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悶的夏夜,總是叫人煩躁不寧。窗外的蟬鳴蛙趣,漸漸的被黑夜吞噬,萬籟俱寂。偶爾猝不及防的一聲兩聲,非但沒有致趣,反而攪得人心慌意亂。
年傾歡依着窗櫺,卻絲毫感覺不到有風襲來。窗外說不上皎潔的月光,寡淡的沒有一絲情致。再窒悶,心也是涼的。“五福堂還沒有傳出消息來麼?”
樂凝端了一碗蓮子羹,慢慢的走近:“回娘娘的話,還沒有皇上醒來的消息。奴婢知道娘娘您心繫皇上的安慰,可若是您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又怎能熬着爲皇上侍疾。小廚房準備了蓮子羹,娘娘多少進一些吧。”
微微抿脣,年傾歡才覺得脣瓣乾的起了皮:“不必了,本宮沒有胃口,只怕進了也不消化。不如你去沏盞茶來,本宮潤潤喉也好。”
“娘娘,這可是小廚房熬了大半日的蓮子羹,蓮子早已經綿軟,入口即化。若不進些,倒真是可惜了。”樂凝怕天熱,貴妃有受了氣,身子吃不消,故而軟磨硬泡,想能進一些是一些。
瞧她這般的討巧,年傾歡撫脣而笑:“若這蓮子羹真是熬得極有滋味,你不妨端下去自用一些。左右本宮現下煩悶,只怕進了也未必能消受,倒不如賞了你們慢慢品。”
彼時,花青正好端着熱茶進來,連同身後捧了茶點的小侍婢一起。“娘娘,若是不喜蓮子羹的軟糯粘稠,不如用些清茶配涼糕,您這一日的忙碌,好容易得空歇歇,總是不能空着腹。”
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年傾歡才覺得舒暢了許多。
樂凝有些吃味兒,自己說了好半天,娘娘都沒有進蓮子羹,反而飲了花青的茶。使小性兒似的,她將小丫頭手裡的涼糕端過來,一股腦兒塞過蓮子羹去:“娘娘賞賜的,你趕緊出去進了吧。”
小丫頭受寵若驚,趕緊謝了恩典,喜滋滋的端着蓮子羹就退了出去。
花青瞅着樂凝那醋酸的勁兒,赫赫笑了:“瞧你呀,娘娘賞了你,你倒是好心賞了丫頭。”
“娘娘都沒心思進,奴婢豈能自專。”樂凝嘆了口氣:“奴婢只是心疼娘娘罷了,即便不能爲娘娘分憂,也必然陪着娘娘同甘共苦。”
“過來。”年傾歡坐下,擱好手裡的茶盞,朝兩位侍婢伸出手分別攥住她們倆的手。“雖說懿旨是皇后下的,但只要皇上沒有醒轉,龍體沒有痊癒,本宮都難逃罪責。皇后多年處心積慮的想要扳倒本宮,如今有了這樣的天賜良機,豈會輕易就放過。所以你們陪着我,同樣身處險境,本宮若是有什麼不測,你們必然受到牽累,可後悔麼?”
花青纔要張嘴,樂凝已經搶先跪下。“娘娘,奴婢若非得娘娘恩典只怕現在也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娘娘對奴婢厚恩,奴婢豈能不顧娘娘的安危。何況,眼下雖有困境,但未必就不能翻轉,皇后是什麼心思,衆人皆知。只盼着皇上能早些醒轉,皇后便不再能狐假虎威了。”
花青也是連連點頭:“奴婢跟隨娘娘,就是娘娘的奴婢。除了忠心護主,別無他想。”
幽然嘆了口氣,年傾歡道:“倘若皇后有法子,使皇上也對本宮生疑,又當如何呢?”
兩人聞言,互睨一眼,均是搖頭。
“從前以爲,皇后愛重皇上,即便與我殘鬥,也不至損害龍體。如今瞧着,她這是狗急跳牆了,不再願意與我周旋,倘若此事不可逆轉,我必然要結束於此。瞧着哥哥還未抵京,彈劾的摺子就已經握在皇上掌心,便知道時不我與,如此一想,我果然被皇后扳倒,倒也不是什麼壞事。起碼沒有我在後宮,皇上也能安心些許。我只求……”本以爲自己看透了生死,畢竟歷經兩世,還有什麼是不敢想不能面對的。可年傾歡的心,還是抑制不住的揪起來,生生的疼。
“我只求你們能想法子將福沛送出宮去,帶着他去個安全的地方,好好的過日子。”年傾歡的聲音很輕:“只要福沛能活下來,此生便無憾了。”
沒想到貴妃娘娘動了求死之心,兩個人均是心驚膽顫。花青如同撥浪鼓一般的晃着頭:“娘娘,您不能這麼想,您不會有事的。即便朝中有人妒忌,暗害年大將軍,皇上也不會不分青紅皁白就讓年家難受的。”
樂凝也道:“奴婢能在宮中得以生存,全賴娘娘的福澤庇護。您若是有什麼事,奴婢哪裡有本事送九阿哥出宮?娘娘,您一定要三思啊。”
還未曾開口,就聽見門外一聲驚叫。
樂凝唬的身子一縮,冷聲道:“胡來喜,你在外頭幹什麼呢?一驚一乍的不怕嚇着娘娘?”
