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面很安靜,聽得見牆壁上鐘錶走針滴答滴答的聲響,薛舜看着韓念笙,掌心還攥着她的手,覺得心好像提到了嗓子眼兒。
韓念笙張了張口,還沒發出聲音來,病房門就被敲響了。
薛舜還沒反應過來,韓念笙一下子把手抽了回去,速度極快,薛舜只覺得掌心一空,有些無奈,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站起身去開門。
門口站的是陳秘書。
薛舜皺眉,“你來幹嘛?”
陳秘書好脾氣地道:“是這樣的,今天我來接遲總出院,遲董事長給我打了電話,說叫你今天也回公司,遲董事長有事跟你和遲總交待,需要你們都在場。”
薛舜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有什麼事情不能打電話說?”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陳秘書有些鬱悶,明顯感覺到薛舜身上的低氣壓。
薛舜是空降到T.S.來的,第一天上班就是遲辰夫帶過來,然後遲辰夫親自安排緊鑼密鼓的培訓,卻一直沒有給他定崗,關於這個神秘空降的人物,在公司裡面大家早就已經討論過,男人們都表示很不服——爲什麼一來就有獨立辦公室而且在總裁辦那一層,女人們都表示很開心——就算不知道薛舜到底哪裡冒出來的,可多這麼個養眼的男人,每天上班看着心情也好啊……
因此,男人們看着薛舜就更覺得不順眼了。
陳秘書自個兒也不知道薛舜到底是什麼來頭,只知道遲辰夫很看重薛舜,所以他也不敢怠慢,陪着笑臉道:“車子停在外面,你看你是跟我還有遲總這會兒一起回公司呢,還是等一下回去?”
薛舜回頭看了韓念笙一眼。
陳秘書暗自咋舌,遲辰夫方纔只告訴他到這個病房來找薛舜,這看過去才知道原來這裡住的是韓念笙!
之前纔跟遲辰夫扯不清,這怎麼突然又和薛舜黏糊起來了呢?陳秘書腹誹着。
韓念笙對着薛舜笑了笑:“那你就跟他們一起去公司吧。”
薛舜有些猶豫。
“我沒事的,這裡畢竟是醫院。”她努力讓他放寬心。
薛舜點了點頭,跟着陳秘書一起走了。
上車之後,薛舜扭頭一看,遲辰夫坐在那裡,膝蓋上放了筆記本電腦,手指在鍵盤上噼裡啪啦地打字。
車廂裡面氣氛沉悶,薛舜索性懶懶靠着,在車上補了個眠。
……
T.S.今天的氣氛更加壓抑,本來遲辰夫住院幾天,只剩下之前安排的那個代理總監,大家就比較鬆懈,可今天董事長遲智宇搞了個突襲,在大家沒有接到任何檢查通知的情況下突然就來了,於是乎,從前臺接待大廳沒有擦乾淨的玻璃到頭天的客戶沒有跟好,從行政部門,銷售部門,乃至策劃部門等等,幾乎無一倖免,大大小小的領導都被遲智宇叫去罵了個遍。
所有的員工都成了驚弓之鳥,惴惴不安,隱隱覺得董事長這次突襲有些不尋常,等到遲辰夫走進大廳,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大家都以爲,好歹有上面抗事兒的回來了,況且遲辰夫怎麼說也是遲智宇的兒子,應該不至於太苛責,可是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卻讓所有人都跌破眼鏡。
遲智宇那會兒已經把公司亂七八糟的毛病挑了一大堆,等到遲辰夫跟薛舜進入會議室的時候,毛病剛好挑到了管理團隊那裡。
於是,遲辰夫還沒來得及坐,先是劈頭蓋臉捱了一頓罵。
在座好幾個都是跟隨遲辰夫多年的管理人員,聽着遲辰夫捱罵,自己的頭也擡不起來。
