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驚容款款站起身,端莊地笑着,緩步走到杏兒面前,繞着她走了兩圈,慢慢打量着她,嘆息道:“剛來的時候雖然穿得破爛些,但臉還將就着能看。現在不光衣裳又髒又破,臉——”她在杏兒面前站定,盯着她那張滿是淤紫的臉道,“臉真的是不忍卒視啊!”
她又伸出手去,指尖剛要觸上杏兒的小臉時,又忽然收回了手,“嗤”地一聲笑道:“太髒了,不能碰呢!”
杏兒怒視着她,一言不發。
花驚容道:“那是什麼眼神?生氣?憤怒?可惜不管你多生氣多憤怒,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走回到自己座位上,款款坐下,道:“紅袖,給她搬個凳子,讓她坐下。既然是想好好問問她話,總得給點禮遇不是?”
紅袖笑着說道:“小姐是最講禮數的,連她都給凳子坐,可見是多擡舉她了。”說着,搬了一隻凳子,放在杏兒身前,指着說道:“坐吧!”
杏兒看看凳子,轉到前面便坐了下去,一咧被打裂還帶着污血的嘴角,道:“杏兒謝座。杏兒也是極講理數的,雖然您不是什麼好心,但既然讓我坐了,我還得謝謝您。”
花驚容眉頭一皺,眼中剛顯出怒色來,卻又眉毛一展,笑道:“好一張伶牙俐齒。想來你家主子也是個厲害人,所以才能把你調教成這樣。”
杏兒道:“我家小姐倒不像我這麼嘴皮子賤,她溫柔厚重着呢,表裡如一,雖是女流,卻是君子之風。不像花小姐,雖然是宰相之女,卻沒學到宰相的度量。”
紅袖厲聲道:“住口!什麼‘溫柔厚重’、‘君子之風’,都是胡說八道!還有,竟然敢毀謗我們小姐,看我不抽爛你的嘴!”
花驚容見她走過去真要揚手打杏兒,忙阻止道:“紅袖,別造次。她和你各爲其主,你也別爲難她。”又對杏兒笑了笑,道:“丁小姐果真如你所說,是個修養極高的人嗎?”
杏兒一雙腫腫的眼睛裡射出驕傲的光芒:“當然。我還沒看見比我們小姐更好的人呢!”
“那除了修養好之外,丁小姐還有什麼好處呢?”花驚容平靜地望着她,笑得比花兒還要甜美。
杏兒卻被她笑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打了個寒顫才說道:“我家小姐首先是廚藝第一,其次是性格溫厚,然後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然後是品格堅毅,然後是——”
紅袖聽得心裡好不難受,打斷她道:“行了,聽你說這說那,就是沒有說她容貌出衆!你家小姐長得有我們小姐美嗎?”她偷眼瞧了瞧花驚容,見她聽了自己這一句反問,坐的姿勢也好像比剛纔舒服了些。
杏兒看看花驚容,故意想了想,搖搖頭,道:“我們小姐就這一點是個遺憾。要說也挺漂亮,但是絕對比不上花小姐。”
花驚容聽了,臉上似乎又泛了些容光,笑道:“你還真說實話呢。”
杏兒點點頭道:“是啊。我們小姐說過,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誠實。所以我就有了這麼一個習慣——要是不說實話,就覺得難受。所以我還有句話憋在心裡,不知當不當講。”
花驚容點點頭:“講。”
杏兒又咧嘴笑了笑,隨即又疼得皺起了眉:“我一直覺得吧,漂亮雖好,但是漂亮有啥用?——漂亮能當飯吃嗎?”她眨巴着眼睛望着花驚容,目光裡滿是惡作劇之後的得意。
但紅袖卻趕在花驚容變臉發怒之前跳到了杏兒面前,揚手便是一巴掌。
杏兒被打得摔倒在地上,捂着被打得臉,溢出了淚水。但是她卻在笑,雖然笑得比哭還難看。
“你還笑!”紅袖作勢要將她拉起來再打,卻被花驚容厲聲喝住。
“住手!給點教訓也就罷了,不必再髒了自己的手!”她臉上現出幾分猙獰,看着杏兒慢慢在地上爬起,道:“很好。你果然很忠心。你家小姐的好處我也都知道了,和她比一比,我花驚容自愧不如啊!既然如此,我就替你將她請到京城,教教我怎麼做人做事,如何?”
杏兒這才露出慌亂之色,慌忙說道:“別,花小姐,您別請她,她有好處是她自己的,您也有好處,只是我和您呆的時間短,沒有發現而已!您還是讓她在外面吧!”
花驚容冷笑一聲:“讓她在外面?”她慢慢搖搖頭,一字一頓道:“不可能!”
西陵國不知什麼時候,到處傳遍了一個消息,說是京城擺下神廚大擂,勝利者將會得到一座建在最好地段的酒樓。
這個消息撩撥得不少自恃廚藝高超的廚師心裡癢癢,紛紛打聽消息是否屬實。而他們打聽的結果,都是說這消息是真的。
很多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也有很多人已經收拾行裝向京城趕去。
神犧城的丁家自然也知道了這個消息,不過除了年輕一輩之外,上些歲數的都覺得很蹊蹺。他們也打聽過這消息的真假,知道這消息是真的。不過關於主辦者,卻一點也問不出是誰。
丁無爲這些日子沒事就站在鬆壽堂外面的大缸前,看着裡面遊動的幾條錦鯉,琢磨這件事。越是琢磨,他越覺得蹊蹺,越覺得這事說不好和柏小妍有關係。
他讓人叫來丁逸鶴,問道:“逸鶴,妍兒現在在哪兒呢?”
