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了嗎?”老人一見薩摩眼睛睜開,連忙追問。
薩摩故做猶豫,才沉重地點一下頭。
老人何等精明,哪看不出薩摩的猶豫,心裡不免緊張起來:“這……有什麼不對嗎?”
“在下不知該不該說。”薩摩遲疑地道。
老人雙眼一瞪,微怒道:“預言到什麼就據實說出來。”
薩摩也不急,依舊是慢吞吞地拖著:“但是,我預言到的似乎有點不合理。”
“不合理?什麼意思?”老人不解。
薩摩斟酌了一下字句,纔回答道:“我國對龍人族的戰爭連連告捷,但是……”
薩摩話還沒說完,老人倒是猜到了,忍不住插口道:“但是情況並沒有這麼樂觀嗎?”
上勾了!薩摩心中一喜,表面上卻還是滿臉沉重地點點頭。
薩摩當然不會預言,爲了讓這個年老成精的老人不對他的預言懷疑,所以才利用他有里爾公國的人民“不應該”知道的訊息,先故弄玄虛,讓老人相信他是一個預言師。
老人怎麼也想不到薩摩會是龍人族的王子,對戰事狀況比誰都清楚。一見薩摩點頭,立刻心服口服:“你預言的沒錯!快!快跟我說結果。”
老人相信,如果不是預言,這個預言師絕對不會想到,前線的狀況根本不是公國裡所流傳的那個版本。其實別說尋常百姓,許多官員也不知道這件事,若不是他年輕時曾經領兵與龍人族交戰過,壓根不相信驍勇善戰的龍人會這麼好對付,所以悄悄派了人到前線瞭解狀況,恐怕這會他也被矇在鼓裡。
他曾經不只一次建議國王退兵,與龍人族談和,偏偏國王相信,這種獸人配合進攻的機會難得,要是錯過了,恐怕從此與北方大陸絕緣。國王認爲,龍人族同時對抗兩族,絕對無法長期抗戰,何況去年公國五榖豐登,國力正盛,兩相比較,里爾公國要成就霸權就*現在了。
里爾公國國內鐵礦產量不足,國王對龍人族境內的鐵礦山是勢在必得。可以說,這一戰是里爾公國稱霸的試金石,只要成功了,不用再依賴巴耶帝國鐵礦的里爾公國,下一個目標將會轉向另一個人類強權││巴耶帝國。
國王的野心老人看得很清楚,這條路也許會帶給公國榮耀,但也可能帶給公國災難。比起注視著國土之外的國王,老人的雙眼凝注在公國本土。他不想著成功之後如何,他只想著這條路這麼多變數,萬一一步錯,公國將萬劫不復。在巴耶帝國在旁虎視眈眈的情況下,老人完全不贊成攻打龍人族。卻不知爲什麼,國王對巴耶帝國會不會趁機入侵,竟然抱持著一種奇異卻又篤定的信心。
薩摩對公國內部意見的歧異並不瞭解,但對大局的演變他卻比誰都敏銳。老人既然叫他說,他便老實不客氣地將已經擬好的說辭說出來:“我看到大雪、死亡和動亂。”
這不是薩摩平空捏造,事實上,他早就決定想辦法讓里爾公國生生吞下慘敗,而那時機,便是模裡邦聯比里爾公國早了兩個月的雪季。距離現在還有一個多月。
大雪一下,里爾公國海上補給路線便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加上里爾公國的士兵無法忍受比里爾公國要來得寒冷數倍的雪季。只要大雪一下,龍人趁勢反撲,里爾公國除了敗退,沒有別的結果。
現在唯一顧慮的便是獸人族,若是獸人持續牽制著龍人,里爾公國儘可以在雪季來時,從容後撤,完全沒有損失。這約略也是里爾公國不願退兵的原因,既可以掌握拓展領土的機會,又無敗退之虞,何樂而不爲?更何況這回有星鎮這座堡壘,只要維持補給線,大軍儘可以駐守星鎮。
此話一出,老人臉色立刻一變:“你的意思是……我國會……戰敗?”
老人曾經想過這場戰役將會曠日費時,甚至引發其他外患,這也是老人之所以找薩摩預言的原因。即使知道也有可能戰敗,但老人拒絕去想,何況,以龍人族目前雙面受敵的情況,要想打敗里爾公國的可能性幾乎是微乎其微。
“在下無法斷定,只能告訴大人,這是在下看到的。”薩摩很懂得掌握人心,他知道,模糊的預言在人類的揣測之下,準確性反而會比預言師挑明瞭講更高。
老人微一思忖,隨即追問道:“知不知道原因?”