會議室裡面的氣壓低到了極點,陳秘書跟薛舜也沒有料到剛進門遲辰夫就捱罵,兩個人都有些懵了,擡眼看看遲辰夫,倒是很冷靜。
接下來,整整兩個多小時,遲智宇把月度的,季度的,甚至週報全部翻了出來,就在會議室裡面,逐一地挑毛病。
會議室裡面的人都面面相覷,遲智宇說的那些毛病雖然也有道理,可是並不影響大局,完全有雞蛋裡面挑骨頭的嫌疑。
遲辰夫全程只是靜靜在聽,遲智宇問到他,他也就是點點頭,回一句:“您說的對,我下來會採取措施。”
自打遲辰夫那天從家裡被趕出去之後,跟遲智宇這是第一次見面,一見面就劍拔弩張的,薛舜在旁邊看着都爲遲辰夫汗了一把,該遲辰夫挨的罵,不該遲辰夫挨的罵,這下遲智宇都罵全了,明顯是有些假公濟私地在泄憤。
最後,遲智宇雙手抱臂,環視了會議室裡面坐着的高管一週,清了清嗓子。
“上次我來T.S.是三個月以前,我把公司全權交由犬子打理,是因爲信任他的能力,也是信任在座各位,可以輔佐好他,共同經營好T.S.,但是今天我覺得很失望。”
說這話的時候,遲智宇並不看遲辰夫,一腔痛心疾首的語氣。
“雖然說T.S.是屬於家族企業,但是我個人一直以來都篤信一個理念,好的機會要給值得的人,不拘一格降人才,纔是我們T.S.該有的態度。”
這話一落地,房間裡面氣氛更加緊張了,這繞了一大圈,擺明了是說遲辰夫的工作能力有問題!
“所以,鑑於我今天來發現的問題,我決定,設立一個新的崗位,商務總監,暫代管策劃部門,運營部門,銷售部門以及客戶服務中心的所有事務,這樣權力和職能分流,一來可以有所監督,互相協助,加強團隊合作,二來也可以減輕現任總裁身上的工作壓力。”
所有人都愣住了。
策劃,營運,銷售,還有客服部門是傳媒公司最核心的幾個部門,一下子全都分給別人管理,那所謂的總裁手裡只剩下那些邊邊角角的工作部門,還叫什麼總裁?
說是監督協作,減輕遲辰夫的壓力,可是明眼人一看就很清楚,這根本是在架空遲辰夫手中的權力!
每個人掌心都捏了一把汗,這樣突如其來的巨大變故,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薛舜狐疑地扭頭去看遲辰夫,遲辰夫倒是坐的端正,一言不發。
“大家有意見嗎?”
遲智宇發問,全場安靜,過了幾秒,有人開了口。
策劃部門的總監說:“遲董,我認爲沒有必要做這麼大的人事變動,您剛纔提到的那些問題,我想遲總認識到了,之後也會做改進的。”
遲智宇笑了一下,“我做人事變動,自然有我自己的道理,並非無中生有,我已經說過,哪怕是家族企業,也不能一人獨大,任何企業想要發展下去,必須懂得權力制衡。我創建華宇實業,旗下三家公司,T.S.傳媒,藍郡金融管理,索菲特外貿,都秉承同樣的經營理念,同時,我們三家公司之間的人才也是共享的,從T.S.這裡培養出的管理人才,在未來很有可能會成爲另外一家公司的總裁,現在T.S.的發展趨於穩定,是一個好的契機,好的機會讓出來,也可以培養更多的管理者,到時候做好的不僅僅是T.S.,而是整個華宇集團。”
這話又繞了很大一個圈子,說白了是給整個集團企業進行人才儲備,可大家都聽出來了,繞來繞去還是要架空遲辰夫的權力,不僅如此,一把集團企業發展的名頭打出來,在座的人也不敢有什麼異議,一句話說不好,就成了自私自利只想着T.S.而罔顧整個華宇集團利益的狹隘小心思,所以一時間,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遲智宇再次環視四周,表情有一絲得意,剛纔的一番說辭已經很好地堵住了這些人的嘴巴,他扭頭看了遲辰夫一眼,“遲總,你的意見呢?”
