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下黑牢的石階陡峭、溼滑,每一階石階都黑漆漆的,莫名讓人感覺這是淤血凝固後形成的階梯,穿着靴子走在上面,都給人一種極大的不適感。
空氣中充斥着說不出的怪味道。
滯悶,燥熱,潮溼,到處都有老鼠的‘吱吱’聲。
黑牢的結構複雜,想要通往下一層,必須橫穿整個上一層牢區,到四四方方的,比地面上的警局大院還要大了好幾圈的牢區的對角,才能抵達通往下一層的石階。
幽深的甬道中,一盞盞燈火昏沉沉的。
長條狀的牢房中塞滿了人,一個個衣冠楚楚的紳士夫人們,此刻猶如乞丐一樣蜷縮在牢房裡,不斷有哭泣聲、叫喊聲傳來。
牢房內的人太多,牢區的空氣就越發的渾濁、悶熱。
到處都能聽到淒厲的喊聲,有人在呼救,有人在求饒,有人在歇斯底里的謾罵詛咒,甚至有人被這裡惡劣的環境弄得瘋癲了,正指天畫地的罵出了對‘穆’和‘穆忒絲忒’大不敬的褻瀆之語。
羅斯公爵鎮定自若的行走在髒兮兮的潮溼甬道中,手中的小摺扇歡快的扇動着。
她目露精光,藉助昏暗的燈火,飛快的掃過一間間牢房,從中她見到了很多老熟人的面孔。好些人狼狽的蜷縮在地上,有些人已經因爲惡劣的環境昏厥了過去。
當她見到幾個曾經在社交酒宴上,依仗家族財勢,傲慢而無禮的向她炫耀過身上名貴珠寶的貴婦人時,她忍不住‘嚯嚯嚯’的笑了起來。
“女皇陛下說得沒錯,一切財富都是虛妄,唯有步槍和火炮纔是唯一的真實。”羅斯公爵得意的說出了德倫帝國當今女皇陛下,在某次國宴上大聲咆哮出的名言。
看看這些曾經在圖倫港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們,看看那些曾經對羅斯公爵都有膽量挑釁的貴婦人們,看看那些平日裡裝模作樣的公子、小姐們……
羅斯公爵撇了撇嘴:“都是沒用的小白臉……哦豁,我還是更喜歡喬這種強壯、有活力的幸運小子!”
說到‘沒用的小白臉’這個詞的時候,羅斯公爵有意無意的朝着腓烈特望了一眼。
腓烈特的臉色慘白,完全符合‘小白臉’這個定義。
陰森森的黑牢,潮溼、骯髒的環境,惡劣刺鼻的空氣,哭泣聲,慘嗥聲,哀求聲,詛咒聲……這一切元素混在一起,就好像梅德蘭神話傳說中,專門用來炮製罪人的煉獄。
出身尊貴的腓烈特,何曾見過這樣的場景?
哪怕是在他童年時的噩夢中,他都沒見過這麼可怕的場景。
他麪皮發白,身體僵硬,渾身冷汗潺潺,只是強自鎮定,依仗着自己強大的個人實力,維持着最基本的行動能力,猶如膽小的孩子第一次上街一樣,亦步亦趨的跟在羅斯公爵身邊。
他已經忘記了警局大門口發生的事情,忘記了羅斯公爵對他和他父親的冷嘲熱諷。
他只知道緊跟在羅斯公爵身邊,這樣他才能勉強找到一丁點兒安全感!
“圖倫港警局,四十年前,還是圖倫港治安委的駐地,帝國接管圖倫港之後,這裡才改造成了警局駐地。”
“在帝國進駐之前,圖倫港,還有周邊地區很不太平。盜匪,流寇,海盜,還有各種非法人員無數,所以這裡建造了深達六層的地下監獄,用來懲罰這些可恥的傢伙。”
“當然,有一段時間,這些黑牢也充當奴隸寄存倉庫。畢竟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圖倫港並沒有專門的倉庫區,很多奴隸都被臨時關押在這裡。”
“所以,六層黑牢,每一層黑牢如果充分利用起來,可以關押四千以上囚犯。六層黑牢,就是兩萬四千人。”羅斯公爵悠然道:“不過,畢竟這麼多年了,通風管道不是很暢通,所以這裡的空氣難免差了些。”
頓了頓,羅斯公爵笑道:“越往下,空氣越糟糕。”
“海妮薇和漢克斯在哪裡?”腓烈特終於問出了進入黑牢後的第一句話。
“她們?哦,她們身份敏感,而且,牽涉一些很嚴重的罪行,所以她們當然關押在第六層!”羅斯公爵微笑看着一臉僵硬、慘白的腓烈特。
她知道莉雅和蒂法遇襲,是海妮薇和漢克斯的手筆。
她更知道喬迫不及待的對漢克斯和海妮薇下了重手,兩個倒黴蛋還沒‘入住’黑牢,就在半路上被喬分別廢掉了一條腿。
腓烈特對海妮薇和漢克斯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關心,這讓羅斯公爵感受到了一定的壓力。
所以在圖倫港警局門口,她才刻意的當衆敲打腓烈特,甚至不惜將他的父親,那位身份尊貴的帝國親王也牽扯進來。
她有意‘告知’腓烈特——弄清楚這裡是什麼地方,你面對的人究竟是誰;切記切記,不要依仗自己的身份,在這裡作出太出格的事情。
羅斯公爵暫時能做的,也只能這樣了。
腓烈特的身份,讓她無法做更多,除了在語言上‘戲弄’、‘敲打’一下,她還能怎樣呢?
