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成無言以對了,將原小生從調查組組長的位置上撤下來,本身只是他個人的意思,一旦驚動了陳明仁書記,根本就無法實現,非但無法實現,陳明仁萬一追問起此事,他也沒辦法應對,口氣也軟了下來,只好道:“此事,我看就不用驚動明仁同志了吧。你們市委自己考慮着辦。”
掛斷王仁成的電話,李東權終於鬆了一口,不過他也知道,這不過是暴風雨即將到來的前奏,狂風驟雨很快就會尾隨而至。自己這個市委書記到底能支撐多久,實在是一件難以預料的事情。
讓原小生意想不到的是,汾城檢察院檢察長鍾楚生會找上門來。
見面後,原小生就用半開玩笑的口吻道:“鍾檢,你這來的是不是有點太早了,我這裡案子可還沒查出眉目呢,你怎麼就來辦案了,啊?是不是有點迫不及待了?”
鍾楚生只能笑了笑道:“原市長玩笑了,你們調查組是上級單位,我就是再不懂規矩,也不能跑到你們這兒來辦案嘛。”隨即語氣嚴肅了起來,繼續道:“我來是有件事要跟你彙報溝通一下。前兩天縣警局給我們檢察院移交過來一個叫劉悶娃的村長,移交材料上說,劉悶娃涉嫌聚衆圍攻下馬鄉政府。因爲此事是你們調查組正在調查的工作,所以就想過來向你問問具體情況。”
鍾楚生的話說的很委婉,卻讓原小生感到非常震驚。這幫人出手也真夠快的,明白了是要跟調查組分庭抗禮,採取分線作戰的辦法,以此干擾,甚至架空調查組。這個劉惠明的膽子也實在太大了。
“這件事情,你有沒有跟劉惠明做過溝通?”
原小生對這位汾城檢察院的檢察長並不是特別熟悉,不得不提高警惕,採取循序漸進的辦法。
“沒有,當然沒有,也沒有這個必要。因爲……以我的經驗判斷,劉悶娃雖然涉嫌聚衆鬧事,但絕不是造成下馬鄉政府遭到嚴重毀壞的主謀。”
鍾楚生似乎也並不完全信任面前的這位常務副市長。可以說,他此來本身就帶着很大的試探成分。他這是在摸原小生的底牌。雖然調查組已經通過下馬鄉事情,逐漸在揭開汾城的黑幕,但畢竟案子進展比較緩慢,箇中緣由他無法得知,也無法判斷。
“說說你的看法!”原小生鼓勵道。
鍾楚生卻看着原小生,笑而不語。
原小生也發現鍾楚生對自己的不信任,但是鍾楚生既然能來,就說明並不是對自己完全不信任,又補充道:“你是汾城的檢察長,我想,汾城的問題,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給你交個底,下馬鄉事情,上面一直催着讓我做結案處理,但是我並沒有這麼做。爲什麼呢?就是因爲我發現下馬鄉事件,只不過汾城問題的冰山一角,或者說是一個爆發點。打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就好比當年秦朝亂政,陳勝吳廣的起義。錯並不在老百姓,而在我們這些當官的。”
這些話雖然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內容,但已經充分表明了原小生的立場。
一段沉默之後,鍾楚生終於開口了,道:“好吧,既然原市長能如此開誠佈公地跟我交談,那我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關於劉悶娃的問題,我是這麼看的。縣局的移交材料上雖然寫的很清楚,經過審訊,劉悶娃承認自己便是下馬鄉聚衆鬧事的組織者和主謀,願意爲此承擔一切法律責任,但是我認爲,這並不是劉悶娃的本意,而是受到他人的指示、脅迫或者誘惑。”
這是一個新的發現,原小生馬上問道:“你是指什麼?”
