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你到底想要幹什麼？”李局問道。
楊明心裡也是有苦說不出，現在的問題不是自己想要幹什麼。而是不得已，不得不去做，他現在的情況就好像是逆水中的一葉小舟，不進則退。
拼一把，或許還有機會，不然的話，萬劫不復。
楊明還需要掌握好說話的尺度。
“李局，這紅星市場，恐怕我所瞭解的也只是皮毛而已，它真是不簡單啊。”
一句話說的沒頭沒腦。
李局有些納悶，但是他看得出來，楊明這倒不像是裝的，一定是發現了什麼，李局想要問一問，但是卻怕還跟以前的事情有關，這話到了嘴邊，也終究是沒有問出來。
所有的一切，都看在了一邊李大爺的耳中。
別看李大爺今年九十來歲，這腦子還是好使的，兒子和楊明你一言我一語，李大爺雖然看似漠不關心，一切卻早就印在了心裡。
李大爺看得出來，楊明的確是碰到了麻煩。
然而，對楊明很瞭解的李大爺，他幾乎就沒看過楊明像今天這樣過，這小子給他的印象就是脾氣倔，骨頭硬，從來也沒見他求過人，當時在柳灣巷，後來在城外水泥廠，面對死亡都沒有皺一下眉頭的他，今天這是怎麼了？
又聽了一會。
李大爺也看得出來，兒子李局有些爲難，似乎是擔心着什麼，處處都在提防着楊明。
這一刻，李局和楊明兩個人都不開口，神色都有些沉重，二人的心裡都有自己的想法。
李大爺抿了一口手中的白酒，然後看了看兩人，把酒杯輕輕的放在了桌子上，恰到好處的發出一聲輕響，剛剛好把兩個人的注意力拉到這邊來。
“呵呵呵，你們聊完了？能不能聽我老頭子也說幾句？”李大爺滿臉帶着笑容，而且看完楊明，看向李局的時候這臉上也僅是笑容。
這是很少見的，在李局的印象中，老爹從來就不給他好臉色看，時不時弄得他這個大局長下不來臺，這也是他不願意來的原因，儘管他知道，老爹是一個好人，而且對他很好，有的時候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矛盾。
李局急忙說：“爹，您說吧，今天這裡也沒有外人。”
楊明也點了點頭道；“李大爺，您說吧，您是看着我從小長大的，您就像是我的爺爺一樣，還有什麼不能說呢。”
李大爺欣慰的點了點頭。
“哎，老頭子我知道，時代變了，這已經不再是我們的那個時代，你，小明子，心裡懷着憧憬和抱負，想要幹出一番事業。”
李大爺對着楊明說完，這又轉回頭看了看李局。
“你，正當壯年，現在身份地位都有了一定的成就。”
“不可否認的是，這都是你們辛苦努力換來的，老頭子我看了，心裡頭高興，真是替你們開心。”
“可是有句話老頭子悶在心裡很久了，孩子，兒啊，咱們不論做什麼事也不能忘了本，咱們是窮人出身，所以咱們最瞭解窮人的感受，不論做什麼事，都要對得起自己的這個良心，不然的話，這幾十年走下來回頭去看，留下的只能是遺憾而已。”
楊明和李局聽着李大爺這番肺腑之言，頗有感觸，楊明還能差一點，李局就有些坐不住，但是，李局也有李局的難處。
“兒啊，老爹知道，你走到這一步不容易，從一個小警員，二十年艱苦奮鬥到現在的局長，裡面一定充滿了辛酸，但是，兒啊，你想想，你還是二十年前那個，只要是看到了欺負老百姓的人，就拼了命往上衝，不顧忌任何後果的人民好警察麼？”
李大爺的一句話，把李局問的嚥了口唾沫。
李大爺的這番話完全是有感而發，倒不是針對李局或者楊明，其實，李大爺並不知道兩個人所講的事情究竟怎麼回事。
他又看了看楊明。
“明子，知道麼，也不要怪你李叔，他在二十年前也是和你一樣的，就像是那天在柳灣巷，你爲了救我們這些老頭子的時候一樣，你有沒有想過，二十年之後，你也會和他現在一樣，做什麼事情都投鼠忌器麼？”
楊明也很迷茫，一句話聞到了自己的心坎兒裡。
李大爺抿嘴笑了笑，然後把酒桌上的酒杯端了起來，一口喝乾，還打了個酒嗝，那表情十分的愜意十分幸福。
“你們兩個，在幾十年之後，想不想在到了老頭子我這個年紀的時候，也能一杯酒下肚，坦然的笑着的？”
……
“想……”
“想…。”
李局和楊明幾乎同時回答了李大爺的問題。
是什麼改變了自己？李局不禁捫心自問。
當初的自己，幾乎一無所有，沒有身份和地位，既然沒有，也就不害怕失去，所以，他就是一頭虎，一頭做事不會畏首畏尾的猛虎。
然而，隨着這事業的一步步攀升，地位的一步步提高。
李局逐漸感受到了權力的魅力，有了權力，別人就要和你點頭哈腰，有了權力，別人的前途就掌握在你的手裡，有了權力，辦什麼事都不會受到阻礙，有了權力……，好處實在說不完。
所以，十幾年來，已經享受並且安逸在了這種心態之中的李局，那種猛虎之性早就被磨礪掉了。
他怕。
