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以中軸線上的朱雀大街爲界,將城中分爲幾乎對等的兩個部分,東部是萬年縣,西部是長安縣。
之所以要說幾乎,是因爲東部除了建於龍首原上的大明宮建築羣之外,還有位於東南角的曲江池,同樣突出城外,多少打破了整個城池方正的格局。
東部的萬年縣,還包括了當今天天子最喜歡駐鄰的興慶宮,因此,大致上來說,這半邊城區所居住的,大都是權貴人家,劉稷一行最後所找到的下榻之處,便位於城東的晉昌坊,著名的慈恩寺塔,就座落在坊間。
晉昌坊臨街處的通濟樓,是一間帶有客棧功能的酒樓,樓高三重,一樓大堂二樓雅間,三樓有着數不算多的客房,主要是供那些飲醉後夜禁時分不能歸家的客人暫居的,因此數量上就不會太高,平時也經常是空置。
還沒到吃飯時間,大堂裡沒什麼客人,只有一些夥計在忙忙碌碌,將榻席打掃擦拭一番,沒錯,這個時代還不流行高桌椅子,那種事物,得到胡人開的店裡才能看到,而通濟樓是一間正常的漢式酒樓。提供的是坐榻,也就是布墊子。
“店中掌櫃可在?”
櫃檯後,一箇中年男子正在扒拉着算盤珠子,忽聽得一個極大的聲音傳入耳中,是那種帶着異族腔調的漢話,他不禁擡起頭來。
一個不算太高的身影走了進來,從裝束上看,似乎來自關外,穿着一身禇色勁裝,沒有梳髮髻,而是用布條纏了一圈。
“客官有何吩咐?”
掌櫃的見多識廣,一看他的走勢就知道是個練家子,倒也不敢怠慢。
“你這樓上有多少空房?”
“這......”掌櫃的一愣,心說哪有這樣問的,不過還是答道:“但不知客官有多少人,需要幾間?”
“人倒是不多,我家主人喜歡清靜,若是還有旁人,請他們搬走吧。”
“貴主人是?”
“我家主人打磧外來,不想太過招搖,煩請掌櫃的行個方便,只住幾日便可,一俟找到合適的居所,便會離開。”
掌櫃的沉吟不語,磧外不外乎就是胡商,在這權貴遍地的長安城,還真不如狗,況且能在這等地方開張的,背後又怎麼可能沒有支撐,見他說得神神秘秘,有心不搭理,便推託着說道。
“小店客房不多,下面又是酒肆,貴主既然喜歡清靜,不如去往別處,從這裡過去兩個坊市,有一名爲......”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也不見對方有什麼動作,一個事物“咕嚕咕嚕”地從櫃檯上滾過,正好朝着他的方向,掌櫃的下意識伸手一接,入手就是一沉。
“金胡餅!”
他低頭看了一眼,差點叫出聲。
不是掌櫃的眼皮子淺沒見過金子,大唐通行的錢幣,除了開元通寶這等銅錢,便是布匹絹帛,沒錯就是一匹匹的布,那可是硬通貨。
金銀的用處依然如故,但是這人相貌普通,隨手一扔就是一塊拂林金幣,還真是不多見。
“這是定金,住過之後另行結算,請掌櫃的前頭帶路,我等要去看看房間。”
“好說好說。”
既然這麼大方,有錢怎能不賺,掌櫃的馬上堆起笑臉,親自帶着來人上了樓,最後拍板定下了整個三樓,除了住宿,酒食也全數在樓上定購,這麼大的生意,頓時讓整個酒樓都忙活起來,就連周圍的鄰居也想看一看,究竟來的是何方神聖。
很快,一輛通體漆成碧綠的四輪馬車便停在了門口,隨侍的是十多名健兒,人人都騎着高頭大馬,一付精悍之極的模樣,爲首的更是滿臉桀驁。
可是讓人奇怪的是,馬車的主人始終不曾動彈,過了一會兒,爲首的護衛在馬上打一個響哨,只見所有的護衛一齊落馬,動作整齊劃一,煞是好看。
“太髒了,鋪道。”
劉稷在馬上皺着眉頭看了看,似乎很不滿意地說道。
圍觀的衆人皆是愕然,大堂內已經經過了打掃,地面上的水漬都還沒有乾透,無論如何也稱不上一個髒字,就在掌櫃以爲他們是在挑刺的時候,令人驚奇的一幕出現了。
那些下馬的護衛,從隨行的馱馬上卸下箱籠,從裡面取出一捆捆的墊子,從下車的地方往酒樓裡鋪,沿着樓梯一直鋪到了客房的門裡。
那些簇新的毯子一看就不是凡品,上面織着各種圖案,長長的絨毛在陽光下閃着金燦燦的光。
“是波斯織毯!”
早有見識廣泛者認出了來歷,叫出聲來,就連掌櫃的也忍不住看了兩眼,這麼一看,他的心都抽抽地直疼。
因爲,這種毯子不是拿來墊腳的,尋常一小塊都價值不菲,要麼是當坐墊或是靠背,要麼掛在牆上當裝飾品,哪有往地上扔的啊。
從門口到三樓怎麼也得有個一兩百步,這不是暴殮天物麼?
對於這些人的驚奇,護衛們早就習以爲常,無不是輕蔑地撇撇嘴,似乎在說人家少見多怪。
就在此時,劉謖上前輕輕一叩車門:“娘子,到了。”
只見車門從外門被拉開,露出一段珠簾,首先下來的是兩個百媚千嬌的侍女,二人穿着綿緞裙衣,頭上明晃晃的釵子鑲着大塊的寶石,她們分別一左一右掀起簾子,露出一段潔白的皓腕,腕上戴着一隻通體晶瑩翠綠的玉鐲,更襯得肌膚如雪。
衆人的神色一下子緊張起來,全都不自覺得屏住了呼吸,想要看一看,婢猶如此,主人會是何等模樣?
出現在衆人眼中的是一隻小巧的繡鞋,鞋面用的全是素白布,只是頭上鑲着一隻粉色的絨球,隨着主人的作用,輕輕地顫動。
連接這隻腳的,是一截修長的小腿,被白布包裹着,在兩名侍女的扶持下,慢慢地下到地上,踩着價值不菲的織毯,從車廂中現出了身形。
那是一曲完全被遮擋的身體,長長的帷帽一直罩到了腳面,通體一身白色的衣裙,就連頭上也只是普普通通地一隻釵子,卻給人一種仙人出塵之姿。
直到三人嫋嫋婷婷地上了樓,任是誰心中都在想,能配得起這種場面的,究竟是如何地姿容!
“那是白疊!她穿得是西域白疊布,某在東市胡商的鋪子裡看到過,一匹比蜀錦還高出五成!”
就在衆人的驚歎聲中,劉稷走到掌櫃的面前,狀似無意地說道。
“我家主人要沐浴歇息,旁的倒也罷了,我們都隨身帶着,只有這水,須得上好山泉,勞煩你讓人去買一車來,隔夜的不要。”
掌櫃得聽得目瞪口呆,山泉是用來煮茶的,幾曾見過買來洗身的?
見那個護衛首領要上樓,他呆呆地問了一句。
“這些毯子可要收好洗淨?”
劉稷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
“主人之物,只用一次,這些已經髒了,拿去贈與乞兒吧,天寒地凍地也能取個暖。”
衆人皆是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