在工作場合,遲智宇一向分的很清,一聲“遲總”叫的不輕不重,聽的每個人心頭都是咯噔一聲。
今天這個突襲檢查,這個批鬥會議,簡直就是爲遲辰夫量身定做,官腔說的再多也遮掩不了,遲辰夫已經被逼入一個進退維谷的境地。
明明是變相地架空他的權力,縮小他的職能範圍,卻還要問他的意見……
遲辰夫微抿薄脣,面不改色:“一切服從董事長意見。”
薛舜在心裡吐槽,這些人就是不一樣,就連撕逼都要撕的這麼不動聲色。
遲智宇滿意地點點頭,而後目光落在薛舜身上,“我將委任薛舜爲我方纔提到的商務總監。”
薛舜傻了眼,會議室裡面一下子就有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這個薛舜完全就是突然冒出來的,以前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的,突然間就要頂起T.S.大半邊天?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薛舜自己也沒反應過來,指着自己的鼻尖,看見遲智宇笑着,看着他。
“薛舜,你沒必要慌,你在這方面工作經驗的確有些欠缺,不過遲總依然是總裁,也在T.S.上班,有什麼問題,你可以請教他,另外,我將會委任之前的代理總監爲商務副總監,他也可以協助你一同管理好這幾個部門,對於你來說,這是個挑戰,也是機會,如果再任職期內表現出色,就如我剛纔所說,你將有機會在華宇旗下其他公司直接成爲頂尖管理層的一員。”
薛舜面露難色,看了看遲辰夫。
他覺得這擺明了就是遲智宇想要折騰遲辰夫一遭,而他卻要背這個黑鍋,從遲辰夫手裡把T.S.的核心管理權拿走,何況之前一直苦心培養他的,也是遲辰夫……
更重要的是——他這才培訓多久啊,擱一般人身上頂多也要從基層做起吧,他跳過基層就算了,就連基層和中層管理崗都給跳過去了!
遲辰夫感覺到他的視線,側過臉來,對着他,微微頷首點頭。
薛舜摸不着頭腦,可也不能當着一房間人的面駁了遲智宇的面子,最後點了點頭。
就這樣,T.S.簡直是在一朝一夕之間換了天下,薛舜這個空降兵一躍成爲核心部門的領導人,而遲辰夫則像是被打入冷宮,手頭剩下的都是行政,人資,後勤之類不痛不癢的部門。
這個會議結束之後,整個公司都在討論,所有人看着遲辰夫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從前,遲辰夫在大家眼裡,是董事長的兒子,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這就罷了,工作上還雷厲風行手腕強硬,所有人都不得不服,可在這場會議結束之後,大家都突然覺得他有些可憐,被自己的父親當衆貶職,含沙射影地否定工作能力……
很多風言風語開始在T.S.彌散開來,當然,也有很多,是關於這個空降的薛舜。
薛舜這個名字,大家沒有在傳媒,金融,外貿,房產……等等的行業領域裡面聽過,卻突然就成了傳媒業內領先的T.S.一把手,大家都覺得匪夷所思——除了T.S.的女員工,她們全都以一種極端花癡的語氣討論薛舜:
“我第一眼看到薛總的時候,就知道他肯定不是普通人,你看那面相!”
“對啊,而且我那次在電梯見到他的時候,發現他皮膚好好哦,連一個毛孔都看不見,眼睛也長的那麼好看,怎麼生的啊……”
“像薛總這樣的人,明明可以靠臉吃飯,非要靠才華,唉,他看起來好年輕也不知道他有女朋友沒有?”
“想什麼呢你?會有你的份兒,做夢去吧……”
其實,她們想的很多,早在一個月之前,只要肯花錢就能跟薛舜共度良宵。
會議結束之後遲智宇在公司又停留到下午下班,跟薛舜提了一大堆指導意見,等到結束之後遲智宇準備走,已經是晚上八點多。
薛舜覺得自己的腦容量快要不夠了,畢竟以前從事體力勞動多年,一下子切換到這種高速運轉的腦力工作,他非常的不適應。
人稀稀散散地離開會議室,遲辰夫倒是跑的很快,薛舜還在對着投影器上的表格皺眉頭,像個苦大仇深的老學究,遲智宇臨走前到他身邊去,停了一下。
“薛舜啊,你這幾天忙什麼呢,怎麼不回家?”
