳羽珩身後躲,圍着的將士也立即橫起長槍將人攔在外面。
人們衝不進來,很快地,一連串的喊聲陣陣傳來,內容一致:“燒死她!燒死她!”
那孩子像是能聽明白一樣,哭聲越來越響,終於哭啞了嗓子。
鳳羽珩站在原地,也是有些無措,好不容易救下來的孩子,這也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雖是端木安國血脈,可一個剛出生的孩子她有什麼錯?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孩子被人燒死。
她眺目去尋找玄天冥,想讓他拿個主意,卻在這時,衣襬被人輕輕地扯了下,她低頭去看,是那個剛生產完的女子。那女子指着孩子,向她投去祈求的目光。
鳳羽珩明白她意思,立即示意老婦人把孩子抱給女子。原本虛弱的人,一接過孩子後,好像立即回覆了生氣一般,面上帶笑,氣色都好了起來。
鳳羽珩想,這就是母愛的表現吧?這就是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時,最正常的反應吧?這樣的欣喜她在姚氏那兒也感受到過,只不過是在姚氏摟着子睿時,而對她,更多的則是客客氣氣,像個外人。
那女子緊緊地抱着孩子,一會兒親一下,一會兒捏捏小臉,喜歡得不得了。而那小孩也極討喜,竟然馬上就停止了哭聲咧開嘴笑了起來,惹得那些之前叫喊着要燒死她的人們都生出了一絲不忍。
鳳羽珩輕嘆一聲,擡頭見玄天冥正從人羣外圍走過來,便擡步往前迎去。兩人剛走至一處,這時,就聽身後突然“啊”地一聲驚叫,緊接着便是人們集體倒吸冷氣的聲音。
她趕緊回身來看,這一看不要緊,即便是她也不由得大驚起來。但見那女子此時面目猙獰,一手託着孩子,一手死死地掐在孩子的脖子上,手指力道大得關節都泛了白,而那之前還在母親懷裡笑着的女嬰此時已然沒了聲息,小臉發青,雙目瞪得溜圓,小嘴巴還半張着,一臉痛苦。
她趕緊上前把孩子搶了過來,卻也馬上意識到孩子已經死亡。剛出生的嬰兒本就極弱,成年女子大力一掐,幾乎瞬間就碎了她的頸骨斷了她的咽喉。鳳羽珩盯盯地看着這個孩子,再看看那女子,完全沒有辦法將之前還對這孩子盡展母愛的那個人與現在這個瘋狂的女子聯繫到一處。
玄天冥不願讓鳳羽珩一直抱着個死嬰,立即命人將孩子接了過去,鳳羽珩衝着那女子不停地搖頭,一臉困惑,他甚至聽到她正對那女子說:“我能保得下這孩子的,你這是何苦?”
那女子也同樣搖着頭,收起猙獰,換上了一臉的痛苦與絕望。她說:“你能保得下又有什麼用?你保得了一個,能保得了十個百個嗎?冬宮裡懷孕的冬妃數不勝數,甚至我總覺着連端木安國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血脈。反正冬妃一個一個地接進宮,孩子一個接一個地出生,就是不知道這一場大災難,他們到底是死是活。你們養不了的,那麼多孩子,別說都救上來,即便只是救上來一半,也是不少。那些都是端木安國的血脈,他們說得對,早晚是個禍害。還是死了好,還是死了的好。”
那女子說着說着就痛哭失聲,看着那個孩子,哭得天地動容。
鳳羽珩無奈輕嘆,這些冬妃,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又如何當得起母親?年少成婚,這就是時代造成的悲劇。
玄天冥亦有同樣感慨,他擺擺手,對將士們吩咐道:“繼續挖吧,能救多少算多少。”。
這一場援救進行了三天三夜,關州知州趙天齊在第二天晚上被挖了出來,所幸只是輕傷。傅雅的爹孃在第三天早上露了頭,卻是斷氣已久,縱是鳳羽珩也救不回來。
三天三夜的施救,活着的人不多,那些懷着端木安國孩子的冬妃也再沒一個存活。
第四天一早,留在關州的鬆康等人趕到,正好幫了鳳羽珩的忙。
趙天齊在接受了鬆康診治之後,拖着一條傷腿主動治理起戰亂過後的鬆州來。他是本地官員,雖說一直在關州任命,但好在也經常往返於鬆州,百姓們對他相對熟悉,印象也算不錯,接受起來算是比較順利。
鳳羽珩與鬆康二人帶着全體隨軍醫者,以及這鬆州本地行醫之人全心投入到難民的救治中,不管他們曾經是什麼身份的人物,不管他們爲何會被埋在冬宮之下,也不管他們是敵還是友,但凡是挖救出來的人,都給予了同樣待遇的醫治。
將士們將營帳搭在原地,換着班的衝進坑裡去救人。冬宮之大,埋進去的人據說有兩千多,從開始的那天起,玄天冥和鳳羽珩二人幾乎就沒怎麼閤眼,有的時候人們就眼看着濟安郡主坐在病人堆兒裡困得耷拉着腦袋,九皇子上前想把人抱起來送到帳裡,可才一碰到她她就立即醒來,然後二話不說重新投入救治。
第七天,玄天冥宣佈挖救全面終止,這個時候,即便救出來的也是死人,不如就地掩埋。而從冬宮裡挖出來的金銀財寶,他亦宣佈平分給北界三省的每一個百姓。
第八天,所有被救上來的人,包括冬妃,包括那些一心投靠端木安國的官員,包括地牢裡的死囚,還有那位陸通判,齊齊跪在了玄天冥和鳳羽珩面前,一個頭,磕到了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