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只是零星的火光,猶如散落在廣袤夜空中的星塵,孤獨而微弱。
它們搖曳不定,卻又堅定的燃燒着。漸漸地,更多的火光加入了這個行列,它們像是受到了召喚,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火光與火光之間你開始相互映照,形成了一個個明亮的光圈,逐漸連成一片。
那一刻,整個場景彷彿被點亮了一般,照亮了周圍的一切,人們的身影也開始逐漸清晰起來,它們或站或坐,或低聲交談,或默默祈禱。
手中或是手機、或是手電筒凝聚的光芒映照在所有人的臉上,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金邊。
人羣低低的交談聲像是星火燃燒時作響的噼啪聲,雖小卻充滿了力量,隨着人數的增多,這些聲音匯聚成一股洪流,在夜空中迴盪。
李超放眼望去,卻找不到可以說話的對象,只能隨意找到一個同樣看上去孤單的男人,走了上去。
“自願的?”男人擡頭瞥了他一眼,眼神中的落寞與忐忑肉眼可見。自嘲一笑,說着。
“有什麼自願不自願的,被自願?能活着誰願意去死,可現在能怎麼辦,我不去死,就只能我老婆、我兒子去死,你說,我有的選嗎?”被命運逼到了這一步,沒有人有選擇,在這裡的所有人都一樣,他們都很明白這個道理。
李超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談論起這個話題,四周能聽到的人紛紛矚目,他們眼中的落寞肉眼可見,幾人彼此對視,彷彿在尋找着某種共鳴。
張了半天嘴,最後還是閉上了,選擇遞出一支菸。
“來一根?”男人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接過了李超遞來的煙。點燃,深吸一口,彷彿就想用這煙霧驅散心中的陰霾。
“謝謝。”男人低聲說道。兩人默默地抽着煙,火光在夜色中閃爍,彷彿是他們心中堅定的信念在燃燒。
周圍的人羣也在低聲交談着,每個人都在用這種方式應對着即將到來的未知。
“你說,我們真能改變什麼嗎?”男人突然開口說着,他的聲音裡充滿了迷茫和不確定。
李超沉默了一會,然後緩緩開口:“不知道,但最起碼現在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在這裡的許多人或許已經真正見過那東西了,我家裡附近的小區,一夜之間無一活口,我不敢想象當這一切來臨時我們能做些什麼。”
“嗯。”他用一個字定論了自己這一生。快速咂巴了幾口煙,扔掉菸蒂,踩滅,起身,相視點頭,彷彿在這一刻,彼此的心靈得到了某種程度的慰藉。
人羣像是得到了命令,開始緩緩移動,他們向着自己的目的地觸發。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一絲沉重。
顫抖的雙腿,忐忑的內心,一往無前的步伐,李超混在人羣中,感受着周圍人的情緒變化,向着前方星星點點,跳躍着的光所照亮的道路,前進着。
三小時零八分鐘,王降完成了他的承諾。五萬人的動員、號召、匯聚、安全,他用極其幹練的手段和能力完成了這一切,這堪稱一場屬於陽安的奇蹟。
當沈林站在陽安正中心的那棟大樓看着那點點星光成爲燎原之火,俯瞰着這一切,他的眼神堅定而深邃,彷彿能夠看透每個人的內心。
星星點點的光芒在黑暗中閃爍,彷彿與天上的星星相呼應,沈林深吸了一口氣,感受着這前所未有的壯觀場面所帶來的震撼。
王降就站在沈林的面前,模樣滿是滄桑,他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十幾歲,額上的白髮又添了些許,他就像整個陽安的父母,而現在,他要親手送自己五萬個善良的孩子去送死。
只有不怕死的人,才配活着。而現在,這些最應該活下去的人,選擇去死,這一切何等的諷刺。
“沈隊,可以了,共計用人五萬八千三百零六個,所有的人每隔十米站立,以十字形隊形橫穿整個陽安。”
“現在,只要這個十字任何一個節點遭遇厲鬼,出現意外,那接下來的人,會遭遇同樣的命運,接力將那隻鬼帶到你的面前。”這個計劃十分完善,整個陽安貫穿的十字以沈林爲中心點。
現在,此時此刻,沈林就在整個陽安市最爲中心點的位置,與這四個方向相互連接,無論這四條線哪個最終遭遇厲鬼,最終的結果導向都一定會是沈林,也必然會是沈林。
沈林點頭,以沉默來應對一切,任何語言的迴應在五萬人的性命面前都顯得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他的身旁,一口金棺已經運輸到位,鬼母安詳的躺在其中,栩栩如生的厲鬼眼皮在不斷顫動,鬼墨的壓制已經不足以延緩復甦,厲鬼隨時可能會醒來。
握了握手中的黃金錦囊,沈林不自覺的攥緊了拳頭,他的眉頭緊的可怕。
隊伍的中間位置,趙寧就那樣大剌剌的坐在馬路中央,他眼看着這個再熟悉不過的城市,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這樣跟它見面。
又或許是最後一次見面。
“喂!!想什麼呢?”旁邊剛認識沒多久的爽朗大哥吆喝了一聲,間隔十米,他們要半喊着才能聊天。
