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漢帝過去!”賈詡笑了笑道,“對方此舉,意在誘使太師廢帝自立,那麼太師爲表清白,就應該將漢帝送與他處,堵住天下悠悠衆口。”
“嚇?”
牛輔嚇了一跳。
“文和說笑了……正因爲有漢帝在手,太師才能挾天子以令諸侯,分封天下,鼓動其他諸侯互相猜疑,互相爭鬥。若是送走漢帝,豈不是自斷手臂?別說太師,你這個提議,就連我這一關都無法過去!”
牛輔有些不高興的道。
“呵呵……既然大家都想擁立太師爲帝,又何來‘挾天子以令諸侯’之說?”
賈詡呵呵一笑。
“這……”
牛輔吧嗒了一下嘴巴,沒有說話。
賈詡那邊卻是接着道:“此一時彼一時。太師掌控漢帝已久,分封天下諸侯之事常常進行,已經將漢帝的價值基本榨乾。如今願意接受聖旨的地方都已經利用過了,不願意接受的,即使留着漢帝也沒了用處……而且太師既然有了廢帝自立之心,何妨廢物利用,將漢帝送與別處?”
“這……”牛輔直覺賈詡說的不對,但一時之間又感覺難以反駁。
好一陣子,他方纔找到了問題的關鍵。
“文和先生,你說的不對!漢帝的作用對太師來說,確實已經可有可無,但若是送到敵方手中,卻可能讓對方如虎添翼!我們焉能如此行事?”
牛輔有些慍怒的道。
“大將軍稍安勿躁,我還有下文要說。”賈詡淡淡一笑,接着道:“我知道太師已經在漢帝身邊佈局,安排了兩名被漢帝引爲心腹的暗子。漢帝若去,這兩人必定要跟隨……太師可以在漢帝到達敵方之處時,密令此兩人出手,刺死漢帝。”
“騰!”牛輔驚得一下站起,“文和此計,竟要弒君嫁禍?”
“太師若要代漢稱帝,那麼漢帝的性命就決不能留!只要除去漢帝,天下諸侯便成一盤散沙。屆時太師自立稱帝亦可,以爲漢帝報仇之名聚攏天下諸侯討伐對手亦可,坐觀天下大亂並從中緩緩取利亦可……總之此舉有百利而無一害,太師若能採納,則大業將成,漢室天下唾手可得。”
賈詡微微一笑道。
“這……”
牛輔臉色一陣青白不定,腦中快速思索。他直覺賈詡說的極爲有理,但自己卻又腦子亂亂的拿不定主意,無法決定是否真的要採納此計,將其獻給董卓。
好一陣子,牛輔方纔突然想起一事。
“文和,看你意思,似乎對於這次出手攪亂時局之人,已經心中有數了?”
牛輔轉而問道。
“嗯,除了此人,再無其他可能。”
賈詡點了點頭。
“他是誰?”
牛輔趕忙追問。
賈詡緩緩回頭,看向牆上的那副山川地理圖。
“青州牧,潘鳳。”
賈詡開口道。
“……文和先生,何以如此確定?”
牛輔撓了撓頭,面露疑惑之色。
“大將軍請看這個……”
賈詡向着牛輔拱了拱手,然後來到一方書案之前,將一份竹簡取出,遞給牛輔。
“這是,之前文和先生從我手中討要的‘青州剿匪密報?’”
牛輔只看了一眼,就認出了這份竹簡。
“對。”賈詡點了點頭,指了指竹簡接着道,“從這份竹簡的密報之上,可以窺知一二。”
“何以見得?”
