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魔道在苦地有能力控制自己宗門心法不在外界流傳,並且,黃泉心經總綱是黃泉道諸法總攝,非是門中極受青眼的菁英弟子恐怕連見都見不到,何談修持。
然而自己來此間狩獵,不過是轉了一圈,就找到這樹洞,進來正好撞見個修持黃泉心法總綱的少年?
怎麼可能!
這概率何止萬千分之一。
總不可能是自己撞了大運,這少年修持個心經總綱便能暴死,也絕非黃泉道菁英弟子。
所以只有一個可能——這心法是假的!
換句話說,這少年或是被騙、或是冒險修持了假的心法,因此橫死。
葉玄拿過那書冊,翻開看了幾句話,莫名覺得它這編的還有點意思,哂然一笑,將之收入囊中,望着眼前枯瘦的少年屍首,想來對方應該還未死去太久。
也是可憐。
經歷過雲澤大君一句頭來,凡間百姓滾滾人頭盡被其取走這等事,葉玄也算是見過風浪,但眼下看這少年,心下仍有幾分戚然。
這少年能在苦地長到這般大的歲數,也該知人心險惡,世道唯艱,想必也通曉黃泉道在苦地的大名,怎可能沒頭沒腦地就來修習這隨便撿來的黃泉心經?
他怎可能不知此物是假?
應是明知此書是假,亦要修習。
有極其緊迫之事需要他有修爲在身,才能擺平。
葉玄嘆了口氣,心道我便行行好,走的時候給你埋在此間,也算入土爲安了。
他站起身,轉身四下看看,未見有鏟子等工具,正想走進過道里那幾間屋室查看,背後忽然響起一個女聲:“弟、弟弟?”
聲音裡帶着些微不確定的遲疑。
葉玄輕輕轉身,烈火魔骷已在掌心旋轉開來。
胖虎反而無甚反應,轉過身去,也未吠叫——似乎覺得來者對它無法構成威脅。
過道里,有個女子扶着土牆慢慢走來,面容漸漸清晰。
算不上好看,畢竟面黃肌瘦,形銷骨立。
也說不上面目可憎。
只是普普通通一女子而已。
她睜着眼睛,眼仁卻是灰黑色,腳步凌亂,一雙手在半空中尋摸着,聲音倒是好聽:“弟弟,你在哪?”
竟是眼盲了的。
葉玄看她就要撞到少年的屍首,心裡驟然閃過幾個念頭,還是矮身過去,把那少年屍首搬開,跟着手掌一擡,正好讓女子握住自己的手掌。
他剎那間收縮掌上血肉皮膜,讓手掌‘變’得瘦骨嶙峋。
女子抓着他的手掌,露出個安心的笑容:“你終於肯來看姐姐了。”
她微笑着,緊緊抓着葉玄那隻手掌,似乎覺得弟弟始終不肯說話,像是在生自己的氣,於是像是犯了大錯似的囁嚅着嘴脣,對‘弟弟’輕聲說道:“你、你來。”
她拽了葉玄一下,並沒有拽動,面上神色頓時悽惶起來,又拽了一下。
“來、來。”
葉玄方纔動了惻隱之念,不忍見這盲眼女子抱着弟弟的屍首痛哭,便故意假扮作她的弟弟。
但後續如何做,他實在沒有想好。
眼看這位姐姐滿面哀求,生怕他甩手離開,心裡嘆了一口氣,終是跟着姐姐穿過過道,到了她的臥房。
地上同樣鋪着乾草,角落裡有個簡陋的小箱子。
她拉着葉玄到那角落裡,這才放開葉玄,蹲下身去,從隱蔽角落裡摸出一把小鑰匙,打開了那個箱子。
箱子裡有幾顆暗紅色的血肉丹。
葉玄粗略數了數,大約有七顆左右。
她把那幾顆血肉丹一顆顆捻到手心,再轉身面向葉玄時,臉上已經淚水漣漣。
她捧着那七顆血肉丹,遞向葉玄:“我、我把這些都給你,你放過我弟弟、放過我弟弟好不好?”
原來她早就反應過來,知道我並不是她的弟弟。
只是她仍不知道弟弟已經死去,屍體此時還在過道外。
她大睜着無神的眼睛,一張瘦削的臉上滿是惶恐,又隱約有絲企盼,能捧出血肉丹面對葉玄這個不速之客,想必已經耗盡了她的勇氣。
葉玄一時無言以對。
他不知這姐弟有怎樣的故事,但看姐姐的反應,她的弟弟應該是犯了什麼事,被遠比她倆強大的人挾持了她的弟弟。
她的弟弟已經逃脫回來,但修行假的黃泉心經,已然因此殞命。
被挾持而去,暫沒有消息傳回更讓這個姐姐絕望,還是直接告訴她其弟弟已死更加難以接受?
長痛不如短痛——
短痛太過迅猛,恐怕這瘦弱軀殼再難支撐心神的巨大消耗。
還是讓她有個念想吧。
葉玄忽地嗤笑幾聲,跟着低沉道:“你弟弟已被我黃泉道收入門下,如今正在修行,託我回來過來給你帶話。
他天資如此之高,我以爲家姐亦必是非凡人物。
卻是我看錯了。
你這副樣子,實在太給你弟弟丟臉了!”
