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了嗎?
或許是吧。
何夢錦已近機械的揮動着手中的劍,最初還能憑藉身手的靈敏巧妙的避過四面八方無處不在的暗招,而今也只能險險招架的份兒,最要命的是不止是肩膀中箭的位置被她動作牽引的鑽心的痛,現在她渾身上下的傷口多到她自己也擦覺不到到底有多少,那不斷流出的血液讓她隨着時間的流逝整個人也發的無力。
渾身都是痛的,渾身都是傷痕,即便身邊有秦書,李蕭然護衛,但因爲一直顧着她,兩人的體力也很快到達極限,每幫何夢錦擋一招,自己就會負傷一兩道口子。
身邊的侍衛以及茗記的屬下也在一個個倒下,最初的四千多侍衛以及茗記千餘人,如今放眼整個戰場,加起來已經不到一百人。
擡頭看了一眼他們要突圍的方向,依然那般遙遠,這條殺出重圍的路似是沒有盡頭,何夢錦奮力的揮出一劍,有些絕望的眨了眨眼睛。
見他們幾人體力不支,餘下的侍衛和茗記屬下努力的集中在了一起,拱衛在他們三人身前,好讓他們有暫時的歇息。
何夢錦以劍支地,擡眸看了一眼秦書,這位不過二十來歲的青年將軍,本是一身颯爽的英姿,性格靦腆,笑起來的時候還帶着陽光的味道,此時亦是渾身浴血,若不是一直跟她並肩作戰,何夢錦很難一眼認出他來。
“秦將軍,我們最終還是要死在這裡,”何夢錦費力的眨了眨凝結了血珠子的睫毛,有些愧疚道:“對不住。”
聞言,同樣體力不支的秦書一怔,當即就要費力的跪下有些惶恐的行禮,卻被何夢錦擡手打斷,他道:“孟公子何出此言,我們兄弟是奉公子的命令來保護孟公子周全,如今讓您身陷險境本就是我們兄弟萬死難辭其咎。”
他如此一說。何夢錦也不好再說什麼。更何況眼下再多的言辭也是蒼白。
她轉首,看向李蕭然,本是想同他說什麼,還未開口就覺得,她要說什麼,想的是什麼他都明白,她和李蕭然之間其實並不需要多餘的言語,而同時,她的目光掠過李蕭然,發現自剛纔秦書的那一番話之後。李蕭然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見何夢錦看向他。他纔回過神來的對着她悠悠一笑,滿身的血污,因爲他這一笑,便如同盛開在臘月裡最盛的紅梅,帶着碎冰傲雪的暖意。
跟他相熟這麼多年,何夢錦自然看出他異樣的神色,“蕭然。你是不是有話在猶豫着,要不要說?”
李蕭然微微側首,看向不遠處正冷冷的看着他們的劉武,再看了一眼周圍的廝殺,用他已經沙啞的嗓音道:“沒有。”
他這般神色,就是有話藏在心底,何夢錦靠近了些許,嘆息道:“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還打算瞞着我嗎?”
言罷。她擡頭看天,將翻滾到眼瞼的淚意生生逼回。
冬日的天空本該是一片透不開雲層的朦朧,此時這片朦朧裡卻似被人染上了腥紅的顏色。
血色的天空已經將無情且絕望的殺戮映射的分明。
對於李蕭然欲言又止的話,在她心底早已有了答案,只是此時看他表情,這呼之欲出的答案,依然在瞬間將她的整個心防擊了個粉碎。
沉默良久,未等李蕭然開口,何夢錦先道:“他並沒有派援軍是嗎?”
李蕭然默然。
何夢錦轉身,繼續看着他的表情,道:“按他的能力,應該已經平定了三番,自身無恙是嗎?”