胡來喜趕緊快步走近來,顫音道:“娘娘,圓明園中伺候您的小丫頭,倒在廡廊下拐彎之處……手裡還捧着一隻碗。”
“什麼?”樂凝不信,匆匆的奔了出去,登時也是一聲驚叫。
年傾歡趕緊起身,就着花青的手匆匆而去,卻被胡來喜攔在門口。“你這是做什麼,讓開。”
“娘娘,您還是別瞧了,那丫頭……”胡來喜揪心不已:“奴才這就讓人將她拖出去。”
“不必動。”年傾歡凜眉:“敢在本宮眼皮子底下殺人,難道本宮還要忍麼?”
樂凝捂着胸口返回來,面如土色,驚慌失措的連說話都是那麼吃力。“娘娘……別……別看……”
偏不是這樣的軟性子,年傾歡執意:“人就死本宮廂房之外幾步之遙的距離,還端着原本當是本宮進的蓮子羹。倘若本宮連去瞧一眼的膽色都沒有,豈非是要由着她們騎在本宮頭上了!”
“幸虧娘娘沒有進那蓮子羹。”樂凝又驚又慪,只覺得胃裡面翻江倒海的難受:“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胡來喜瞧見貴妃眼中的堅定,知曉必然是攔不住了,便只好錯開身子:“娘娘只怕瞧見了,心裡不舒坦,又何必如此?”
反而笑了,年傾歡沉穩道:“這些年來,有什麼沒見過的?若真是怕了,只管在樑上系一根繩子,一脖子吊死也就是了。可既然活着,就得活得硬朗硬氣,無所畏懼。”
於是幾人都不攔着,隨着貴妃一併出了廂房,不過往右幾步,稍微一拐,就看見躺在地上的小婢女了。
一口的鮮血,噴的衣襟上盡是血點子,那碗裡頭的蓮子羹,也成了鮮紅的顏色。小婢女表情扭曲,眉頭蹙緊,瞪圓的雙眼凸起的厲害,眼裡盡是血絲。長大的口中,還有血水不停的往外流,但是人已經沒有了氣息。
花青只瞟了一眼,便軟了膝蓋。樂凝早已經跪坐在地上,縮着身子不敢動彈。胡來喜雖然還能瞧上一眼,可也是畏懼的渾身發抖。
而年傾歡則目不轉睛的凝視着那宮婢的臉,滿心如同烈焰一般的憤恨,熊熊燃燒。“方纔還喜滋滋的捧了蓮子羹從本宮房中退出來,這會兒就已經嚥氣。本宮一番好意,倒成了催命符,連累她就這麼慘死眼前。你們也都瞧見了吧?倘若這會兒,你們爲求自保,欲離宮,本宮絕沒有一句怨言,必然爲你們妥善安排。”
這席話讓驚惶之中的兩個丫頭都回過神,齊齊跪下朝貴妃叩首:“奴婢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絕不背棄娘娘。”
“好。”年傾歡吩咐胡來喜:“小廚房送進來的所有東西,逐一查驗,所有人不得擅用。此外,着人去稟明皇后,有人在本宮的膳食裡下毒。將這消息散播圓明園各處,必得要人盡皆知。擡着這宮婢的時候,安置在圓明園中,暫且不許安葬。”
胡來喜倒是不擔心別的,只怯懦道:“娘娘,皇后讓人將碧桐書院圍了個水泄不通,奴才只怕,這丫頭的屍首都擡不出門去,更別說稟明皇后,散播消息了。咱們的人,也都被皇后的人看押起來,如今身邊沒有能調動的人。看樣子,皇后娘娘是不打算讓您出去了,除非皇上能儘快甦醒。”
“她當真以爲能囚得住本宮麼?”年傾歡幽然而笑:“也好,本宮現在就出去會一會這幫景仁宮的戍衛。”
“娘娘……”胡來喜生怕有事,趕緊來勸:“外頭危險,您這樣冒然的闖出去,若是有什麼誤傷就不好了。何況皇后娘娘就是要瞧您的好看,您何必……”
“休要多言,你們若是挺得住,只管都陪着本宮走這一趟。許未必能出得去,但是起碼能引來‘有心之人’。”心裡早就有數,今日之事,多半是有人從旁幫襯皇后,年傾歡就是想看看,到底這個人,是不是心裡懷疑的那一位。
“娘娘且慢!”一個身影忽然從天而降,驚了衆人。落在離年貴妃一步之遙的距離,她輕輕的凝視面前的女子,卻沒有上前。
“你是誰?”年傾歡聽得很清楚,來人是個女子。“夜闖本宮的地方,你想如何怎樣?皇后就如此耐不住性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