鍾楚生繼續道:“劉悶娃組織人到鄉政府鬧事,這一點應該是真的。因爲理由很充分,就是爲了救災款的事兒。但他們絕不敢對鄉政府進行焚燒、打扎。據我們瞭解,劉悶娃有將近十年的村幹部工作經歷,而且一向遵紀守法,應該還是懂一些基本的法律常識的,他應該知道打扎、焚燒鄉政府的性質,以及將會給他帶來的後果。所以說,他現在將這一切罪責全部大包大攬到自己身上,肯定受到他人的脅迫或者誘惑。要不然,他不會這麼做。”
鍾楚生的這個消息太重要也太及時了,如果真如鍾楚生所言,劉悶娃是受他人脅迫或者誘惑的話,那麼脅迫和誘惑他的人是誰,爲什麼要脅迫和誘惑他,可以以此爲線索,順藤摸瓜,將汾城這幫王八蛋一網打盡。
想到這裡,原小生不免有些興奮了起來,握住鍾楚生的手道:“鍾檢,謝謝你。有句話怎麼說着,薑還是老的辣,看來說的一點沒錯。”略加思索繼續道:“這樣,你立即組織人員對劉悶娃進行突審,一定要從他嘴裡套出指使他這麼做的人。”
其實,劉悶娃這段時間在看守所的日子,心裡也非常矛盾。這是一箇中年人內心良知跟慾望搏鬥。他雖然按照夤夜送錢的兩個人的意思說了,但也明白,自己這麼做盡管能得到二十萬元,卻將本來該真相大白於天下的事情隱瞞了下來,等於變相坑害了全鄉的菜農。這對於一個一輩子勤勤懇懇、老實巴交的農民而言,是一種無法承受之痛。
然而,家裡確實需要錢,別的不算,光兒子結婚的彩禮就要七八萬。這世道到底怎麼了。好像這錢就成了衡量一切的標準,成了比爹媽都親的祖宗,爲了錢就可以什麼都不要了,甚至連臉都不要了。
悶娃依稀記得最後一次跟親家談彩禮的情景。跟自己一樣,親家也是個農民,不同的是,人家是嫁女,自己的給兒子娶媳婦,坐在一起好像就低了三分一樣。自己苦口婆心說來說去,人家就一句:彩禮一分都不能少。活了大半輩子,雖然過的並不富裕,但從來沒有如此低三下四地跟人說過話。可爲了給兒子娶媳婦,也只能忍了。
去年,一場大雪毀了所有的蔬菜大棚,造成了將近十萬元的經濟損失。那些錢幾乎全部是信用社貸款,如果還不上,自己同樣要吃牢飯。好在國家並沒有忘記咱們農民,省裡一下子就給了四千萬的救災款。這下大家都有救了。沒有人不說國家政策好,沒有人不誇**黨好,甚至你敢說一句**黨不好的話,馬上就會在大街上被人海扁一頓。
大家激動啊,萬萬想不到的事情,幾乎已經絕望了,國家卻把損失承擔了下來,遇到這樣的政府,這樣的黨,咱們農民除了偷着樂之外,還能說什麼呢。以後種田便沒有後顧之憂了,這是咱老百姓的福氣啊。
可誰也沒想到,全鄉菜農盼星盼月亮,盼了整整一冬天,盼來的卻是鄉政府一句生產自救的話。省裡的救災款哪裡去了?除了被這幫貪官污吏私分了,還能去哪裡。
菜農們不甘心啊,去鄉里討說法,去縣裡上訪,去市裡上訪,最終卻都是一個結果,沒錢!沒錢!沒錢!沒錢?是省裡壓根沒給這筆錢,還是鄉里、縣裡、市裡不願意給錢?有時甚至會不明不白地挨頓揍。
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一位領導。在大家的心目中,這位領導毫無疑問是一位願意主持正義的領導,聽了菜農們的敘述後,馬上表現的非常憤慨,並向大家保障,一定爲大家討回個公道。可事情沒過去幾天,這位領導就變卦了,讓他的秘書告訴大家,自己也無能爲力,讓大家繼續上訪。
現在看來,這位領導的慷慨陳詞,也不過是他媽的是騙人的鬼話。也許他壓根就沒想過要解決菜農的問題,要爲菜農們討要四千萬救災款。他之所以表現的那麼憤慨,不過是爲了在老百姓面前表現他的正直和清廉罷了,其實也不過是個徹頭徹尾欺世盜名的傢伙。這幫當官的,壓根就沒有一個好東西,包括現在正在調查下馬鄉事件的原小生。誰知道他肚子裡到底想的是什麼,說不定,跟省紀委的那幫混蛋一樣,只不過想在汾城的這幫貪官身上巧取豪奪一番罷了。根本就沒真正想過解決菜農的事情。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悶娃的親身經歷,想起這一年多的漫漫上訪路,除了辛酸,就不知道還有什麼滋味了。
哎,還是算了吧。也許是自己罪有應得,只希望能夠儘快判刑,哪怕是判死刑,自己也認了!
想到這裡,淚水忍不住從悶娃的眼眶中滾落了下來。這是一箇中年男人的淚水。這淚水是一個男人內心不願屈服的靈魂。
鍾楚生突然出現在悶娃面前,悶娃急忙伸手將臉上的淚水擦乾了,站了起來,恭恭敬敬道:“報告領導,我、我、我……”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實事上,他並沒有準備要說什麼,也沒什麼好說的,他之所以站起來,只不過是這段時間在看守所養成的習慣,,見到身穿警服的人就站起來。
這是一次特殊的突審,鍾楚生沒有帶任何人,甚至連檢察院監所監察科都沒有通知,就直接跑到了看守所。他想跟劉悶娃單獨談談。儘管這是政策所不允許的,但他還是覺得這樣做,要比叫一幫人對悶娃進行審訊更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