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橋驛外,南霽雲的動作,有着與身形不相符的輕靈,劉稷不得不盡全力才能跟上他的起落,兩人高的院牆,不需要搭人梯,一個起伏就能攀上牆頭,然後伏下身將他拉上去。
“你不是說不來嗎?”
“來讓你死心而已。”
南霽雲伏在牆頭,眼睛在黑夜中閃着光,下面的驛館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到處都是嘻笑喝罵、划拳猜枚的聲響,以及穿梭往來的身影。
“看到沒有,那些獒犬,是奚人牧羊所用,最是靈敏不過,任何動靜都逃不過它們的鼻子。”
“爲何你知道得這麼清楚?”
南霽雲沒有答他,自顧自說道:“周圍這一圈,一共有36對這樣的畜牲,幾乎沒有空隙,安祿山防得不光是外人,還有自己人,你挑驛館下手,就是爲了避開營壘,還有胡人偵騎,這一點很聰明,但是沒有用。”
“就算你出奇不意,從天而降,避開那些畜牲,他的住處,明暗守衛不下三十人,從屋頂到地下,皆有。”
劉稷默不作聲地聽着他的講述,這些情形,嚴莊一早就同他說過,只是職業習慣使然,他還是想要親自跑上一趟,以便取得最直接的印象。
“若是你以爲,這些守衛就是最後的屏障,那便大錯特錯了。”
“安祿山是雜胡出身,從捉生將一路廝殺,立功無數,才得張守硅的看重,升到軍使、兵馬使,最是桀驁不過,刀頭舔血,以命換命,你也未必能傷得了他。”
劉稷轉頭看了他一眼,奇怪地說道:“有人僱你殺過他?還是,你與他有仇。”
“你猜錯了,什麼都沒有。”
南霽雲的臉被大塊的黑布包裹着,看不到表情的變化,可是那雙眼睛,募得收縮了一下,隨即就恢復了正常。
“告訴你這些,想到法子了麼?”
劉稷搖搖頭:“法子很多,只是看值不值得。”
南霽雲似乎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輕哼了一聲:“說來聽聽。”
“就以這驛館爲例,想混過這些畜牲,只需暗地裡打暈一個驛卒,換上他的身衫,既然知道有守衛,讓人引開就是了,一個不行就兩個,至於安祿山,我爲何要同他打,下毒狙殺,只要能讓他現形,一發弩箭,憑他如何了得,我也有把握傷到他,至於這傷口......”
南霽雲聽得一驚,突然想起玉門關外的那一幕,對方根本不是一個正常行事之人,反而有一種爲達目地不擇手段的狠勁,他的心裡不由得一寒,只聽得劉稷的聲音又傳來。
“要殺一個人,可以跟上他一個月兩個月,甚至是一年兩年,摸清他的一切行蹤,做到比他自己還要熟悉,總會有下手的機會,因爲是人就會懈怠,八哥,你是遊俠,不是殺手,這樣的活,不適合你。”
南霽雲總算知道,那股寒意從何而來,如果有一天,自己成爲此子的目標,他也不知道,會在何時飛來一支弩箭,或是何時飯菜裡有問題,只有千里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那你爲何不做?”
“有計劃,有應對,有退路,還要估算出成功率,才能確定值不值得去做。”
劉稷盯着驛館的中心位置,那裡多半就是安祿山的居處。
“要做,就要做到極致,首先要弄到驛館的平面圖,每一處屋子的結構,做到心中有數,進退有據,而不是憑空猜想,這樣在進出的時候,才能不走彎路。每一個地方,在哪裡接應,在哪裡伏擊,你比敵人清楚,就比他們更佔先機,而每一個細節,都會決定成敗,事先做好預算,將每一種可能性都考慮進去,你就能算出,成功的可能性,不至於因爲過度冒險,而讓自己白白丟了性命。”
南霽雲一愣:“殺便殺,還有這麼多道道。”
“所以我的官兒比你大,走吧。”
劉稷拍拍他的胳膊,轉身躍下牆頭,南霽雲在跳下去之前,眼中露出一個笑意,淺淺得一閃即逝。
安祿山沒有給他們制定細節的機會,第二日,由百官組成的郊迎隊伍,便在壽王的帶領下,將他迎入了城中,安胖子入京對於長安城的百姓來說,又多了一個可以說嘴的話題,那可是至尊和娘子,最爲寵愛的胡兒。
安祿山的賜第位於東市一側的道政坊,隔着橫街便是天子駐蓽的興慶宮,另一頭則是長安城的東側門春明門,離高府所在的宣陽坊,中間隔着一個東市。
進了城,他的三千曳落河連同押解上京來的那些同羅部俘獲,自然全都留在了外頭,而劉謖的計劃,從這時纔剛剛開始。
宣陽坊虢國夫人府,崔婉清跟在母親的身後,緩步走下車駕,連頭都不敢擡起,只能從不大的視野裡,看着腳下的路,和兩旁滿目的白幡。
“大娘,五娘也來了啊。”
楊玉瑤帶着李妍迎出中堂,兩人都是素衣白衫,臉上的表情也是淡淡地,毫無笑意。
韓國夫人楊玉瑾上前執住她的手,關切地說道:“三娘,你清減了許多,這些日子,過得可還好?”
“有勞大娘記掛,我好多了。”
“三姨。”
崔婉清低頭與他見禮,楊玉瑤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
“上回五娘來,未能好生招待,今日可不許走了。”
崔婉清的身子微微一顫,楊玉瑾輕聲接道:“三娘疼她,我歡喜還來不及呢,正好留下來,陪陪郡主,你們是妯娌,好生說說話。”
李妍低頭“嗯”了一聲,拉着崔婉清,走入內室。
楊玉瑾看着她的背影,嘆了一口氣:“三娘,至尊究竟是個什麼主意,若是真要易儲,我的五娘怎麼辦?”
“大姐,咱們女子,不都是隨波逐流的麼,你的五娘,我的大郎,當初至尊想讓楊氏與太子交好,一道旨意,便讓他們嫁娶,何嘗問過,你我這些做母親的心。”
楊玉瑾握住她的手,懇切地說道:“若是真有那麼一天,你一定要應承我,保住她。”
“我會盡力。”
楊玉瑤淡淡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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