魔道中人,肆意張揚,葉玄未與魔道中人有過接觸,沒有模仿他們的經驗,只能按着自己的理解來。
他話音一落,便緊緊盯住姐姐的面孔,看對方會作何表情,以此來調整自己的模仿方向。
“黃泉、黃泉道?”姐姐雙手手指相互交纏着,差點把掌心的幾顆血肉丹捏碎。
她低下頭去,一副不敢以當下面目示人的樣子,怯懦道:“我、我不是想、想丟他的臉——”
她又驟然擡頭,神色喜憂參半:“他真的……黃泉道?”
“怎麼?你似乎不願他加入本宗?”葉玄加重了尾音。
姐姐一下惶恐起來,連連搖頭:“我不、不是。他前幾天便在琢磨一本心法,我、我……”
“聽你在這裡磕磕巴巴,也不知要磨蹭到幾時去!”葉玄忽地冷喝出聲,嚇得姐姐雙腿顫抖,跌坐在地。
他悄然從法寶囊裡摸出幾顆辟穀丹,直接丟進了那小箱子裡,跟着道:“這是你弟弟託我帶給你的一點錢財,你好生用着,到時他回來了,可別跟他說我未帶給你!”
說罷,他轉身而去,到盡頭一把將弟弟屍首扛在了肩上。
姐姐不知從何處來的勇氣,追出了過道,顫聲問了句:“他、他何時回來?”
“少則三年五載,多則沒數!”葉玄一步跨上臺階。
姐姐神色瞬間黯淡下去,低低地呢喃聲傳入葉玄心底:“我、我可能沒幾個月好活、好活了。
您、您能讓他回、回來看看我嗎?”
她爲什麼沒幾個月好活了?
葉玄強忍住轉頭去問的衝動,扛着其弟的屍體,領着胖虎,走出了甬道。
到外面原樣閉鎖了樹洞的小門,他才長舒一口氣。
總算可以放鬆些許。
然而即使如此,心裡怎還會有些不知因何而起的難過?
葉玄在此地呆了片刻,便領着胖虎離開此間,尋了個僻靜地方把弟弟的屍首埋葬,跟着離開了冢山境。
他在姐弟居處停留的時間並不長,約莫一兩刻。
帶着胖虎回到自己居處時,天剛剛擦黑,正碰上葉玄操縱鬼首陰棺,呼喚兩頭豬崽、大黑馬、彪子趕緊進棺材休息。
凌晨的時候,葉玄砍了幾棵魔氣侵染的枯樹,預估今晚會再有十二三頭樹魔出現。
岳雲齋當下領着三個河兵也對付不了這般多的樹魔,所以預備挾鬼首陰棺潛入河底,先躲過這一夜再說。
兩頭豬崽與彪子倒是聽話,乖乖地進了棺槨空間。
唯獨那頭大黑馬滿地撒歡,有些不聽號令的意思,磨磨唧唧地走到棺槨邊,眼角餘光就瞥見了葉玄與胖虎,立時臊眉耷眼地乖乖進了棺槨空間。
“主公!”看到葉玄回來,岳雲齋鬆了一口氣,把鬼首陰棺交給了葉玄。
這棺槨先前被樹魔劃出幾道刻痕,很是不淺。
葉玄交給岳雲齋後,他也費了些心神才修補完畢。
與鬼首陰棺一同交給葉玄的還有諸多煉製好的陣樁。
“辛苦雲齋。”葉玄笑着接過這些物什,鬼首陰棺放在外面,陣樁則都收進了法寶囊中。
他打量岳雲齋一番,發現一個白天過去,對方神軀又凝練了些許,便問道:“你恢復得如何了?”
岳雲齋抿了抿嘴,卻也抑制不住嘴角那絲喜意,道:“這神印轉化河中元氣的速度遠超我的想象,我原本以爲還得半個多月,魂軀損傷才能復原。
但神印加持下,僅僅一天時間,就恢復了三成的樣子。
想必再有兩三日就能完全復原。”
完全復原之後,便開始凝聚神明虛相,將自身威能與河流本身相融。
屆時,在這條河裡,他便是主宰。
葉玄亦爲岳雲齋損傷修復如此之快而高興,連連搓手:“雲齋復原得如此快,想必過不了幾日,便能開始煉製那兩柄飛劍了吧?”
岳雲齋聞言一呆,半晌無奈笑道:“正是。”
“甚好,甚好。”葉玄眉開眼笑。
“今日我看哼哈將性光青黃,光圈已然有一人高,時時純化它的氣血,過不了一月時間,應該便能轉而爲妖。”這時,岳雲齋出聲提醒道,“妖類第一次化形成人,多少會留些破綻。
譬如留一條尾巴吊在屁股後頭,或是直接頂着豬鼻子。
到時主公見了,切莫罵它化形得不像人,得說它跟個真人一樣,如此一來,妖類才能褪去最後一絲矇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