薩摩遲疑了一下,選擇了一個更加模糊的答案:“形勢。”
這個形勢可以是巴耶帝國,可以是國內政治動盪,更可以是他││薩摩!
老人一聽,愣了一下:“形勢會有變化嗎?”
薩摩沒有回答,倒是老人自顧自地陷入沉思。薩摩的回答事實上並沒有超出老人的理解,進攻模裡邦聯最大的困難便是漫長而寒冷的冬季,每一次都要在模裡邦聯降雪撤退。但這一回,有了同樣適應酷寒的獸人牽制,形勢應該不會再次因爲大雪而改變纔是啊!
老人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又繼續追問道:“不能說得更清楚一點嗎?”
薩摩聞言,故做苦惱無奈地道:“……在下能力淺薄,大神只指示,大雪到來之後,形勢將變,死亡與動亂將隨之而來。”
老人也知道,預言一向模糊,通常只能看到片段的影像,無法看清前因後果,所以當薩摩這麼回答時,老人也只好放棄追問,繼續推敲預言內容。
薩摩由著老人去想,自己則是暗中估量著老人聽到他的預言之後,對里爾公國政策的影響究竟有多大。若老人有足夠的影響力,有沒有可能使里爾公國因此退兵?薩摩很快便否定這個可能。先別說預言這件事的他只是一個尋常的預言師,光是蔭·普勒聞名全世界的固執性格,就不可能因爲一個預言退卻。更何況,蔭·普勒要是真的相信預言,當初就不會發動那個陰謀,除掉所有妨礙他通往王位的人。說不定現在的那約·土靈,充其量只是用來安慰國人罷了!
薩摩撇開從預言著手的可能性,知道最終還是得*龍人族。所以,他必須早一步揪出泄漏龍人秘密的人,然後趕回邦聯結束戰爭。薩摩手中有一個重要籌碼,除非萬不得已,他不願意動用,但若是龍人族的形勢已經相當險峻了,說不得,他還是必須動用。
其實,薩摩之所以急著揪出這個泄密者,一來是爲了永除後患,一來則是想利用此人,將計就計。因爲得到神王的能力,薩摩有把握在找到那名泄密者時,弄清楚那個人所有知道的事情,並利用來對付里爾公國。他知道,只有智取才能在兩面受敵的情況下,迅速解決其中一方敵人。
只是這個打算的前提是儘快找到那個泄密者。薩摩相信這個人一定在里爾公國,因爲只有留在這裡,這個絕對是龍人身分的人才敢安心泄密。但是,這個人究竟藏在哪裡?他可不能等太久啊!如今他已經成功誘出參與決策的老人,接下來就是要設法套出提議在那個特殊時機進攻龍人族的人是誰。
就在薩摩在心中想著如何套話時,老人突然大叫一聲:“是龍族!”
龍族!薩摩嚇了一跳之後馬上一愣。
“一定是龍族!一定是龍族毀約了!”老人恍然大悟地喃喃自語。
龍族已經好幾年沒有任何動靜,當初在討論進攻龍人族時,也評估過龍族會不會插手,聞言,薩摩倒是不解了。
龍族毀約是什麼意思?難道龍族與里爾公國協定不插手幫助龍人嗎?那爲何龍族又遣使要求龍人歸順?現在掌握龍族的可是魔族啊!難道是魔族知道龍人不會歸順,所以才做個順水人情給里爾公國,反正屆時,龍族會在後面接收一切。這個一想,可能性倒是很高。
不便追問的薩摩只能自己在心中揣測。
“這件事太重要了,我要趕緊回去。”老人想著想著,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說完便轉向薩摩,嚴肅地道:“多謝大師爲公國預言。我有要事必須先離開,大師暫且回去休息,要是有必要,恐怕還得麻煩大師與我同行一趟。”老人看來是完全相信薩摩的預言了,連稱呼都變了。
以薩摩如今僞裝的身分當然不能拒絕,只好裝做惶恐萬分地道:“大人有何差遣都可直說無妨,在下當全力配合。”
老人點點頭,轉身便走,一腳踏出房外了,突然停了下來,轉過頭再度叮嚀薩摩道:“希望大師千萬別將今日之事泄漏出去,這是爲了大師的安危著想。”
薩摩一愣,老人也沒等薩摩迴應,回頭又走了。
爲了他的安危?薩摩聽出點苗頭來了。有人會因爲他說出戰事不利而對他動手?會是誰呢?
