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緋夜這會兒笑容一斂,回答不上來。
百里燕回看着鳳緋夜,又看着唐千夙:“若是燕回的命能讓唐兄弟釋懷,不再爲難夜兒,燕回這條命也值了。”
百里燕回說着迅速抽出一把匕首,準備自裁。
鳳緋夜出手打掉了他的劍,他如何能讓四哥死?不可能。
唐千夙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放下酒杯目光直視鳳緋夜,嘴角一卷挑眉問:“如此,你又能給我什麼呢?”
鳳緋夜無言以對。
江山他給不了,自己他給不了,家人他也傷害不了。
他如何能說唐千夙在他心裡有多重要?
可因爲給不了這些,他真覺得自己確實自私極了。
鳳緋夜輕聲又笑了:“正如公子所想我確實就是那種陰險狠辣,還自私無比的人,你要的我都給不了,可卻依舊想要想方設法把你留下,即便你恨我入骨。”
“真的是千夙哥哥回來了!”毫不知情的百里謹言看到唐千夙時,小臉露出了萬般慶幸的笑容,而後很快又熱淚盈眶,“千夙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吉人天相!”
室內緊繃又僵硬的氣氛,被百里謹言帶笑的哭聲弄得不倫不類。唐千夙微微笑着,也不知道該與謹言說什麼,只是面對這個善良的女孩兒,她也露不出真誠的笑容。
並不是她連帶責怪謹言。
所謂愛屋及烏,反之亦然吧。
看着唐千夙那陌生的眼神,鳳緋夜心中失落難當,但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從一開始見面,唐千夙就對他極爲警惕,他費盡心思終於能呆在了她身邊。經過了很長的歲月,共同經歷了很多生死,終於換取她的坦誠相待,生死與共。
最後,又是拜他之手,親手摧毀了這種信任,要博取她的信任太難太難,甚至再也無法獲取。
即便如此,他承認着自己的卑鄙與自私,依舊歡天喜地地將她送入那座帶着風車的竹林軒。這是根據巴陵邊塞千夜宮內她的住處所建造起來的庭院,他時常逗留的地方。
“公子你看還缺什麼,我差人給你置辦。”
“多謝夜帝款待,不缺。”
唐千夙眼中有趕人的意思,鳳緋夜看得出來。
“那……那我便先回去。”說着腳步卻不願意離開,想着又笑着說,“入秋之後千夜城有些冷,要是褥子不夠暖和的話你可以跟下人們說。”
唐千夙頷首。
鳳緋夜攏了攏自己的衣袖,明知道該走了,可總有些擔心一旦離開她就會走。很想賴着不走,或是問一問她確定不會擅自離開這樣的話,但話兒滑到了嘴邊硬是說不出口。
鳳緋夜啊鳳緋夜,你也有如此侷促不安,有話難言的時候。
唐千夙其實隱約能猜到他是怎樣的想法,原本還裝得挺客氣的臉此刻忽而沉了下來。
“夜帝還有事兒?”
知道她不高興了,鳳緋夜搖頭:“沒事兒,天都快亮了,你早些休息。明早多睡一會兒,遲些我找你一起用膳。”
唐千夙走到了門口,手拉着門,趕人的意思很明顯。
很尷尬的境地,鳳緋夜心中嘆了口氣,舉步離去。才跨出門檻,身後便是不重不輕的關門之聲。
有時候,他真希望唐千夙能憤怒到立刻動手殺他,罵他,但這些舉措從來就不是唐千夙所爲。
鳳緋夜忽而想起,唐千夙既然不是唐門的人,那麼她又是什麼人?這幾年她是怎麼過來的,如她這樣聰明的人如何沒想過找他報仇,而是對他避而不見呢?
鳳緋夜回到了千夜宮,朱薰兒已經在室內等候。
“陛下!”朱薰兒面色有些慌張,但力保鎮定上前給鳳緋夜披上斗篷,“更深露重,怎麼不多穿些?”
鳳緋夜有些遲鈍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問:“你怎麼在這兒?”
因爲臨近婚期,按禮俗朱薰兒已經好幾天不曾與他見面。朱薰兒扯了一個嘴角:“我……我是聽謹言說,唐四哥哥回來了是嗎?”
起初她只是很奇怪,爲何入夜之後,宮裡的人都忙着點燈。看到滿城燈火通明,亮白如晝,她就很好奇是不是有什麼喜慶的事。
後來才聽謹言說,唐千夙回來了!
這對朱薰兒來說,無疑就是一個晴天霹靂。礙於家族的壓力,鳳緋夜好不容易纔應口娶她入門,婚期就在十天之後。
不管那日跟花十三成親的人是不是唐千夙,十日之後她成爲鳳緋夜的妻子,一切都將成爲定局,可萬沒想到那個死了四年的人卻在今日回到了千夜宮。
鳳緋夜笑道:“對,是千夙回來了。”
看到鳳緋夜這樣的笑容,朱薰兒心裡更是虛軟,想笑嘴角卻微微抽搐:“她怎麼會今日突然回來?”