李蕭然依然沉默。
如此,卻換的何夢錦差點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好讓自己不至於因爲心碎失望而痛哭出來,也換得一旁的秦書呆若木雞。
“還有呢?”何夢錦幾乎是用牙齒抵着舌尖吐出這麼幾個字,“還有。”
雖然李蕭然什麼都沒說,但看他的神情,何夢錦也猜到,不僅於此。
看着何夢錦近乎固執的追問,李蕭然蹙起的眉越發緊了,他慎重的看了何夢錦一眼,最終似是下了決心一般,咬牙道:“賀蘭二公子下月初六迎娶北齊建寧公主的事情,這兩天已經傳遍整個大漢了。”
轟隆。
猶如一道驚雷在那一瞬間在腦海裡炸開,因爲那短短的一句話,她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堅持頃刻間化爲粉末。
腦海裡只有那句,賀蘭二公子下月初六迎娶建寧公主。
賀蘭珏,下月初六,建寧公主。
僅僅幾個詞語,就如同一道魔咒,不停的在腦海裡循環,帶着堪比這無情戰場上的刀劍還要凌厲的殺招,一遍遍,一刀刀凌遲她的心。
天下之大,卻還沒有哪個有本事能將這等事情造謠,也沒有哪個能迫使他應下,何夢錦明白,李蕭然說的,是真的。
她就說,爲何援軍遲遲沒有到來,她就說,聰明如同賀蘭珏怎麼會有失算的時候,她就說,劉武能這般有恃無恐。
卻原來,這裡早已經是他的棄子。
平城四周地勢險惡,易守難攻,劉武在通往平城的路上設下了伏兵,即便他來營救,也是很棘手的事情,而且還要犧牲大量的人馬。
這樣划不來的事情,按理,也不是他會做的。
所以,她理所當然的成了棄子。
棄子。
幾天來不敢想的答案,此時就這般無情且清晰的擺在自己眼前,何夢錦直覺想笑,笑自己的可笑,笑自己的無知,笑自己的自以爲是,笑自己的信以爲真,但那笑容還未至嘴邊,就化作了奔涌的淚意奪眶而出。
她以爲她未曾動心,她以爲她將自己的一顆心保存的完好,直到這一刻,自以爲的宮牆壁壘土崩瓦解,她纔看清,她的心裡,早已經滿滿的都是他。
她還在等着他的援軍,還在心急如焚的擔心他遇到不測或是身陷險境,卻原來,換得棄子的真相,而他卻即將迎娶北齊最爲尊貴的公主。
何夢錦猛的一擡頭,想再度將眼底的淚水逼回,只是這一次卻沒有絲毫效果,那奔涌而出的淚水猶如決了堤的洪流,在她滿是血水的臉上流淌出觸目驚心的血色痕跡。
彼時不經意,此時卻驚心。
她猶記得初見,那人一襲月白色衣袍,漠然且尊貴的坐在輪椅上,隔着數米遠的距離,目光淡淡的看向她。
她猶記得,在恆陽街頭,她攔了信陵小侯爺的馬,那人自馬車上從容而來,那隻掀開簾子的手便將他的奪目風華演繹了徹底。
她猶記得,他爲了保護自己以蕭冷身份出現,在昌邑王府;扮林昌永,在江陵王府,這些最危急的關頭,他都沒有丟下她,而是帶着幾分不容抗拒的霸氣,護衛在她身前。
賀蘭珏說她是沒有心的,只有這一刻的她自己才知道,自己的這顆心如今碎的有多麼徹底。
她一直自欺欺人的以爲自己不動心,就可以不痛心,怎料到,這顆心早已經不屬於自己,以至於從何時開始,她都說不清。
或許,是江陵府,同他假扮夫妻二人,面對李澤宸的威脅,他至始至終都那般貼心且周全的保護。
或許,是京都,在沈相府竹林密室,自他用帶着薄涼的指尖在她掌心寫下片語之言開始。
或許,是千落寺,芙蕖畔,那一夜優雅唯美的琴音溶入了她的心間,至此都難以忘卻。
或許,是更早,初見時,她莽撞且慌亂的將他撲倒,那人比日月星光都璀璨的眸子就這樣映入了她的眼簾,映入了她的心。
你可願意,百年之後陪我葬於皇陵。
當時的話語,她只當是一句沒有聽懂的戲言,一遍遍告誡自己,不敢相信,不能相信,卻原來這句話依然能成爲絞碎她的心的最鋒利的刀刃。
往日往日的隻言片語,零零碎碎的片段,此時都化作鋒利尖銳的針,深深刺痛她的每一處神經,每一寸肌膚。
明白了心,卻也同時再碎了心。
何夢錦如石雕一般,佇立在原地。
周遭所有的景物都沒有了色彩,廝殺聲聽不到,近在眼前的死亡感覺不到,渾身上下的疼痛感覺不到。
她的整個人,在李蕭然的那句話出口之後,就如同被抽離了靈魂。
“阿錦,”只剩下軀殼的何夢錦看的李蕭然一陣揪心的痛,他下意識的將何夢錦一攬,環過她的肩,溫柔道:“阿錦,你還有我。”
肩頭上的溫暖,抵不過現實的冰冷寒冷,卻也讓何夢錦找回了心神,她有些感激的想朝李蕭然笑笑以示無礙,嘴角卻已經僵硬到不聽使喚,即便看不到自己此時的容顏,她也知道,那一抹笑容卻是比哭都難看。
而這時候,剛纔還剩下幾十人的護衛們已經剩下屈指可數的十幾人在戰鬥。
劉武這時候似是也並不着急一下子殺死何夢錦一般,他對着圍攻着的士兵擡了擡手,本是將他們圍困的密不透風的廝殺圈頓時被放大了許多,形成了一個足有數十米的包圍圈。
圈的中心是何夢錦,李蕭然,秦書以及剩下的不到十名的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