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們自己傻。
一句話,說得葉嫵略微傻眼,至今還不明白。
顧輕舟就道:“這件事,是你二姐一手策劃的。”
葉嫵怔住。
她臉上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是靜止的,就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直直望着顧輕舟。
她似乎不敢相信。
她從來沒懷疑過她姐姐。
後來她又想到,她姐姐持家多年,也遇到過一些事,應付起來遊刃有餘。
父親也不是第一次外出。
每次父親外出,外書房的守衛是第一要務,這是軍機。
葉姍不可能不懂。
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她監守自盜。
“你二姐院子裡,有一輛小手推車,上面裝着花壇裡下來的磚。這種小推車,平日是廚房用的,從後門把才運回廚房。”顧輕舟道。
顧輕舟帶着她們姊妹亂逛的時候,路過廚房看到過一樣的小推車。
“那輛小推車,肯定進過廚房,又進過外書房,所以地轉裡有魚鱗。這麼大的魚鱗,是不會存在煮熟的魚身上,廚娘會刮掉,只有廚房纔有。”顧輕舟又道。
葉嫵仍是沉默。
她腦子嗡嗡的,除了聽顧輕舟說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你二姐挖地三尺,看似是找東西,其實也是藏東西。她院子裡的冬青樹,就專門挖了兩株粗的。”顧輕舟又說。
其中一株,已經蓋上了竹筐,免得把坑裡曬得太乾。
“......我想要走過去看看,被你姐姐阻止了。家裡到處都是泥,我去其他泥地裡踩的時候,你姐姐沒說話,只有她院子的時候,她說了。保險箱就在那個坑裡。”顧輕舟道。
葉嫵不明白。
她還是看着顧輕舟,像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希望顧輕舟的思想能灌溉她的頭腦。
這件事關乎她姐姐,她無法動用她的小心思。
她整個人此刻都有點呆。
“葉姍策劃了此事,一直做出很忙碌的樣子,然後還把我和你拉下水。”顧輕舟道。
說罷,顧輕舟沉默喝了口茶。
葉嫵愣了半晌,才問出一句:“爲何?”
爲何會這樣?
葉姍策劃此事,到底有什麼目的?東西在她院子裡,父親回來可能找到,她既有偷東西的嫌疑,又有失策無能的嫌疑,她到底圖什麼?
“反其道而行。”顧輕舟道。
葉嫵恍然大悟。
這層窗戶紙,很容易就捅破了,葉嫵的思想頓時一片清明。
“我知道了。她想嫁禍給方小姐。”葉嫵立馬道。
顧輕舟欣慰,點點頭道:“對,她想要嫁禍給方小姐。”
出了這樣的事,家中大亂,葉姍弄得雞飛狗跳,葉督軍當然會很生氣,再從葉姍那邊找到了保險箱,葉督軍會更生氣。
但是,生氣歸生氣,他一定會考慮這件事。
爲什麼葉姍那麼狼狽,爲什麼葉姍監守自盜?
葉姍的無能,葉姍的偷竊,都會讓葉督軍失望,那麼他就需要新的人來管束他的後院。
葉嫵還太小了。
姨太太們都是葉督軍親自挑剩下的,除了充盈後宅,沒任何用處。
所以,能擔當大任的,就是方小姐了。
“你父親會想,方小姐完全可以取代葉姍。他只要有這個念頭,就會知道方小姐纔是這件事最終的受益者。
越是受益,越有動機,你父親久經戰場,他會把任何事都往深處去想。如此一來,你二姐最狼狽卻反而是最無辜的。
再加上,我和你都幫忙了,你父親就會知道,方小姐的手段比我們還要厲害,連我們都騙過了,尤其是我。
你父親和方小姐分手過了一年,他會不會懷疑方小姐的怨氣?他當然會懷疑的。再加上這件事,你父親絕不會再娶方小姐進門了。”顧輕舟道。
葉嫵沉默。
“你看,方小姐什麼也沒做,什麼也不知道。她這樣乾淨,反而讓你父親覺得她手段太厲害了,一點髒也不沾。
你父親曾經想過和我聯姻,後來知曉我在江南頗有能耐,就立馬放棄,足見他對謀算過人的女人有多提防。”顧輕舟又道。
葉嫵睜大了眼睛,直直看着顧輕舟。
她再也想不到,她姐姐會來這麼一出。
在葉嫵心中,她二姐有點霸道,同時也有點能耐,卻獨獨不是狡猾奸詐之徒,怎麼......
屋子裡安靜了下來。
良久之後,葉嫵才道:“老師,對不起。”
“傻孩子,你怎麼會對不起我呢?利用我們的,是阿姍啊。”顧輕舟道。
葉嫵道:“我二姐她......”
“我不怪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地盤概念。你父親只是不想你嫁出去,卻沒想過,你二姐可能也不想嫁出去。
你們沒有兄弟,這個家以後就是你們姊妹的,她在維護自己的地盤。”顧輕舟道,“當有外敵入侵,反抗纔是勇敢的。”
“你覺得她勇敢?”葉嫵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上來,“她不擇手段利用我們,讓父親怎麼想你?”
