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一句話還沒說完,容傾月又哼哧了一聲,在他懷裡扭了扭:“你不唱就算了,那我唱給你聽吧!”
說罷,雲修離還沒準備好,那人就在他懷裡淌着口水,口齒不清的唱了起來:“我們都是小青蛙!呱呱呱呱呱!”
聲音嘹亮,清晰清脆,五十里外都聽得到。
雲修離趕緊捂上她的嘴巴,第一次體會到欲哭無淚是什麼感覺了。
這不是在家裡,這是在皇宮啊!
容傾月支支吾吾的哼了幾聲,來表示自己的不滿意,嘟囔着:“你不給人家唱歌!你還不準人家唱!”
雲修離默默黑線了,她只是受了點刺激,爲什麼感覺整個腦子都廢了?
我們都是小青蛙,這是什麼鬼啊?
見她不依不撓,雲修離沒辦法,輕聲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臉頰:“好了,我唱歌給你聽。”
得到了他的承諾,容傾月滿意的哼了聲,然後在他懷裡拱了拱,一動不動安安靜靜的趴着。
他哪裡唱過歌啊,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好,在他絞盡腦汁之後,卻發現那人睡着了。
這回是真的睡着了。
雲修離眉眼低垂,嘆了口氣,目光越來越溫柔:“給你唱首情歌吧。”
他生於歸墟,與無盡的天地之間,壽命與天同齊,高高在上。
他從未體驗過做一個凡人的感覺,直到他一個疏忽,入了無妄,又陰差陽錯的成了漆寒創造的‘傀儡’。
他覺得有意思,便在雲流城住了好長一段時間,雖然人人都以爲他沒有知覺,但是他是有知覺、有意識的。
他在雲流城觀察世間百態,發現人世,要比歸墟有趣的多。
人間有生老病死,有悲歡離合,有失去纔有所得,有所得便會失去,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兩難全。
歸墟的生活太寂寞,人人以他爲尊,他高高在上,而云流城,給了他不一樣的認知。
他想做一次凡人,體驗人世間的生老病死,人情冷暖。
在雲流城,他被安置在一個簡約優雅的屋子裡,因爲他傀儡的身份,很少有人會來看他,但有一日,一名女子出現。
他確實覺得有意思,廉貞祭司偷偷摸摸的進來此處,只是想看看他這個傀儡。
她說了什麼,命定的祭司就是你?
雲修離只當她在開玩笑,他遲早是要回去歸墟的。
這是第一次有人與他說話,不把他當成高高在上不可直視的尊者,也不把他當成傀儡,那女子第一次把他當成‘人’。
他對於洛旋是感激的,但卻從沒想過會愛她。洛旋與漆寒的那些事,後來他也漸漸明瞭,漆寒再次將魂魄俯身在他身上的時候,他也沒有反對。
她知道洛旋的轉世被奕城帶走,安置在了他所在國家的容王府。他想着也不錯,他的身份是宸王殿下,那麼對那個與她說話的女子的轉世,也可以有些照應。
但是或許是生來就是冷淡的性子,他不覺得那女子可以讓他對她有多特別,所以十五年間,他從未去看過一眼。
奕城猜測,容傾月能夠抑制廉貞中的黑暗,能夠再一次堅強不屈的站起來,是因爲雲修離在背後操控這一切。
他暗笑了一聲,他那時候完全不覺得容傾月是特別的,他連最簡單的保護都沒有做好,談何幫她?
本以爲就一直這樣下去了,她安靜過完這一生,或者奕城會找上門來,或者等到漸漸有了雲流城的消息之後,他雲修離自己找上門去,將那個女子帶在身邊。
直到後來的後來,他聽聞她因‘通姦’罪名被她的未婚夫杖責賜死的時候,他終於按捺不住了,就算是爲了雲流城,也必須要救下她。
那個午後,盛京白雪皚皚,她的血凝成紅色的冰,而她如同浴火而來的鳳凰,那麼耀眼。
只一眼,雲修離就對她越來越有興趣。這樣的女子,不愧是洛旋的轉世。但是相對於洛旋來說,又多了一種決絕。
其實本以爲他可以在雲流城,觀察這些有趣的人們許久,沒想到發生了這許多變故;本以爲可以保護洛旋的轉世一生一世,沒想到她卻險些喪命;本以爲救了她,可以利用她復興雲流城,沒想到他把自己的心賠了進去。
緣起不過一瞬間,天命註定,無需多言。
此刻在北玥皇宮的一隅,他抵着她的額頭,淺淺啓口:“安心睡吧。”
低低的歌聲從他口中傳出,容傾月舒服的嚶嚀一聲,抱住他不肯撒手。明明是在睡夢中根本聽不到他的歌聲,卻依舊覺得滿足。
雲修離覺得,大約是那杯茶提神的效果太好了,他看着她的睡顏,居然毫無睏意,一夜無眠。
——
同樣一夜無眠的當然不止雲修離一個。
葉闌見沈傾獨自站在雪中,緊蹙着眉頭,不禁打趣吊兒郎當的上前:“二哥啊,你這是怎麼了,七妹都回來了,你皺什麼眉頭啊!”