丁逸鶴道:“妍兒前兩日讓人捎信回來說,已經在江下了。今天是六月十六,怕該是和那老先生赴約去了吧。”
丁無爲點點頭,看了一會兒魚,道:“孩子們對‘神廚大擂’還是挺熱心的?”
丁逸鶴道:“是。特別是柏芷和柏蘅,很想參加。不過她們說藉此機會可以將咱們瑞祥樓開到京城去,兒子想這樣也不錯。”
丁無爲笑了起來:“想法不錯,可她們有那個本事嗎?她們更想要一舉成名,壓過妍兒。”他說完嘆了口氣,瞟了丁逸鶴一眼,沒有說話。
丁逸鶴猜測道:“爹,您是想說,妍兒她——”
丁無爲深深點點頭,道:“就是這個意思。你說妍兒會不會也對這次打擂感興趣呢?”
逍遙王府裡,陶安泰正立在花廊下看着外面瓢潑的大雨。
烏雲翻滾,雷聲隆隆,雲黑雨白,冷風不寧。
一身墨衣的陶安泰猛地回過頭來,盯着墨煙道:“你說什麼,還是沒有弄清楚究竟是誰舉辦的這次擂臺?”
墨煙爲難地點着頭,道:“是啊。外面很多人不知道是誰舉辦的,只有少數幾個人說是皇上爲了選出最優秀的廚子,才辦了這麼一個‘神廚大擂’。”
陶安泰喝道:“皇上?誰放出的這種迷魂煙?若是皇上的聖旨,那爲什麼要贈酒樓而不是直接請入皇宮?不管誰信,我是不信的!”
墨煙嚥了口口水,小聲問道:“王爺,您是不是已經猜到了什麼?”
一聲驚雷打下來,落在好像離他們很近的地方。墨煙嚇得一哆嗦,馬上禁住了口,偷眼瞧着自己這位王爺主子。
從回到逍遙王府換下白衣的那天起,陶安泰便再也沒有穿過白色的衣服。即便上朝,也都是一件黑色的蟒袍。私下裡,他的臉上也很少見笑容,即便在人前露出笑容,也是那種溫和卻淡漠的感覺。
墨煙不是覺不出主子的變化,他隱隱覺得陶安泰心裡有什麼秘密,卻永遠不會在人前提起。而這回的“神廚大擂”,看似本與陶安泰無關,但他卻派了自己私下去查,而且很是關心。
陶安泰凝視着密密的雨簾,良久方道:“去下帖子,說我今天要去看望驚容小姐。”
“您?現在?”墨煙看看大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爺果然自由不羈,想做什麼做什麼。
“您要不要等雨停了再去?”墨煙探問道。
陶安泰冷冷望了他一眼:“讓你去就去,哪兒那麼多廢話!”
墨煙答應着去辦事了。陶安泰也走回到房中,理容更衣,準備出門。
他看着鏡中的自己。
臉依舊是那張臉,但眼睛裡多了幾分冷冽,嘴角少了那抹時常帶着的笑意。
侍女芳華給他梳着頭髮,將鬢角梳得整整齊齊,宛如刀裁,再戴上墨玉髮簪,勒上紅絲線繫着的青玉抹額。
陶安泰站起來,讓芳華給自己披上陶紗墨色團花牡丹外罩,又在小侍女舉着的鏡子裡看了看自己的裝扮。
他心裡忽然升起一股涼意,慢慢說道:“好了,就這樣吧。——翰青,伺候本王出門。”
被叫到名字的小廝給他遞過木屐,看小丫鬟給他穿上,將陶安泰的鞋子拎在自己手裡,又拿過雨傘,陪陶安泰出門後撐開。
待陶安泰的轎子在花府門前停下,翰青便從馬上下來,撐着傘等陶安泰下轎。
陶安泰走到花府門前,見花驚容從廊檐下一根柱子後面轉出來,凝視着自己。
兩人相視片刻,花驚容終於下拜,鶯聲燕語般見禮道:“見過王爺。”
陶安泰輕輕點頭,道:“容妹妹不必多禮。——等了很久了?”
花驚容望着面前比之前似乎更要英俊的陶安泰,心裡忽然起了一陣酸意,酸意中,還透着一股傷感。她勉強一笑,道:“也沒多久,不過等了三個雷聲。”
陶安泰想了想。打三個雷聲之前,正是他剛出王府門的時候。
他心裡微微一顫。一瞬間許多前情往事涌上心間,但片刻就被他壓了下去。
“下這麼大雨,容妹妹還等了這麼久。其實你不必等的。”
花驚容心底微涼。她想要聽見他說“彆着了涼”,可他卻偏偏只說了句“你不必等”。
她笑笑,道:“王爺來訪,驚容怎能不前來迎候?請王爺不必擔心。——王爺請進。”
陶安泰跟着她一邊走,一邊問道:“伯父伯母可安好?現在家否?”
花驚容道:“家父家母都很好。父親去戶部了,母親在佛堂裡。”說完,水眸盈盈地望了陶安泰一眼,目光裡悄悄閃動着一絲蜜意。
陶安泰卻視而不見,道:“今天來找容妹妹,一來是看看你可安好,二來是想問你些事情。”
花驚容垂下了頭,頎長白皙的脖頸愈發秀美,一張側臉更宛如出水芙蓉般嬌豔多姿。她睫毛閃動,低聲道:“容兒……很好。多謝陶哥……王爺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