對，現在他有了怕的事情，那就是害怕這一切從此不復存在了，因爲，他已經過慣了這種生活，所以，在碰到事情的時候，他第一個考慮到的並不是老百姓的利益，也不是受害人的感受，而是怎樣能保住自己的烏紗帽，怎樣能夠使得自己置身事外。
如果說這件事威脅不到他這兩條的話，李局纔會憑着良心來做事。
一切都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礎上了。
然而，楊明現在就是李局二十年前的樣子。
他不敢直接回答李大爺，說上一句，李大爺請放心，我不會。
二十年後的事情，現在說起來沒有什麼意義。
無從考證的事情。
但是，李大爺這麼一說，楊明也有些理解李局的處境和心態，說到底，這是人之常情，誰都不是神，誰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慾，如果不喜歡別人尊敬，反而喜歡別人瞧不起你，這人八層是精神有病。
所以，楊明也真是不知道，自己這堅貞的諾言，自己在老爹墓前立下的誓言，會不會陪着他走到生命的盡頭。
李大爺的最後一句話。
無疑是告訴他們，這一生到頭來，其實什麼都帶不走，但是一生問心無愧，到最後卻可以留下一份自豪坦然的心。
“哎……，你們聊吧，老頭子我有些累了，真的有些累了，我先睡會啊，哎，那老張頭現在也走了，老弟兄們走了一半了，留下我這麼個老頭子嘍，還真能活。”
李大爺嘮嘮叨叨的，摸到了牀上，然後就躺在了牀上，仰面朝天，那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佈滿了一種叫幸福的微笑。
人老了，剩下的就是回憶。
是留下美好的回憶，還是留下那種遺憾，這就取決於自己，所以，此刻在李大爺的臉上，洋溢着的是那種幸福的笑容，他在回憶，回憶着這一生中走過的點點滴滴，回憶着在那戰場上，和生死兄弟同甘共苦的美好，然後，看到那些可親可愛的人，一天天的過上了好日子。
在他的夢裡，還有每個兒子一天天的成長，所有的一切，全都好像電影一樣的放映了出來，李大爺，就這樣走完了一生，躺在他的牀上，手裡捧着一張老戰友在一起，已經發黃的黑白照片，臉上帶着幸福的笑容，沒有絲毫痛苦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事情就是這麼趕巧。
當然，李大爺這一覺睡了很久，楊明和李局還在喝酒，見到李大爺躺下誰去，兩人心裡頗有些感觸，也沒有去打攪李大爺。
楊明在等着李局的答覆。
李局把老爹的話在心裡想了很多遍。
自己今年也快五十歲的人了，人生走到了這一步，政治生涯和這爲官之路上，也算是到了盡頭。
還有什麼遺憾麼？
有……
上一次的事情，現在聽完李大爺的話後，李局就感覺很遺憾，什麼叫做無可奈何，這就是他作爲一個人民警察應盡的職責。
當時如果他咬住，他自認爲一定能夠挖出大魚來，儘管自己就未必能得到晉升的機會，但是他堅信，咱們的黨還是好的，這些臭魚只是少數而已。
哎……
這個遺憾，就這麼讓他留在心裡麼，等自己到了爹的年紀，能不能像爹爹一樣也坦然呢？
李大爺用他的人生，好好的給李局上了一課，也給楊明上了一課。
過了很久，李局點了點頭，眼中終於閃出了一絲堅定。
“行，這件事回去我就幫你查，小子，你說的紅星地區不簡單，我想你不是胡亂說的吧？你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麼？”李局問道。
楊明心裡別提多開心了。
如果李局真的能力挺自己的話，絕對是好事一件，就算是不能力挺，只要李局肯幫忙這事情就好辦的多了。
“李局，哎，有些事情現在我也說不大清楚，但是最近發生了一些事，都把矛頭指向了紅星市場這裡。”
李局粗眉緊皺。
“哦？能不能說來聽聽？”
楊明點了點頭，既然求人辦事，就不能表現的隱隱約約。
“李局，你可知道，這柳灣巷的開發商，和紅星市場周邊改造的開發商都是一個集團。”
“龍翔集團？那可是我們市的龍頭企業，這有什麼問題麼？”李局作爲這麼大領導，怎麼可能不知道。
楊明點了點頭道：“嗯，市裡擬定了一個三年發展計劃，準備將經濟帶轉移，好像就是像紅星市場這裡，這個消息都是小道消息，我並不確定，畢竟這可是大事，我這樣一個小人物哪裡能知道呢？”
“嗯，這個我也聽說了，似乎有這回事，還要到明年年初的兩會上討論才能做出最後決定。”
李局的話，使得楊明對這個小道消息有了一定的印證。
看來，這都不是空穴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