薛舜摸摸額頭,看向遲智宇,“念笙生病了,我在醫院照顧她。”
遲智宇鎖眉,“什麼病?”
薛舜撓撓頭,信口胡謅:“沒什麼……就是一些老毛病。”
遲智宇臉色凝重,看出薛舜有意搪塞,很是擔憂地問:“……該不是懷孕了吧?”
薛舜啞了啞,繼而笑,“怎麼可能?”
沒有男人碰就能懷孕,韓念笙就成聖母瑪利亞了。
遲智宇鬆了口氣,“年輕人,在外面玩玩是可以的,但是要小心,你是遲家的孩子,不要讓亂七八糟的女人用遲家的血脈來找麻煩。”
薛舜怔了一下,這話他怎麼聽怎麼不愛聽,“韓念笙不是亂七八糟的女人。”
遲智宇沉了口氣,“好……就算她不是,你現在也算是進了T.S.的管理層了,要多結交一些對你,對公司未來發展有幫助的人,韓念笙能給你什麼?她幫不到你。”
薛舜有些不耐煩了,“我沒打算讓她幫我什麼。”
遲智宇搖搖頭,覺得也不能逼太緊,便以退爲進地說了句:“我不勉強你,現在你纔開始進入這個圈子,等到一定的時間,你自然會明白我所說的話。”
遲智宇說完,推門走了,剩下薛舜一個人,對着投影機,焦躁地揉着眉心。
轉身走出會議室,他跑去遲辰夫的辦公室,遲辰夫正要離開,他一把拉住了。
“你爸在盤算什麼?突然間搞這麼大動作把公司大半交到我手裡,你就這麼默許了?”
遲辰夫挑眉看着他,“對你來說,這是好事。”
“你明明知道我纔剛進公司沒多久,”薛舜口氣有些着急,“就連部門分工工作流程都還沒全部理清楚,現在就讓我做管理,開什麼玩笑?”
“所以我前幾天就跟你說要你趕緊把這些內容搞清楚。”遲辰夫很鎮定。
薛舜意識到什麼,手送了鬆,“你早就知道?”
“我不是說過嗎?”遲辰夫脣角勾了勾,“你很快會有棘手的任務。”
薛舜腦海裡回想起之前的情景。
的確……棘手的任務,不是來自於遲辰夫。
“什麼意思?”薛舜只覺得背脊發寒,“你跟你爸約好了演今天這一出?”
遲辰夫拍拍他肩頭,“你別看什麼都是陰謀,你覺得這幾天我跟老頭子還能合謀?”
這話有理,薛舜之前在遲家宅子看的也很清楚,因爲跟葉佳茗的婚事,遲辰夫現在在遲智宇跟前就只有捱罵的份兒,那都算輕的,有時候還捱打!
薛舜隱約琢磨出來一點端倪,一向挺乖巧的遲辰夫不懂事了,遲智宇這是要給他點兒顏色看看呢。
遲辰夫沒再說話,拔腿就要走,薛舜在他身後又喊了他一聲,“你今晚還不打算回去跟老頭子言和?”
他擺擺手,“跟顧黎有約。”
薛舜扯扯嘴角,這還真是被顧黎那女人迷了心竅了,已經得罪了遲智宇被折騰到了這一步,還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地要去找顧黎!
遲辰夫走到電梯口,想起什麼,回頭對着薛舜又笑了笑,撂下最後一句話:
“恭喜你這隻鴨子,終於被趕上架了。”
……
薛舜非常鬱悶地回到了醫院病房,發現病房裡面空無一人,登時就心裡一沉,扭頭慌慌張張地去找韓念笙,一路都在跑,最後在走廊盡頭的吸菸區那裡看到她。
懶洋洋倚着窗口,如瀑一樣的黑髮散漫地披着,白皙的皮膚在銀色月光籠罩下簡直熠熠生輝,側面看過去,那雙含水的眼眸正靜靜落在窗外,脣間銜了一支菸,煙氣裊裊上升。
他鬆了口氣,慢慢走過去。
她聽見聲音,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他氣喘吁吁。
“有人催命啊,還是你趕着去投胎?”