牛輔將竹簡重新展開,看了又看,也看不出一點所以然。
“大將軍只看每一段最後的戰報統計即可。”
賈詡提醒道。
牛輔再次低頭,一段一段的看去。
“九月二十八日,青州軍典韋引馬步軍一萬五,以陳宮爲軍師,於平原郡破賊五萬,滅黃龍、左校等部……”
“十月初九日,青州軍太史慈引馬步軍兩萬,以沮授爲軍師,於東萊郡破賊八萬,滅李大目、劉石、張白騎等部……”
“十月十六日,青州軍許褚、張郃引馬步軍兩萬五千,以田豐、審配爲軍師,於北海破賊十一萬,滅於氐根、白饒等部……”
“十一月三日,青州軍趙雲、黃忠、甘寧引馬步軍五萬,以郭嘉爲總軍師,於琅琊數次擊敗青州黃巾主力,剿賊二十三萬……注:此戰我方探知,青州軍一方士卒數量或有差錯,疑似誇大了人數,實際參戰青州軍總數,或在一萬人上下……”
……
“文和先生,這份戰報上面能看出什麼?這份戰報看似青州軍每每以少勝多,但我們大家都知道,現在的黃巾流寇十萬人之中,倒有六七萬都是老弱婦孺,根本沒有戰鬥力的,所謂的百萬青州黃巾,能戰之士最多也就二三十萬上下罷了。”
牛輔看了半天之後,方纔擡頭向着賈詡問道。
“大將軍注意一下最後一份戰報,青州軍在琅琊之戰,似乎誇大了己方的參戰人數。”
賈詡提醒道。
“呵呵……文和你多慮了!前線刺探戰報,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些差錯也是正常之事。我看這後面的,應該是他們自己疑神疑鬼罷了!”
牛輔聞言,哈哈大笑道。
“那若是,刺探屬實呢?”
賈詡眯了眯雙眼。
“……沒有可能的!一萬人剿滅二十三萬,即便二十三萬人中間以老弱婦孺居多,也沒有那麼快的。”
牛輔晃着腦袋道。
“那要是真的呢?要是之前的戰報,青州軍也誇大了參戰人數呢?”
賈詡卻是毫不放鬆道。
“這個……”
牛輔有點不淡定了。
如果青州軍剿匪其間,全部都誇大了自身的參戰人數,那麼這就太可怕了!
假如以最後一份戰報之上,將一萬人誇大到五萬人,誇大五倍作爲參照。
那麼這些戰報立刻就會變成,“三千滅五萬,四千滅八萬,五千滅十一萬,一萬滅二十三萬……”
“嘶……”
牛輔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可能嗎?”
牛輔心中暗道。
參戰的這些青州將領,除了張郃以前是冀州牧韓馥的手下,多少有那麼一點點的名氣之外,其他典韋、許褚、趙雲、黃忠、太史慈、甘寧的又是什麼鬼?
怎麼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這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將,能打出如此的戰果?
這不是跟我開玩笑嘛?
不過想到此處,另一個念頭,卻突然浮上牛輔的心頭。
汜水關之戰。
潘鳳召喚天神附體,斧劈華雄。
……
“文和先生,還有其他佐證嗎?我感覺,單憑這些就將此事安在潘鳳身上,似乎不夠。”
牛輔重新坐下,向着賈詡問道。
“欲蓋彌彰,只能證明心中有鬼!潘鳳身負‘興漢之臣’的美名,行事卻如此遮遮掩掩……他此舉能瞞過天下人,卻瞞不過我賈詡。在我看來,僅此一事,就足以證明京城的傳言讖語,就是潘鳳之計了。”
賈詡淡淡一笑道。
“……文和先生,不夠!這些還不夠!你讓我如何說服太師?”
牛輔晃了晃大腦袋。
“若是當真不夠,那還有其他佐證。”賈詡微微皺了皺眉,然後接着道,“大凡判斷敵方陰謀來路,可從‘誰將從中獲益最大’的方向入手……潘鳳揚名於汜水關之下,靠着斧劈華雄之戰威震華夏。這次若是太師代漢自立,天下諸侯必定要重新聚起,聯合前來討伐。
而上次十八路諸侯來犯,其他十七路盡皆灰頭土臉,唯有潘鳳建功。那麼這次重提聯合之舉,潘鳳只要稍稍使力,便可得到‘盟主’之位。此其一也。
其二,太師早已成爲天下諸侯的共敵,即使現今代漢自立,也不過是多一條所謂的‘罪狀’罷了。那麼此時有人放出這些傳言讖語,目的就太過明確了……不爲其他,只爲借太師之手,覆滅漢室!
其三,誰會如此急迫的想要借太師之手覆滅漢室?只有身負‘興漢之臣’美名的潘鳳而已!袁紹四世三公,名望早播於海內。劉虞皇親國戚,素有仁義愛民之名。公孫瓚擊烏桓、鮮卑,號稱‘白馬將軍’,此三人根本不缺名望……但潘鳳不同,此人崛起太快,沒有底蘊在身,若無‘興漢之臣’的名望,恐怕立刻就會原形畢露,手下星散!