可惜老人跑得飛快,薩摩想趁機問出提出攻擊計畫的人是誰的想法也跟著落空。
馬車將薩摩送走,但卻沒送到住處,而是在離薩摩住處還有半刻鐘路程的一處偏僻民宅中停下,讓薩摩自己走回去。
送薩摩回來的男子再三道歉,說這是爲了薩摩著想,現在絕不能讓人知道方纔那位老人曾來找他預言。
緩步走在街道,薩摩心中不斷尋思方纔那名老人的身分。行動這麼神秘,顯示老人的身分必定不凡。但會是誰?會是公國兩相之下的五司一端長(注)嗎?
就在薩摩心中思潮起伏不定之際,警兆突現!一股明顯的惡意從薩摩斜後方傳來。換做別人絕對無法感覺這種不含殺氣的惡意,但薩摩早已今非昔比,有了神王的力量,第六感極端敏銳,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還是可以感覺這麼明顯的惡意。當然,這也是因爲對方修爲不高所致。
薩摩速度不變,依舊不疾不緩地走著,但腦袋裡想的早就轉到那個惡意的來源上了。
凝神注意,那股惡意分離成兩個人。薩摩心中一動,神識再度飄起,往後望去。
薩摩不知道,此舉讓薩摩處在一種奇特的狀態中。兩個跟蹤薩摩的人在這一刻,似乎感覺薩摩在瞬間變得透明瞭。
早已鎖定目標的神識立刻看到了兩個衣著普通,背後掛著一隻大麻袋,眼神閃爍的壯漢。
看清之後,薩摩立刻收回神識,身體也隨即恢復原狀,快得讓兩名跟蹤的壯漢以爲是自己被太陽曬花了眼。
薩摩不知道兩名壯漢的目的,但是藝高人膽大,薩摩只一瞬間便決定當只乖巧的獵物,一隻可以隨時變成獵人的獵物。
所以,當薩摩故意偏離人羣,後方翻起明顯掌風之際,薩摩裝做不知地乖乖應掌倒地。
說實在話,那程度的掌力只夠給薩摩搔癢。
接著,薩摩被裝進了一隻麻袋裡,麻袋裡有點悶,薩摩乾脆閉起氣。兩名壯漢將薩摩半擡半扛地走了好一段路,然後麻袋裡的身體摔上了一層軟墊。雖然這一撞不會讓薩摩受傷,但突如其來的撞擊還是讓薩摩微微皺起眉頭。
“輕點!”一聲低喝從另一個方向傳來,看來似乎不是兩名壯漢。
“老大,你不知道,這個預言師看起來瘦,背起來卻是沉得要死。”一個粗豪的聲音喘道。
“是啊!才走多遠,我現在雙腳還在發虛。”另外一個沙啞的聲音同樣喘著道。
被叫做老大的聲音斥道:“胡說!我看你們是太久沒訓練了!搬個人也這麼不濟事。”
粗豪的聲音支支吾吾地辯解道:“我……我……老大……真的很重啊。”
薩摩一聽偷偷地笑了。兩名壯漢當然不是缺乏訓練,也不是薩摩當真有多重。事實上,這只是薩摩的一個小小惡作劇罷了。乖乖當獵物可是薩摩生平第一遭,還不知道值不值得,總要先收點利息,所以一路上故意將身體弄沉,讓兩個搬他的壯漢越搬越重。兩名壯漢想不出原因,又必須將薩摩搬走,自然是累得滿頭大汗,手腳發軟了。
老大聞言,更是不悅地哼了一聲:“不管怎樣,上面要的人你們最好像服侍爺爺一樣對待,掉了一根汗毛都要小心你的小命。”
此話一出,便聽得幾聲唯唯諾諾的答應聲。接著,鞭聲呼嘯一響,轆轆車輪聲傳來,薩摩身體跟著一顛一顛起來。不用說,薩摩現在肯定在馬車上了。
不知走了多久,總之是比方纔薩摩往見老人更長的時間,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薩摩再度讓兩名大漢搬了下來,一路上薩摩感覺四周一直有許多人,但卻沒有聽到任呵喧譁聲,就連呼吸也是沉穩悠長。這些發現讓薩摩很快便猜出,他這回被帶來的這地方必定不是尋常民宅。只是,擁有這麼多人類高手,這地方會是哪裡?