鳳緋夜聞言臉上的笑容一斂:“我以爲你知道了會高興。”
當年唐千夙可沒少疼朱薰兒。
“我當然高興!”朱薰兒立刻眉開眼笑,“只是太意外了,不是嗎?”
鳳緋夜沒有深究朱薰兒的意思,只是深深呼吸:“以爲一輩子也等不回的人,忽然回來是意外,意外得還以爲是做了一場夢,不敢等天亮,就怕天亮了他又消失。”
鳳緋夜很少跟她說心裡的感受,今日卻有些情難自禁。
但朱薰兒對這樣的心裡話感到惶恐不安,吶吶問道:“陛下會爲了他不要我嗎?”
“……”鳳緋夜不可思議看着朱薰兒,“你說什麼?”
“呵呵……”朱薰兒自覺失態又笑開,“我是說,你以前就經常因爲唐四哥哥而冷落我,現在咱們都快成親了,你總不會再這樣了吧?”
鳳緋夜沒好氣地笑了:“你腦子裡能想些正常的事兒嗎?”
朱薰兒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我就是害怕失去你,恨不得現在就跟你拜堂成親。”
鳳緋夜偏頭看着她笑,但心裡卻嘆氣,面對朱薰兒他的心熱不起來。這跟唐千夙沒關係,跟誰也沒關係吧……
朱薰兒看他走神,踮起腳尖就要吻他。鳳緋夜藉故轉頭看向窗外。
朱薰兒沒親到,一陣尷尬又難過,這麼多年鳳緋夜也不肯碰她,她很擔心他不是因爲那年她被金宗昊玷污過所以……嫌棄她。
不會的。
若是他真的介意就不會答應娶她。那麼多肱骨大臣或權貴想將女兒嫁給他,他都一一拒絕了的,這應該也算是他對她的情義不是嗎?
朱薰兒將頭輕輕挨着他的肩膀:“陛下,若唐四哥哥是個姑娘家,你想娶她嗎?”
其實唐千夙是男是女對他而言又有什麼區別?他在意唐千夙,跟她是男是女沒有區別。只是唐千夙若是個女子……這是什麼天方夜譚!
“……胡說什麼呢?”
朱薰兒苦澀笑道:“我知道你很在意唐四哥哥,但是,她還會原諒你嗎?”
“……”
鳳緋夜轉過身將朱薰兒推開了些:“你今晚怎麼回事兒,唐千夙回來你應該高興的不是嗎?”
朱薰兒搖頭:“我沒辦法面對她。”
鳳緋夜蹙眉。
朱薰兒:“就如你無法面對她一樣。”
“你究竟在說什麼?”
“四年之前,我也收到了唐四哥哥的信竹,讓我想辦法出兵支援狼牙谷。我拿着那封信去找你的時候,聽到你了你也百里四哥的對話。我知道你是故意沒有出兵去救她,所以……”
所以她也沒將那封信給鳳緋夜看。
不停地安慰自己說,就算鳳緋夜看到了她給的信,也必然不會出兵狼牙谷。但是朱薰兒明白,當時她起了邪惡的念頭,她希望唐千夙戰敗,甚至……戰死。
就算不戰死,也希望她再也沒有原諒鳳緋夜的理由。從此以後鳳緋夜與唐千夙就再無可能有任何交集,兩人會成爲敵人。
其實狼牙谷之戰後,內疚的人不只是鳳緋夜還有她朱薰兒。她原本可以爲唐千夙以及師門的那些師兄弟們做些什麼的,甚至可以任性地不擇手段發兵支援,或許那三千將士就不會全軍覆沒。
但是她什麼都沒做。
鳳緋夜看着她半晌,想要怪罪她,可他又有什麼立場。
就算當初朱薰兒找上他,他也不可能發兵支援的。
朱薰兒在不純的動機,又如何有他不純?只是……朱薰兒這一舉動確實讓他意想不到。
“你是不是想問我爲什麼?”
鳳緋夜看着她許久,搖了搖頭,他不想知道。
朱薰兒卻自己說道:“陛下,你在我的心中的地位無人能及,你所做的一切我都會支持,我可以爲你負任何人。”
鳳緋夜看着朱薰兒,說不出話來。
這還是五年前那個天真爛漫的丫頭嘛?朱薰兒的眼睛是什麼時候開始,沒有了星星的光彩?
鳳緋夜忽而想到了西山之戰,那星星點點的螢火蟲,那闌珊處十五歲的丫頭目光清澈跟他說,讓他把山上的螢火蟲送給她做生辰禮物。
也許就在在那晚,屬於朱薰兒的螢火蟲已經燃盡了生命,終究失去了光芒。
原來,他身上的黑暗確實可以輕易摧毀一個人。
比如朱薰兒。
鳳緋夜忽而將朱薰兒抱入懷中,感覺兩個人的心即便靠得很近,也溫暖不了彼此。
“薰兒……”
是我對不住你。但他說不出口。他沒有道歉的資格,更沒有道歉的誠意。他給不了唐千夙任何,更給不了朱薰兒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