沈傾按了按太陽穴,白了他一眼:“就是在爲七妹的事情煩心,你覺得——”
他話說了一半,自顧自搖搖頭:“算了。”他怎麼和三弟這麼不靠譜的人說這件事了。
葉闌被他吊起胃口,趕緊湊上去:“你不會是想說她不是七妹吧?”
沈傾嘆了口氣:“聽起來是有些荒誕,可是……”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葉闌便神色凝重的接話道:“說實話,我也這麼覺得!但是……但是又覺得我的猜想是錯誤的,沒想到二哥也這麼覺得?”
聽葉闌這麼說,沈傾驚訝了。
葉闌就好像是找到了訴苦對象一般,抓住沈傾的袖子:“我一開始覺得不對勁,我想可能是七妹才醒來,而且五千年沒有和我們見面了,生疏在所難免,可是,可是我就是說不上來哪裡不對……但是,對了,對了你看廉貞!廉貞居然與七妹排斥,這怎麼可能……”
葉闌語不成句,很焦急,卻又表達不出那種奇怪的感覺。
沈傾也再一次垂下眸子,是的,就是那種感覺。
感覺她是洛旋,卻又不是完整的洛旋。
怎麼說呢,就好像是一半的洛旋,與另一半別的東西混合在一起的洛旋,身上有洛旋的氣息,但不全然是她。
他們見到她的第一眼,是那麼那麼的熟悉,可是就是因爲太熟悉了,才覺得有所不對勁。
沈傾蹙眉……“這應該怎麼比喻呢……就好像,是一個古董的高級贗品。比如說這一塊玉的古董。”
他將一塊玉放在手心:“是五千年前雲流城皇族的護身玉,傳到如今,確實能做古董了對不對?”
葉闌點頭。
沈傾繼續道:“而這一塊,材質、款式,與這塊古董玉一模一樣,對不對?”
葉闌抓了抓腦袋,接過兩塊玉:“是啊,材質、用料、版型一模一樣,但這一塊只能做贗品,是因爲……年代的問題?”
沈傾點了點頭,蹙起眉頭:“雖然這麼比喻有些不恰當,但是我感覺……這個七妹,與我們熟識的那個七妹,不是一個人,只是所有的地方都很相似很相似。”
如果將從前的洛旋比作是那塊古董玉,現在的洛旋是那塊贗品玉,那麼她們之間的差距,是時間?
沈傾淺笑:“我的猜測而已,不一定是時間上的問題,現在的七妹,就好像是重生了一樣,但是卻絕對不是從前的那個七妹,否則,廉貞的反應該如何解釋?”
葉闌擡頭望天:“對了!那個冰洞裡不是她記載了許多事情嘛,我們去看看唄,說不定有所收穫。”
沈傾也覺得這個方法可行,奕城聽了以後,沉默了一會兒,便點頭同意了。
其實他們不是來徵求奕城的意見的,只是告訴他,這個洛旋可能並不是從前的那個,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他們走後,奕城一人坐在牀沿,望着熟睡的女子。
其實……她是不是洛旋,他心裡很明白。
就算是她,也絕對不是從前的那個了。他將這種感覺歸納爲她要拋棄過去,斬斷一切。
直到聽了沈傾的話之後,奕城摸着下巴,是不是他們將事情想的太簡單了?投身無妄,灰飛煙滅的人,怎麼會突然復活重生過來?
廉貞與她的力量有所排斥,他在她身上也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廉貞之力。
可是……就算她不是,但是她與洛旋長的一模一樣,給他的感覺也非常非常相似……
他很想她。
也罷,一切都明早再說吧。二弟他們去了冰洞,或許會帶回一些線索,明天,問問宸王也可以。
她是不是洛旋,這件事很快就會有答案的。
但是,在答案未知之前,就讓他好好享受這一刻的安寧吧。
就當她是洛旋吧。
牀榻上的女子忽然睜開眼睛,眉眼低垂望着一旁的男子,轉了轉腦袋,然後看向層層帳幔。
從冰洞到這裡,經歷了好多,方纔將廉貞給她、然後跑出去的那名女子,她身上有很熟悉,很親切的味道,她很喜歡。
她輕輕閉上眼睛,這裡的所有人,她都莫名的害怕、也不想接近,除了那名叫容傾月的少女。
至於她自己……她是誰呢?她也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一點,她應該……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