第一層黑牢,第二層黑牢,第三層黑牢……
越往下,空氣越潮溼,四周環境更惡劣。
潮溼,悶熱,骯髒,刺鼻的氣味,地面上厚厚的一層黏糊糊的不知名的污物。行走在這樣的黑牢中,腓烈特和他的隨員們一個個踮着腳尖,就好像舞臺上的芭蕾舞女,步伐輕盈到了極點。
一行人來到了黑牢第五層通往第六層的入口處,幾個生得容貌卑鄙,比起街頭的無賴混混更像是壞蛋的獄警點頭哈腰的,忙不迭的拉開了通往第六層黑牢的鐵門。
隨後,‘嘭、嘭、嘭、嘭’……密集的槍聲傳了過來。
羅斯公爵手中飛快扇動的小摺扇驟然停了下來,腓烈特瞪大了眼睛,他莫名的察覺到了事情不妙。
“怎麼會有槍聲?是誰在開槍?發生了什麼?”
腓烈特猛地一手抓住了羅斯公爵的胳膊,急促的連聲發問。
“殿下,你失禮了!”羅斯公爵皺了皺眉頭,小摺扇‘啪’的一下重重打下,就聽一聲悶響,腓烈特的手背被抽出了一條深深的印痕,他下意識的鬆開手,然後那條印痕快速恢復,沒有在他手背上留下任何痕跡。
“抱歉,羅斯閣下,我只是……關心我的直屬下屬的安全。”腓烈特深灰色的眸子死死的盯着羅斯公爵:“她們是帝國最優秀的軍人,她們爲帝國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如果她們在圖倫港發生任何意外……”
“她們爲什麼會在圖倫港發生意外?”羅斯公爵反問腓烈特。
“這正是我詫異的地方。”腓烈特重重的吐了一口氣,他毫不示弱的盯着羅斯公爵深邃的眸子:“這正是我詫異的地方……在帝國的領土上,帝國的海軍軍官如果發生任何意外,這毫無疑問是對帝國、對帝國海軍的挑釁。”
“嚯嚯嚯嚯!”羅斯公爵不置可否的尖笑了起來,然後她小摺扇輕輕一揮:“讓我們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
昏暗的燈火,骯髒的地面,漢克斯的屍體匍匐在髒兮兮的甬道中段,頭朝着第六層黑牢出口的方向,就這麼靜靜的趴在那裡。
喬在擦手,他微笑着,用白手絹認真的擦拭手掌。
燧發步槍比起火繩槍優秀了不少,但是激發的時候,依舊會有火藥灰燼殘留在手上。喬將指甲縫都認真的擦拭了一遍,雙手放在面前,認真的嗅了嗅。
牢房內,海妮薇歇斯底里的尖叫着:“謀殺,這是謀殺……無恥,無恥……”
“不,不是謀殺,而是激情殺人!”喬回頭,俏皮的回了海妮薇一句:“我只是一時興起,僅此而已,誰讓他說話這麼難聽呢?”
甬道盡頭的拐角處,腓烈特高亢的聲音傳來:“海妮薇!漢克斯!”
牢房中,精神幾乎崩潰的海妮薇好似打了雞血一樣,渾身一振,然後扯着嗓子尖叫起來:“腓烈特,親愛的,救救我,救救我……仁慈的穆忒絲忒啊,這些該死的鄉巴佬,他們殺了漢克斯,他們殺了漢克斯……”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腓烈特帶着大羣隨員急匆匆的拐過拐角,出現在喬的面前。
漢克斯匍匐在甬道中,一條刺目的血跡從牢房門口,一路延伸到他的身體下方。
腓烈特的身體驟然僵硬,他沉默了一會兒,向前揮了揮手。
兩名身穿傳統騎士裝的青年快步跑了上來,輕手輕腳的將漢克斯的身體翻了過來,露出了他被打得稀爛的上半身,以及那張完好無損的死白麪龐。
“殿下,是漢克斯閣下……”一名騎士輕輕的說道:“他,他……他死了!”
腓烈特呆呆的看了一陣子漢克斯,然後他猛地擡頭,深灰色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喬。
喬毫不示弱,死死的盯着腓烈特。
“不管你是誰,從現在開始,你是我的敵人了。”腓烈特額頭上青筋跳動,他緩緩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向喬宣戰:“我會不惜代價,徹底消滅你的肉體和靈魂!”
喬吹了一聲口哨。
威脅他?
喬咧嘴笑着,正要回應腓烈特的威脅,羅斯公爵已經走到了腓烈特身邊,聲色俱厲的大聲呵斥:“殿下,注意您的言行,請記住您的身份……作爲帝國皇室成員,您開口威脅一名盡職盡責、對帝國忠心耿耿的警務人員……我會向女皇陛下寫信報告這裡發生的一切!”
喬挑起了眉毛,牙和一衆家族護衛不動聲色的上前兩步,將喬護在了身後。
牢房裡,傳來海妮薇癲狂的哭喊聲。
“腓烈特,親愛的,他們殺了漢克斯,這是無恥的謀殺……爲他報仇!爲我們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