是以……”
話到此處,賈詡住口不言。
“騰!”
牛輔再次騰然站起。
“文和一席話,真是讓我茅塞頓開!文和,你再將這次反擊之計,和我仔細的說上一遍,我好連夜去見太師,將此計獻上。”
牛輔喜聲道。
“送漢帝前往青州,到達青州之後,再密令暗子將漢帝刺死,嫁禍給潘鳳。此計之後,太師可以用給先帝報仇的名義召集天下諸侯,共同討伐青州。青州一滅,則普天之下,再無任何諸侯是太師的對手!”
賈詡耷拉着眼皮,又將計策重複了一遍。
“此計大妙!我現在就前往岳父那裡,將此計原原本本的稟報上去!”
牛輔撫掌大笑,拍了拍賈詡的肩頭,然後快步離開屋子。
賈詡在後跟隨,目視牛輔帶人離開鎮軍大將軍府。
等牛輔離開,賈詡也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隨身物品,從後門步出大將軍府。
穿街過巷,他很快來到一處小宅院之中。
“父親,爲何深夜趕回?”
一名年輕人慌忙從一間屋舍走了出來。
這是賈詡的長子,賈穆。
“無須多問,快速收拾行李,整頓馬車,我們要連夜離開京城。”
賈詡快速交代道。
“這……孩兒遵命。”
賈穆似乎對父親的決定向來順從,聞言雖然意外,但也快速答應一聲轉身離去。
如今賈詡的多數家眷早已被他送出京城,城內這處小宅院之中,只有大兒子賈穆和兩名心腹下人居住。
賈詡在西涼軍之中地位不高,自身生活一向簡樸,只是不到半刻時間,一切便即收拾妥當。
賈穆親自趕着一輛馬車,載着賈詡向着東城門而去。
城門口,賈詡從袖中取出一枚鎮軍大將軍兵符,讓守軍將城門打開。
離開京城,賈詡挑開門簾向後看了一眼,然後催促兒子加速趕路。
馬車一氣奔出數十里,賈詡在一座道觀之中略略駐足,然後讓一名道童駕駛他的馬車繼續東行,他和賈穆則是隻帶金銀細軟,換乘兩匹快馬,轉向東北方向而去。
“父親,到底怎麼回事?”
再次奔出數十里之後,兩人第三次換乘的一架馬車之上,賈穆忍不住向着父親問道。
賈詡不再隱瞞,將他之前向牛輔獻計的事情,和兒子簡單說了一遍。
“這……這……父親此計雖然,雖然……不過此計終歸是爲了助太師成就大業,父親爲何獻計之後,又急急離開京城?”
賈穆聽得目瞪口呆,好一陣子之後,方纔結結巴巴的再次問道。
“牛輔、李儒纔是太師真正信任之人,此二人表面不和,實際牛輔早已唯李儒馬首是瞻……這次獻計,牛輔不帶我親自去見太師,反要先單獨前往稟告,此舉顯然是要先報李儒。李儒此人雖有些計謀,但生性嫉賢妒能,沒有容人之量。此次他若納了此計還好,若不納此計,那麼必定會偷偷派人刺殺我們父子……”
賈詡耷拉着眼皮,語聲平淡道。
“……那父親一早就將母親、弟弟送出京師,還沿途安排親信,準備快馬,就是爲了今日嗎?”
賈穆驚道。
“有備無患罷了,我原本,也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要用上它們。”
賈詡輕嘆一聲。
“父親……若是李儒和太師納了此計,如今我們偷偷離去,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個晉身之機?”
沉默片刻之後,賈穆忍不住再次問道。
“董卓殘暴、李儒善妒……此處,終歸不是長久存身之地。”
賈詡的眼皮再次耷拉了下去。
“父親,那孩兒就不懂了!既然不管太師、李儒納不納此計,父親都已經有了離去之心,那麼又何必出言獻策?”
賈穆不由得眉頭微皺道。
賈詡擡起眼皮,看了兒子一眼,語聲緩緩道:“納不納在彼,獻不獻卻在我。”
“……”
賈穆一時無語,只覺還是完全無法理解父親的做法。
躊躇良久,他終歸還是沒有在此事上面繼續糾結,而是轉而向着父親問道:“父親,我們離開京城之後,要趕去哪裡?”
“先接上你祖母、母親、弟弟他們。然後,看看再說……”
賈詡合上了雙目,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