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個小姑娘,然而此時腳下是鮮紅的鮮血,手中提着重劍,竟叫人不敢上前。
彷彿她一人,千軍萬馬都不放在眼裡,能將這天地震懾。
竟有奪目的光彩。
“她不過一個人,你們一起上!”薛珠兒眼見氣勢竟被壓倒,面對這少女竟彷彿透不過氣來,心中越發嫉恨,頓時尖叫起來。
“你們,我都記下了!”夷安此時見甲士此時猶豫着圍上來,只冷笑道,“誰敢上前一步,碰我一根頭髮,你們就給我記着!今日這侮辱,若是我宋夷安不死,必叫爾等滿門償還百倍千倍!”
見這些甲士果然畏怯,她便冷道,“別忘了,京畿重地,太子擅動干戈,落到你們的頭上,是個什麼罪名!”自然是謀逆!東宮甲士重裝上陣,圍困鎮守九門的平陽侯家的嫡女,這其中可有不少好聽的說法呢。
太子這是要逼迫平陽侯,想要造反不成?!
這話出口,見到這長安縣主滿目的陰厲,顯然也不是善主,東宮的甲士已經畏懼了。
他們雖然忠於太子,與太子一榮俱榮,然而夷安的話卻說到他們的心坎裡去,乃是不願聽從薛珠兒一個無名無分的女人的命令。況夷安手中的重劍,其上泛着冰冷的光,顯然是或許一擁而上這小丫頭也不能掙脫,誰敢先出頭,首當其衝就要先死在衆人面前,這個頭,誰都不敢開。
“立刻,滾回東宮去!”夷安厲聲呵斥道。
“誰敢走?!”薛珠兒叫道,“誰敢走,就不怕太子的震怒麼?!”
“我看,太子如何本王妃不知道,只知道你再不滾,本王妃就送你去死,嗯?!”就在這羣東宮甲士不知進退的時候,卻聽見一側的巷子裡,突然傳來了一個平淡的聲音,夷安心中一驚,擡眼看去,卻見巷子裡走出了一個面容平凡,面上有孤傲之色的女子。
這女子四旬上的年紀,渾身氣勢驚人,目中開闔之間有銳氣閃動,叫人心驚,此時她的身後,又有一隊氣勢彪悍的兵士衝出,將東宮甲士與薛珠兒圍在其中。
眼見這竟彷彿是幫自己的,夷安臉上露出詫異之色。
這位,她並不認識。
“王,王妃……”薛珠兒如同見了鬼了,竟看着這女子聲音都顫抖了起來,彷彿十分畏懼。
“你的膽子,真是很大。”這女子平靜地走到薛珠兒的面前,反手就是一個大耳光,抽的薛珠兒哀叫了一聲撲倒在地,竟嘴裡噴出血來,看着這女孩兒狼狽的模樣,這女子只是冷笑道,“什麼東西!就憑你,也配稱薛家女!皇后的臉,都被你給丟盡了!”
她走到薛珠兒的面前,一腳踩在她的臉上,目中冰寒,輕聲說道,“這京中,什麼時候成了你的天下?!竟敢這樣驕狂,可見仗着宮裡那兩個,不將我等放在眼中,嗯?!”
“不,不敢。”薛珠兒在太子妃面前都敢無禮,然而面對這女子,竟彷彿連大氣兒都不敢出,此時只央求道,“求,求王妃看在我姐姐的面上。”她口中的姐姐,自然是如今獨寵後宮的華昭儀與珍昭儀了。
“不過是兩個陛下後宮的玩意兒,有什麼臉面!”這女子嗤笑了一聲,手一伸,身後就有兵將將戰刀奉在她的手上,她將刀鋒逼在驚駭的薛珠兒的臉上,輕聲道,“你又是個什麼東西,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乾的齷蹉事兒!怎麼着,想叫我扒光了你,遊街叫人瞧瞧?!”見薛珠兒抖成一團,她輕笑了一聲,起身冷冷地說道,“既然這麼喜歡大牢,我就送你去見識見識,日後不必感謝我,只好好兒地與你兩個姐姐說去!”