麻袋裡的薩摩揚起一抹淺笑。看來,這回當獵物似乎當得挺值得的。
終於,薩摩被放在地上,四周靜悄悄地,但薩摩卻可以感覺兩名壯漢和那名老大正規規矩矩地站在裝著自己的麻袋旁邊,再遠一點可以感覺約莫二十個人類高手在四周。
薩摩暗暗將自己的身體狀態維持在一個普通人類的水準,靜靜等待著。他現在昏迷著,而且也不打算太早醒,他知道,真正的隱密不會在他“醒著”的時候出現。
終於,輕巧的腳步聲傳來。從腳步聲音聽來,又是一個武功有一定水準的人,只是此人呼吸平順中有紊亂,倒像身上帶傷似的。
此人一出現,四周的人**起來,帶著薩摩前來的三個人的心跳更是立刻加快,所以薩摩知道,這人就是他們口中的“上面的人”。
腳步聲在薩摩前方三尺停下,那個“老大”立刻迎上前:“王子,這個人就是那個人秘密找去的預言師。”
這話聽來有些沒頭沒尾,但總算聽得出,這些人是因爲那名老人秘密找了他,所以纔會將他捉來這裡。沒想到竟然陰錯陽差地撞到王子這裡來了,只不知這名王子在里爾公國行跡?
那名王子哼了一聲:“打開!”
於是,麻袋被打開,亮光透過眼皮照入薩摩的雙眼。薩摩一動不動,繼續“昏迷”。
王子也不急著叫醒薩摩,兀自問道:“這個人是誰?”
“他叫杜斯妥·安森,是小有名氣的預言師。”老大連忙回答。看來他還真去探聽清楚薩摩的身分了。
“他就是杜斯妥·安森?他可不只小有名氣呢!”王子語帶驚訝地道。說完便走近薩摩。
薩摩感覺一隻手掌轉過了他的臉,兩道視線停留在他臉上,不用說,就是那個王子正在觀察他。
“看起來是比土靈順眼一點。”王子淡淡評論,接著視線和手掌先後離開薩摩的臉。
“聽說他可以和大神溝通,這種無稽之談沒想到堂堂公國左相也相信。”王子嘲諷地道。
此話一出,薩摩心中暗自驚訝。從這番話聽來,方纔要求他爲公國預言的老人,竟是公國左相││囊·卡!
聽到這裡,薩摩幾乎可以推斷,此刻,他已經進入了里爾公國攻打龍人族的決策核心了。
“但是小人母親說大師……不,是這個人的占卜和預言很準呢!”粗豪的聲音像在爲薩摩辯解,倒是讓薩摩爲剛剛的惡作劇感到有些愧疚了。
大漢此話一出,立刻惹來老大的斥責:“這裡有你說話的餘地嗎?閉嘴!”
大漢立刻發現自己失言,連忙閉上嘴巴。就在這時,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王子!”來人在不遠處跪了下來。
“什麼事匆匆忙忙的?”王子的聲音有些不悅。
“那……那個,小姐想見您。”來人苦著聲音道。
王子哼了一聲,語氣很是不屑:“我不想見她。”
“這……”來人似乎有些苦惱了。
王子沉默了一會,這才又問道:“她到底又怎麼了?”
來人嘆了一口氣,無奈地道:“小姐今天又發作了,內院吵鬧了一早,一直說要見您,屬下推說您公務事忙,好不容易纔拖到現在,可現在小姐說見不到您就不想活了,所以屬下……”
聞言,王子氣怒地道:“哼!別理她!”
來人遲疑了一下,還是支支吾吾地道:“王子,她……還有用。”
這一說,似乎提醒了王子,王子沉默了好一會,最後怒聲一哼:“我去!”說完,挾著不耐煩的重重腳步聲離開。
薩摩心中一動,連忙命令雙生隨後跟去。於是,淡淡黑色煙霧從薩摩身下飄出,一點一點在屋裡一角凝聚。一條黑色小蛇無聲無息出現,快速滑出房間。
注:里爾公國的官制,國王之下設左右兩相,分掌五司一端。五司分別爲:兵司、儀司、工司、教司、法司。兵司負責全國兵員調度、兵源掌控,其中包括公國人口調查事務。儀司責一切宗教及宮廷禮儀,重大慶典的舉辦也在其中。儀司設司儀長一人,一向由首席預言師兼任,不受左右兩相管轄,副長才由兩相監督派任。工司負責公國境內各項職業登記,並嚴格掌控物資流通狀況。教司負責公國曆史撰寫,大小教育機構的監督,及全國流通圖書內容監督。法司負責獎罰事務,公國境內各地常設的治安機構即由法司負責。一端則爲考覈端,專司人員升遷調派的資格審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