她語氣調侃。
他沒說話,瞪了她一眼。
看到空病牀的一刻,恐懼攫緊他的心臟,他自認也不是那種不經嚇的人,可他就是慌了,以爲那個樑澤又來找麻煩……
他走過去靠在窗口另外一邊,對着她,想了想,又傾身很粗魯地一把奪走了她脣間的煙,然後狠狠吸了一口。
看着她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他心底有些生氣。
韓念笙也沒跟他計較,嘴角勾了勾,“遲智宇特意叫你跟遲辰夫一起去公司,是要說什麼?”
他薄脣輕啓,先是吐了個菸圈,然後慢條斯理道:“他把遲辰夫手裡的權力架空了。”
韓念笙愣住,“什麼意思?”
“核心的部門全都移到了我手裡,遲辰夫現在掛着總裁的名號,其實手裡已經沒有多少權力了。”
她瞠目結舌,“這麼突然?爲什麼?”
“還不因爲遲辰夫跟葉佳茗的那檔子事兒,遲辰夫似乎是鐵了心不放顧黎,所以老頭子生氣,就想出這種損招兒來滅遲辰夫的威風。”
“……”韓念笙沉默下來。
遲辰夫居然對那個顧黎這樣癡迷……
她心口只覺得像是壓着一塊大石頭一樣壓抑,快要透不過氣來。
良久,她牽強地扯出一個笑來,“那……後來呢?遲智宇成功了沒有,遲辰夫妥協了嗎?”
“目前一點兒作用都沒有,遲辰夫很鎮定,他甚至早就已經想到了遲智宇會用這種手段來對付他,所以儘管今天會議的場面非常尷尬,遲智宇當衆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可遲辰夫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薛舜回憶着,深深感到不可思議:“遲辰夫多少也經營T.S.這麼久,融入不少心血,就這麼讓遲智宇把東西全都交到我這樣一個半吊子手裡,還要遲辰夫繼續留在公司,坐着一個有名無實的職位,眼睜睜看我搞砸一切,我真的有些想不通……遲辰夫是太愛那個顧黎呢,還是根本就不在乎T.S.?”
韓念笙擡手按了按太陽穴,慘淡地笑了笑,“顧黎和T.S.,只要有一個是他在乎的就好,只要有一個……這個人就還是有弱點可循的,我也能有些目標,我只需要去確定,到底是哪一個……”
薛舜吞雲吐霧,瞥了她一眼,那一臉失意的表情,他看在眼中,心裡很不舒服。
他站了一會兒,走到了韓念笙身後的垃圾箱那裡,把煙熄滅了,折回來站在韓念笙跟前,低着頭,距離很近,一開口他脣齒間的煙氣就淡淡地彌散在她鼻尖。
“韓念笙,今天白天我說的話你考慮了沒有?”
她整個人有些恍惚,而他靠的很近,她懶懶往後又縮了縮,結果他突然伸手就擋在了她肩畔的牆壁上,她擡起頭,看着他,他眼眸清亮,那些玩世不恭悉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難得一見的認真表情。
她突然感到有些壓迫,“我以爲你在開玩笑……”
“我沒有。”
“現在一切不都很順利嗎?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你現在已經進入T.S.的管理層了,以後完全可以打入華宇整個集團的高管層,到時候你就可以爲你母親報仇……”
“你覺得我就那麼想爲她報仇?”薛舜冷笑了一聲。
韓念笙愣了愣,想起薛舜的過去,眼神有些閃爍,“就算不是,爲你自己報仇不好麼?如果不是遲家,你的生活會變成今天這樣?”