“王妃!”聽見這女子要送她往大牢去,薛珠兒目中生出驚恐,抱住她的腿哭道,“求王妃饒恕,看在,”她驚慌失措,突然尖叫道,“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
“厚顏無恥!”這女子眼角微微一動,唾了一聲,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看着就算此時都橫劍在身前的夷安一眼,收回了目光輕聲道,“也罷,你不要臉,可是皇后的臉面卻不能不顧及。”見薛珠兒的臉上露出狂喜,她嗤笑了一聲,轉頭指着地上狼狽的薛珠兒與身後待命的兵將說道,“帶她回薛家去,什麼時候她祖父祖母父親兄長都齊全了,就給我往死裡打!”
“王妃饒命!”薛珠兒聽到往死裡打,驚恐得發抖,尖叫求饒道。
“好好兒地打上一回,你才知道,這京裡,不是你能囂張的地兒。”這女子充耳不聞,將鋼刀擲在薛珠兒的面前,刀鋒就貼在她的眼前,幾欲將她的美人面切成兩段。看着她哭得哆嗦起來,只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慢慢地說道,“再叫我見着一回,我要你的命!”
夷安只覺得這女子氣勢逼人,就見薛珠兒哭着被拖了下去,東宮甲士竟不敢阻擋,那女子看了過來,遲疑了片刻,便將手中的重劍丟在一旁,俯身道,“多謝……王妃援手。”雖然不知這是哪家王府的主母,然而到底幫了她,不管如何,夷安都是應該道謝的。
“不必。”這女子淡淡地說道,“不過是路過罷了。”她的目光落在夷安的手上,就見上頭竟被劍柄磨得鮮血淋漓,然而眼前這看似柔弱的少女竟連眉頭都沒有皺,眼角就閃過一絲笑意,細細地看了看她,這才說道,“你就是長安縣主。”見夷安再次拜見自己,她目光中生出了一絲柔和,輕聲道,“皇后的眼光,向來都很不錯,你的母親,可好?”
她說起薛皇后與大太太,竟說不出的熟稔,就叫夷安心中一動。
“母親極好,還與我說起,曾養在王妃的身旁,只是還未拜見王妃去。”
這女子,該是傳說中的烈王妃了,只是夷安瞧着她面容並不蒼老,只比大太太年長一些的模樣,心中也不由疑惑。
“我如今性子孤僻,不願見人。”烈王妃上前抓起夷安的手看了看,就見上頭血肉模糊,都是被粗糙的重劍磨出的血色,擡眼就笑問道,“疼不疼?”
“疼極了。”夷安只聽着後頭夷柔的哭聲,平靜地說道,“只是再疼,也要守住自己的尊嚴。”
“你如此心性,不大招人喜歡。”烈王妃從袖中取出了傷藥來,親手給夷安上藥,有些漠然地說道,“女子柔媚,方纔會叫人喜歡。”
“若是那般,就不是宋夷安了。”夷安手上涼絲絲的,竟彷彿連疼痛都消去,此時見烈王妃目光復雜,便輕聲道,“我本就是爲自己活着,旁人喜愛與否,與我有什麼相干呢?”
