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是個驕傲自負的人,若不是真心愛一個人,恐怕不會將態度放至這般卑微。
白老爺子滿腔欲衝出口的話,在霍行衍這一道歉鞠躬的行爲下,怒氣悄然瓦解,連口氣都柔軟了幾分,“真的?”雪白的眉狐疑上挑,白老爺子實則早已信了幾分。
擡頭,霍行衍不卑不亢,“如果老爺子不信,我大可先與蜜蜜訂婚!”
若不是顧忌到封蜜年紀小,希望她有一個單純完整的少年時代,他想盡力給予,哪怕被誤會太深。
那烏黑深瞳底幾乎清澈見底,即使被誤會,解釋,卻依然不驕不躁不惱不怒,甚至於他單單站立在他跟前,那一身清越灼目的風華,已然讓人不敢逼視。
白老爺子在心下早已暗暗點頭,原本他也只是聽信了傳聞,並未真正相信那流言,這一番逼問,也不過是爲逼出霍行衍深藏的真心話。
嘆息一聲,白老爺子吩咐一聲,“坐!”便鬆開柺杖先行坐下。
那滿是褶皺的面容上有一抹疲憊深藏其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怕……”
“蜜蜜是白家的寶貝,她的母親已經去世,我不能再對不起她……”
想起早早過世錯嫁他人的白書瑤,白老爺子像是一瞬老了十歲。
他不過也只是個希望子孫和樂頤養天年的普通老人而已。
中國人骨子裡流傳的信念,都不過是希望兒女幸福,子孫平安罷了。
這一個簡單的要求,於這位早已退休下來養花弄草的老人來說,卻已是不能。
“老爺子……”對於白家的事兒,霍行衍自然是早已知曉。而對於白書瑤的早逝,於他而言,只有對封蜜的深深心疼。
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白老爺子長長嘆息一聲,最終只是乏力的說出一句,“有你今天的保證,我就心滿意足了。等我哪年歸去後,對蜜蜜死去的母親,也算是有個交代。”
霍行衍不語,白家的家事,他實則也不好插足幾分,況且這裡頭實爲複雜。
“你若是喜歡蜜蜜,就把你跟華家丫頭的事情處理好了。如果蜜蜜哪天聽到,還不知會生什麼事端。”
清瞳縮了縮,霍行衍規規矩矩應,“是,行衍知道!”
“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霍行衍關上書房門時,無意間擡眸,從門縫裡看到白老爺子從書櫃裡取出一張被黑布包裹的相框,戴上老花眼鏡,他細細的用白布擦拭着相框,碎碎念着一些話語,渾濁的熱淚卻已淌下眼眶。
門合上的那一刻,霍行衍的心內五味雜成,一時間竟是複雜難辨,說不出箇中滋味。
那些傳言,他自然都有知曉,而且每一天都有人彙報給他。
若是一開始的忍耐只是因爲不想傷害她,那麼若是她想傷害他放在心尖上疼寵的人……他不會再忍讓!
只怕——
霍行衍擡眸,看向外面的天空。
灰濛濛的天際像是被罩上了一層烏雲,寒冷刺骨的冬日裡,觸目皆是蕭條的顏色,空氣中飄着粉塵塵埃,迎空亂舞,將生存的空間打破。
至傍晚,霧靄漸伸,連陽光都無法破開這層灰洞。
怕是,這A市的天要變了!
封蜜走在後院的迴廊上,紅木石漆的廊柱早已在歷史的洪流中斑駁了醒目的印記。
小時候,她常常在後院裡與人玩捉迷藏,一段迴廊約莫十米長,她是個中躲藏能手,一般大院裡別的小朋友回家吃飯了,她卻能傻乎乎的躲至天黑,直到喬姨傭人們的呼喚聲傳來,她才笑嘻嘻的從某顆灌木叢銀杏樹上下來,頭髮衣服上全是樹葉,亂糟糟的像雞窩,被馴罵了卻依然死不悔改。
直讓白老爺子說她生錯了性別,該是個男孩子來着,偏生投胎成了女孩。
自然,封蜜也合該覺得自己是男生女相,投錯了性別,從小就跟人一口一個‘爺’,直到長大後五官張開不再混男孩子堆了,纔算有女孩樣。
後院裡有棟低矮的木頭小房子,上面刷着鮮明的紅漆,是封蜜在將大乖領養回家時,爲它修葺的住所。
封蜜走近時,一個傭人正端着大乖專用飯盒,蹲在地面上誘哄着裡頭的大乖出來吃飯。
“怎麼了?”封蜜走近,問,剛纔進來時沒聽見大乖的叫聲便覺奇怪。
“小姐!”見到封蜜,那傭人有些發愁的端着飯盒道:“大乖已經連續三天沒有吃飯了,整天都是懨懨的睡在那裡,你叫它它也不理人。”
在白家,封蜜的稱謂是‘小姐,’而佟佳媛則是‘佟小姐’,一個字,卻已看出差別。
“是麼?”