“沒什麼,就是之前一直沒覺得,陽安似乎也挺好看的,一點都不比大城市差。”趙寧聲音高了點,這話大聲說出來別有一番風味。
男人哈哈大笑。
“可不是?有句話怎麼說來着,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要我看,這世界上沒地方能比得上我大陽安,寧要陽安一張牀,不要京都一套房。”趙寧被牽動着笑了幾聲,笑着笑着卻不知道該以什麼表情回對,只能搭話又問了一句。
“你呢?想什麼呢?”大哥的臉聽到這話內斂了不少,滿臉的回味之色。
“今晚的打滷麪做鹹了,不好吃,下次估計得少放點鹽和調味料,我家那臭小子嚷嚷着不好吃,非要吃漢堡薯條,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節骨眼我去給他上哪弄去,就用饅頭加肉糊弄了一個,弄完就出門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做作業。”大哥說着說着,聲音就低下去了,眼中的淚水在翻涌。
趙寧聞言一愣,剎那間千滋百味涌上心頭,壓抑已久的情緒化作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他現在腦子裡一場空,可就是想放肆的哭一場。
或許是哭大哥、或許是哭自己、又或許是哭這糟糕的世界。前方的人羣忽然有了動靜,趙寧回頭,看到了像是割麥子一樣的人羣依次倒下的畫面。
四周像是傳來了來自遠古的哀鳴,怦怦直跳的心臟是這一刻唯一的鼓點,趙寧就那樣站在原地,看着屬於自己的死亡越來越近,那一刻,人生中的無數個畫面在他的腦海中翻過,最終,定格在死去的母親身上。
他微笑以對這個世界。
“我不懼怕死亡,因爲兩邊都有我的家人。”他的倒下就像一個信號,瞬間引發了連鎖反應,一個人接着另一個人,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他們的身體在空中劃過一道道弧線,最終重重的砸在地面上,激起一片塵土。
整個過程寂靜而迅速,彷彿是一場無聲的災難,火光在夜色中跳躍,映照着人們驚恐中帶着堅毅的臉龐,空氣中瀰漫着一種死亡的氣息,令人窒息。
“沈隊,在東方。”王降在第一時間站在了東方,他距離沈林不遠,在這裡做着最後的指揮,厲鬼的到來已是必然,如果把這一切比作一場接力,那王降會是最後一棒,他將用性命將屬於陽安的希望親手交到沈林的手中,奏響這場陽安的輓歌。
這一切比想象中的要快許多,當王降話音剛落,他們已經看到了肉眼可見的隊伍範圍內,人羣快速的倒下。
四周躍動的情緒能夠讓沈林清晰的感受到一切,他們在靜候自己的死亡,心中充滿了無力感和恐懼。
他們想要尖叫,想要逃跑,可身體卻彷彿被什麼給定住了,硬生生逼迫自己留在原地。
倒下的聲音在夜空中不斷迴盪,像是死神的嘲笑,又像是生命的悲歌,整個場景如同一個巨大的噩夢,讓人無法相信這是真實發生的一切,那一個個倒下的生命彷彿是一場殘酷的玩笑。
終於,當這一切即將來臨時,四周的氣氛已經凝固到了冰點,火光在夜色中搖曳,彷彿在爲這些逝去的生命默哀,而那些倖存的人們,則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王降就那樣固執的釘在那裡,死死地釘在哪裡,看着遠方的一切,他的眼中沒有任何懼怕,那兇戾的目光彷彿要穿透一切,殺死厲鬼。
在火光的映照中,沈林的瞳孔猛地收縮,臉頰浮現出狠厲之色,手中的錦囊快速打開,那滿是血紅樓梯紋路的人皮在不斷顫動,來自厲鬼最本源的恐懼讓鬼樓梯迫切的需要離開這個地方。
瘋狂的笑,沈林的手此時此刻就像是一把鐵鉗,死死地鉗制厲鬼的一切,往昔避之不及的厲鬼,此時此刻,他主動的將這東西貼近自己的皮膚,靠在自己的胸口,甚至感受到厲鬼的掙扎,屬於鬼母的靈異力量都在激盪。
“來啊,你不是一直想要控制我嗎?來啊!我給你這個機會!”在鬼樓梯劇烈地掙扎中,沈林在放肆的怒吼。
他徹底的放開了自己的一切,任由眼前的厲鬼吞噬自己,可擁有意識的厲鬼此時此刻面對危機,本能的只想逃脫,在察覺到根本無法離開後,屬於厲鬼的孤注一擲開始了。
掙扎不再繼續,屬於樓梯的猩紅紋路在綻放,那人皮像是消化溶解一樣融入沈林的身體中,眼看着那屬於鬼樓梯的紋路在沈林的身體中紅光大放。
這一切沈林不僅沒有阻止,反而在極力促成。終於,當鬼判的襲擊到達了最後一步,王降在沈林面前倒下後,鬼母軀體之上的鬼墨已經被沈林取下。
那一刻,一襲紅衣的鬼母隨風而起,她環抱着雙臂,就那樣落在沈林紅光大方的軀體之上。
這一次,沈林不閃不避,他像是愛撫一樣握住了鬼母的雙臂。當那鬼轎中厲鬼恐怖的危機感襲來時,沈林就那麼轉頭,放開了一切。
規律已經觸發,計劃的所有前提條件都已經完成。現在,鬼母的復甦已經徹底完成,鬼樓梯迫不及待的想要吞噬沈林的一切,成爲全新的存在離開這裡。
一切的一切都在這一刻重合,既生又死的時刻,用五萬人性命依託造就的希望。
沈林就那樣溫柔的看着鬼母,在意識的最後關頭,他與那已然睜開,如花一樣的雙眼靜靜對視。
他如此說....
“吃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