“你的這話,我很喜歡。”烈王妃收了手,含笑看着夷安,嘆道,“沒有想到,你竟是個有趣兒的孩子,早知道,我就早入宮去見見你。”
然而不知想到什麼,她的臉色又變得漠然了起來,有些冷淡地說道,“我如今不大出門,日後你若是有心,便來王府來尋我。”見夷安頷首,她便繼續說道,“你母親……罷了,不必叫她來與我相見,這些年了,當年的情分記在心中就是。”
烈王府亂七八糟的,夷安自然知道烈王妃爲何不快,急忙應下了。
“快些回去吧,別叫你母親擔心。”烈王妃說罷,轉身欲走。
“王妃!”夷安卻突然喚了一聲,見烈王妃疑惑轉頭,她轉身從車裡捧出了一盆含苞待放的花兒朵兒來,奉在烈王妃的面前,認真地說道,“春光明媚,這個,與王妃把玩。”
烈王妃素來不喜愛花兒草兒的,然而此時見這眉目似畫的少女捧着花看着自己,充滿了期待的模樣,想到她方纔劍拔弩張的氣勢,沉默了片刻,嗤笑了一聲,到底撈過了這花盆揚長而去。
“你,你方纔做什麼啊!”夷柔見烈王妃走了,從車上跳下來撲到夷安的面前,捧着她的手狠狠地拍她,含淚道,“有什麼不能叫三哥哥去,你偏在前頭逞強?!”
夷安從小兒嬌生慣養,油皮兒都沒有磕破過一回,如今竟滿手都是鮮血,手心裡皮肉模糊的,只叫夷柔心疼得不行,見妹妹竟還笑嘻嘻的,她一指一旁沉默的宋衍,頓足道,“叫三哥哥看着你傷了,誰的心裡能好受?!”
“一時急了,並不是……”夷安乾笑了一聲。
“誰心疼誰知道!”夷柔恨恨地瞪了妹妹一眼,見她齜牙咧嘴的,又有些捨不得,便嘆氣道,“瞧瞧你這逞強的脾氣。”
“下回再推我,我就把你摁在馬車裡去!”宋衍文弱書生,方纔叫妹妹推了一把栽進車裡,碰到了車壁上,現在還暈頭轉向,此時驚怒,卻強撐着從車上取了乾淨的布,給夷安纏手。
見這死丫頭裝模作樣地哀哀地叫,宋衍忍不住擡頭戳了她的額頭一記,這才輕聲道,“我知道,只你的身份高方能震懾他們,不然咱們兄妹都要吃虧,只是你要記得,我是你的兄長……”他嘆氣道,“我該立在你的面前。罷了,日後,總有我能護着你的時候。”聽見妹妹此時特別乖巧地應了,宋衍只覺得無奈極了。
什麼怒火,只叫妹妹們露出可憐的模樣兒,就都發不出來了。
“你想想怎麼與大伯父說吧。”宋衍無力地看了妹妹一眼,這才冷笑道,“以爲打一回就完了?哪裡有這樣便宜的事兒!”
“三哥哥?”
“回去!”沉了臉,宋衍命小廝去請大夫,帶着妹妹們往家裡去,回去了就叫妹妹們自己去歇着,自己一路往大老爺所在的上房去了。
一進去,就聽見裡頭竟是笑聲不斷,宋衍踏入正廳,卻見大老爺端坐上手,一側的大太太的懷裡,正有一個陌生的小肉球兒張着小手哈哈笑,肉球兒的面前,自家的兩個嫂子正沒有形象地蹲在地上,兩雙眼睛放光地戳小肉球肥嘟嘟的小身子,宋方宋懷搓着手,一臉地討好,這簡直太傷眼,就叫宋衍眼角抽搐了一下,默不作聲地走到大老爺的面前,低聲道,“大伯父。”
“這是七皇子,衍哥兒見見。”大太太抱着懷裡好奇的小孩子,與宋衍含笑道。
宋衍急忙拜見了七皇子,就聽見大太太笑道,“你妹妹們呢?回去梳洗去了?”
“妹妹受了驚,我叫她們回去歇着了。”
宋衍的一句話,就叫屋裡方纔還很歡騰的氣氛凝固了。
“受驚?”大太太沉默了一會兒,抱着七皇子的手緊了緊,彷彿不上心地問道,“因什麼緣故?”