“我他媽根本不在乎遲家,也不在乎我過去到底都過了些什麼日子,我在乎的是……”他眸子沉沉地凝住她,許久,卻是輕輕嘆了口氣,“我根本就不想做什麼管理,面對遲辰夫跟遲智宇這樣的老狐狸,連說句話都要斟酌再三以免出錯,你說的沒錯,我本就是個街頭小混混,這上流社會的規則,我不懂,我也不想懂,我覺得很累了,就算是爲了我,你……有沒有可能放下過去的仇恨,跟我走,忘掉遲辰夫和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韓念笙定定地看着他,張了張口,聲音更加嘶啞:“你就因爲覺得累就想放棄?你……能忘了過去發生的事?”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她搖搖頭:“我不能。”
他勾了勾脣角,笑容慘淡而無奈。
他頭更低,前額輕輕挨着她的,眼眸憂傷,語氣帶着幾不可察的哀求:“就算是爲了我……也不行嗎?”
她默了幾秒,張嘴,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被他用手指輕輕按住了嘴脣。
“算了,不要說。”
他隱約想的到那個答案,卻沒勇氣聽,他覺得快要臨界點了,看着她爲遲辰夫這樣患得患失……
最初的最深切的愛,最後的毀天滅地的恨,全都圍着遲辰夫一個人轉。
她心底突然有些慌了,抓住他抵在她脣間的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真的要放棄復仇了嗎……我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你都已經在T.S.的管理層了,爲什麼不再堅持一下……唔……”
他低頭堵住了她的脣,在她反應過來之前,舌尖就探進去,狂亂而毫無章法地糾纏。
菸草氣彌散在脣齒間,她睜大眼睛,好幾秒過去了,終於反應過來,伸手推在他胸膛,如同磐石一樣,紋絲不動,她扭頭想要躲開,被他一把扳住了臉,躲閃不得,她有些絕望地放棄掙扎,卻也不迴應。
感覺到她的無動於衷,他停下來,喘息不勻地離開她的脣,白月光明亮,他看見她的雙眸澄澈,明明雙脣已經被他吮的紅腫,表情卻那麼清冷。
他心底像是有什麼在不斷地下沉,他覺得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薛舜,我不是你在外面那些用來發泄的女人。”她看着他的眼睛,靜靜地道。
薛舜放開她,搖搖晃晃後退了兩步,目光凌冽地停在她臉上,嘴角一抹輕蔑的笑:“對,你還不如她們,至少她們還可以用來發泄,我現在明白告訴你,我對復仇的興趣沒有你那麼高,你要想我幫你,那你就跟那些女人一樣,得付出代價。”
她抿脣,皺着眉,“你明明知道我一無所有……”
他視線赤裸裸地上下打量她,嘴角一抹不羈的笑,“你還有你自己……如今你不怕男人了,反正你都已經計劃好要爬上遲辰夫的牀,還裝什麼貞潔烈女!”
她難以置信,咬着嘴脣,攥緊了拳頭,“我以爲我們不一樣,我們明明有同樣的仇人……”
他冷哼一聲打斷她,“韓念笙,你對我來說,跟別的女人沒他媽的什麼不一樣。”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韓念笙站在原地,像是兜頭被人澆了冷水,徹骨寒涼。
就跟從前一樣,薛舜的脾氣來的這樣突然,讓她猝不及防,可她怎麼也想不透,自己到底是哪裡做錯了。
……
暮色山莊有了遲辰夫的一個常駐點,房卡他手裡一張,顧黎手裡有一張。
遲辰夫抵達房間的時候已經是快要十點鐘,用門卡打開門,窗口一縷白影,他定睛看了看。
窗戶開着,有夜風吹進來,那裡站着的那個背影着一襲白裙,及肩碎髮被風吹拂起來,那樣瘦弱,那樣嬌小,正是他魂牽夢縈的模樣,多少個午夜夢迴的時候,他想着這個身影心口就疼起來……
他整個人都像是走在一個不真實的夢境裡面,恍恍惚惚,朦朦朧朧,眼眶都在發熱,腳步很慢,像是怕嚇跑了那個身影。
這真的是夢吧,是夢,她纔會出現在這裡,在這樣觸手可及的地方……
“蘇黎……”他嗓音有些啞,艱難地喚出這個名字。
前面的人轉過身來,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遲總,你回來了。”
他登時愣在了原地。
是顧黎。
從夢境一腳踏入虛空,他整個人失重一般覺得腿軟,已經向着她伸出去的手,堪堪停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