葉姍真正要利用的,是顧輕舟。
因爲顧輕舟聰明。
葉督軍會想,連顧輕舟都沒看出破綻,那麼葉姍必定是清白的。
顧輕舟輕輕摟住了葉嫵的肩膀,笑着問她:“怎樣,你想要留下來毀了你姐姐的計劃,還是跟我去天津去吃魚?”
葉嫵破涕爲笑。
她道:“她在維護這個家,也是維護我。既然作惡了,那麼將來我們一起承擔惡果吧。
老師,我們還是避開,去天津吧,家裡就留給二姐。我們不攙和了,她成功、失敗了,都是她的。”
顧輕舟點點頭。
葉嫵立馬收拾了東西,叫上兩名副官,跟着顧輕舟走了。
葉姍只不過是回院子稍微休息,喝了一杯茶,副官就說:三小姐跟顧小姐去天津了。
“什麼?”葉姍大驚。
是不是姨母出事了?
姨母對葉姍姊妹倆都不錯,葉姍心急如焚,問了電訊處的人,收到天津的電報沒有。
得到的答案卻是否定的。
葉姍怔愣了下。
旋即,葉姍想到顧輕舟和葉嫵走得如此匆忙,招呼也不打,像是落荒而逃,心中頓時就一念澄澈。
她知道,阿嫵和顧輕舟什麼都明白了。
“真是......”葉姍良久沒有挪動腳。
葉姍非常清楚,顧輕舟和葉嫵的逃離,其實更像是站隊,她們站在葉姍這邊,所以她們不拆穿她。
“輕舟這個小狐狸!”葉姍微笑,“她把我妹妹也帶成了小狐狸了!”
她笑了之後,就打起精神。
父親快要回來,即將是一場硬仗,她需得做出最慘的姿態。
果然,葉督軍第三天的清晨就回到了太原府。
早上五點,葉姍就被叫了起來。
葉督軍大發雷霆:“什麼東西值得你把家給我拆了?”
又說她,“你一點事情也沒經歷過,難道就不能去問問旁人嗎?”
言語中格外失望。
他越是失望,葉姍的目的就越是能達到,故而葉姍氣鼓鼓的,和葉督軍頂撞了起來:“父親,是您的東西沒有藏好吧?”
“你還怪我?”葉督軍大怒。
葉督軍被葉姍氣了個半死。
葉姍也就生氣,說:“我難道不是爲了找東西嗎?你明明是讓我管家的,現在是不是找到了其他人,就嫌棄我?”
葉督軍氣得想要打人。
父女倆先吵了一架,葉姍就被禁足了。
送葉姍回去的副官眼尖,而且經驗豐富,回來對督軍府說,東西可能就在葉姍的院子裡。
果然,葉督軍的人很快就找到了。
葉姍的氣焰一下子就沒了,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又氣又急,恨不能跳起來。
葉督軍眼裡,流露出濃濃的失望,道:“你好好反思,鑰匙和印章交出來,最近就不要操持家務了。”
葉姍不給。
葉督軍氣得又想打她。
葉姍就開始撒潑,又哭又鬧,就是不肯把鑰匙給葉督軍。
葉督軍整個人都氣瘋了,當時用鞭子抽了葉姍一鞭子。
葉姍臉上,一條清晰的痕跡。
皮破了,血珠沁出了,慢慢的淌開,糊了她的臉,她驚呆了,葉督軍也驚呆了。
葉督軍後悔不已。
他是被葉姍逼到了極點,這才動手的,平日裡他很疼愛自己的孩子。
“阿姍......”
葉姍卻跑回了自己的裡屋,把管家的鑰匙和印章全部扔了出來。
葉督軍心灰意冷。
他一個人在書房坐了兩個小時。
這麼一靜坐,就有了對葉姍的愧疚,同時也懷疑她的能力。
等他質疑葉姍能力的時候,葉督軍才真正被葉姍帶入了歧路。
於是,葉督軍又獨坐了半個小時,決定把送北平帶給方小姐的特產,鎖到庫房裡,同時考慮如何送走方小姐了。
這點蛛絲馬跡,葉姍還是知道的。
她就明白,已經成功了。
除非方小姐立下大功,否則葉督軍是不會娶她做正派太太的。
只要她不是正妻,她就不足爲慮。
“輕舟,阿嫵,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啊?”葉姍想到了她們,心中一酸,“我這麼做,難道只是爲了我自己嗎?阿嫵,這是我們的家啊。”
父親暴怒的樣子,雖然是她設計的,可想想都覺得難過。
此刻,真有種孤家寡人的感覺,葉姍一個人痛哭流涕。
她非常想念葉嫵,也非常想念顧輕舟。
葉督軍也知道顧輕舟和葉嫵離開了太原府。
於是,他給天津發了電報,讓她們趕緊回來。
葉督軍也需要葉嫵在中間調停。
接到了電報,葉嫵嘆了口氣,因爲電報比她們早到天津。她們仍還沒有到,葉督軍的電報就到了。
“老師,咱們回去嗎?”葉嫵問。
“不,我們不回去。現在回去,會毀了你姐姐的心血,我們要多留一段時間。”顧輕舟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