封蜜蹲下身探頭去看,果然見大乖懨懨的躺在地上,尾巴也是無精打采的聾拉着,見到她,也只是微擡眼皮,瞳孔裡閃過一縷光芒,卻極快黯淡下去,‘嗚咽’了一聲。那叫聲,似充滿了哀傷與不捨。
封蜜伸手進去摸了摸它光滑的皮毛,“有沒有去寵物醫院看看?”
“看了,去醫院看了,也讓獸醫來看過了……”
“怎麼說?”
“說是,”那傭人小心翼翼探着封蜜的神色,有些不忍,“說是大乖沒有任何求生玉望,它是一心想死呢。”
封蜜的手一顫,摸着大乖一動不動的身體,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最終只說道:“將飯盒給我,我來喂試試!”
傭人將飯盒遞給封蜜,封蜜誘哄大乖嘗一口,哄了又哄,大乖也不肯吃。
從大乖那回來,封蜜的心情更爲抑鬱,這種抑鬱的心情一直持續到了晚餐。
白老爺子主動留霍行衍吃飯,好在一頓飯並未出現封蜜以爲的劍拔弩張情況,兩人不時談笑風生,聊着一些政治經濟哲學上的理論,最後從國際象棋談到了藝術國畫,簡直是無所不談,徹底打破了白家飯桌上禁說話的規矩。
封蜜咬着筷子,不時看看這個,瞅瞅那個,只覺眉頭的結打的更緊。
她就不明白一場談話,怎麼又讓他們和好如初了?
她用眼神示意霍行衍,對方也只是挑挑眉,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
飯後,封蜜送霍行衍出門。
鵝卵石小道,兩人一左一右並肩走在不足十米長的石面上,復古宮廷燈暈黃的光影將他們的背影拉的格外長遠。
安靜,空氣中一片安靜,寂靜的只有腳步細碎的聲音。
入夜,天氣格外寒冷,冷風嗖嗖的灌入脖頸裡,封蜜瑟縮了下,只覺手腳有些冰涼。
冷,零下十幾度的低溫,讓封蜜只覺牙齒都在打顫。
剛將手放在嘴邊呵氣,一隻大掌已然握住了她的小手,裹住放入他的大衣口袋裡。
任由他握着,封蜜能感受到他手心裡的體溫包裹着她的小手,從那處透來,幾乎能溫暖到她的心扉裡去。
微微眯起眼兒,封蜜看向他,恰好這時霍行衍也轉眸看向她,兩人相視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短短一截路,很快,黑色邁巴赫出現在她的視野裡,小李早已在車邊等候,一邊跺腳一邊搓手,想來已然等待許久。
見霍行衍到來,這才規規矩矩站直身體,便裝黑衣的他嚴肅起來頗像一個哨兵。
“到了,”封蜜撇撇嘴。
“嗯,回去吧!”
霍行衍低眸看向她,後者裹着一身白羽絨服,脖子上圍着圍脖,沒有戴帽,耳朵鼻子臉頰都是紅通通的。在寒風裡吹了太久,那小鼻子一抽一抽着看着有些可憐。
“可是……”封蜜有些捨不得,“我們又要有兩天沒見面了。”
風行總部在A市,封蜜自然沒傻得認爲霍行衍不忙,相反,也許她接下來幾天都不會見到他。
她的黑眸水汪汪的,裡面似淌着一汪春水,湍湍流過,直墜入他的心房,流下一地泥濘。
“傻瓜!”霍行衍伸指颳了她的鼻頭一下,取下圍巾,從頭頂直圍到臉頰,將她被冷風吹凍的面頰包裹在一團毛線裡。
“你——”見到只套着大衣脖頸處空蕩蕩暴露在空氣裡的霍行衍,封蜜下意識就要還給他。
“別動——”霍行衍阻止她,“戴着吧,回去路上怪冷的,我車裡有暖氣。”
他這樣說,封蜜自然也沒堅持,只是眼巴巴的看着他上車。
“快回去吧,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見面。”
封蜜不肯離開,霍行衍也不上車,兩人就在那耗着。
小李看着這幕癡男怨女的戲碼,用手捂着嘴哈欠連連,畢竟他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發生在霍行衍身上的肉麻的事了。
最後,封蜜一步三回頭的回去了,霍行衍見到她回去,這才上車,吩咐小李離開。
如封蜜所說,他接下去的幾天確實會很忙,那些事,都需要他一個個解決。
翌日,封蜜閒來無事,便約了戚果果去逛街。
兩人見面自然是一通擁抱訴苦,神奇的是,戚果果居然也談戀愛了,這個說自己絕不會早戀的女孩兒。
直讓封蜜感嘆,世事無常,計劃永遠追不上變化。
她與戚果果去的是世貿大廈,霍行衍名下的產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