“薛珠兒跋扈,帶着東宮甲士圍住了咱們,要送妹妹往大牢去。”宋衍就見大太太的臉上慢慢地猙獰了,斂目道,“四妹妹……”
“安姐兒,怎麼了?”七皇子聽見這個,急了,扭着小身子在大太太的懷裡叫道。
“傷着了。”宋衍原原本本將夷安的作爲都說了,滿面愧色,低聲道,“不是我不中用,四妹妹也不會……”
“與你無關!”大太太氣得渾身發抖,只將七皇子放在兒子的懷裡,冷笑道,“竟敢傷我的女兒……老爺!”
“去薛家。”大老爺沉默起身,抓過放在一旁的佩劍,頓了頓,見兩個兒子也滿臉怒火地起身,與大太太輕聲道,“前去瞧瞧四丫頭。”見大太太應了,這才拍着宋衍的肩膀說道,“你妹妹做的不錯,不然東宮之前,你不夠看。”
見宋衍抿嘴,他便繼續說道,“好好兒讀書,日後入閣拜相,你就是你妹妹們的依靠!”見宋衍擡頭看着自己,他溫聲道,“我們都有老去的一日,到時候家中就要靠你們兄弟了。”
“侄兒知道。”宋衍點頭,卻還是說道,“往薛家去,求伯父帶着侄兒。”
“這是自然,咱們可是兄弟,哪裡少得了你呢?”宋懷卡巴卡巴地捏手指,冷笑道,“活得不耐煩了,竟敢傷我們的妹妹!”
說這話的時候,大太太已經一臉鐵青地往後頭去了,才走到半路,卻見夷安正叫夷柔小心翼翼地扶着過來,不由上前摩挲自己的閨女,見她一雙手上雖然包了起來,然而卻透出了殷紅的血色,真恨不能暈過去算了,只抓着夷安的胳膊含淚問道,“這麼重,怎麼還過來?”
“不叫父親爲我做主,我歇不住。”夷安笑嘻嘻地說道,“薛珠兒這麼害我,我不討回來,豈不是我怕了她?”她見大太太眼中冰冷,連連點頭,這才笑道,“不是遇上了烈王妃,女兒還不知如何呢,薛珠兒送我大禮,來而不往非禮也。”
見大太太點頭,她便冷笑道,“送我去大牢,我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不過是想叫我沒了清白與名聲!不過到底是親戚,雖傷了我的手,然不好生出嫌隙,只我親眼看着旁人打斷她的腿,也就揭過去算了。”
“你說什麼,母親都給你出氣。”大太太憐惜地摸了摸閨女的臉,見她點頭,抹了眼角的眼淚,在另一側扶着夷安往屋裡去。
大老爺正在與宋衍詢問當時的狀況,卻見妻子扶着女兒進來,目光在夷安的手上停滯了許久,他的眼睛,就落在了大太太的發紅的眼睛上。
他捧在手心兒裡十幾年的女子,哭了……
他想要寵上天的女兒,傷成這樣。
慢慢地握緊了手,大老爺的眼中,就生出了冰冷的殺機。
“走吧。”這高大的男子,率先抓着劍出門而去。
“大表姐帶着小七。”七皇子不敢去碰傷了的夷安,只拉着大太太央求道。
大太太遲疑了一瞬,見七皇子眼淚汪汪的,還是點頭帶着他一同去了。
一家人領着府中的護院到了薛府上,夷安就見眼前是一個極大的府門,更遠的另一條街上,卻又有一戶大宅子前上書“宋國公府”四個字,心知這就是薛家分出的二房,薛珠兒的家了,正不知該如何叫門,卻見大老爺看了長子宋方一眼,後者心領神會,微微擡手,身後竟有幾個護院費力地擡了一雙漆黑的重錘來,宋方臉色肅然,竟提着這重錘猶如無物,大步上前,掄起了這沉重的重錘,呼嘯着砸在了薛家的大門之上!
一聲巨響,猶如天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