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珂的講述,帶着幾分癲狂。
他既有痛苦,也有狠戾;既有眼淚,也有麻木。
尤崢的罪孽,他是最先知道的。
於是,他可能是失去唯一的摯友,和尤崢打架。
尤崢也不願意失去他這個朋友,所以撒謊騙他,說已經改過了。
老師的女兒才九歲,已經被尤崢哄得團團轉,王珂預料到了那女孩的命運,他從那個時候起,就開始揹負罪孽。
他覺得是他的錯,他沒有拯救尤崢,讓尤崢陷入了魔鬼的陷阱裡,變成了另一個魔鬼。
冉霜是王珂失眠的導火索,報紙上另一個慘死女孩的消息,是王珂下了殺唸的開端。
這個念頭一起,他就果然去做了。
顧輕舟想,這跟普通人的想法不同,王珂說到底精神上異於常人的。
他說到了尤崢的死,卻把描述的重點,放在那個山洞入口處,以及山洞上的寶藏。
“我當時只想着趕緊解決手頭的麻煩事,對這座“寶山”並沒有興趣。我將尤崢的屍體丟到寶山旁邊,就離開了那個地方。
以後的每個月,我都會去一趟耄仁寺上香,看那個山洞有沒有被人發現。
那山洞太隱蔽了,又在寺廟下面,三年過去了,無人知曉。我估摸着,那些財寶不是陪葬品,而是誰藏在那裡的。”王珂道。
他頓了下,又道:“司太太,我們太原府是千年古城,很久開始,望族大戶都聚集太原。
那些寶藏,對於太原府而言,很多人家拿得出來。可能是誰家出事了,爲了轉移而藏起來的。
後來人都死絕了,再也沒有後人回來找過。我發現了,也一直沒動它。寺廟那山上,香火不過如此,根本不會有人想到會有寶藏。”
顧輕舟點點頭。
她也知道,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是安全。
她同意王珂的推斷。
王珂又對顧輕舟說道:“司太太,你治好我的失眠症,我就帶你去那個山洞,山洞裡面的寶藏都歸你,我什麼都不要!”
他不想要寶藏,他只想解脫。
再這樣失眠下去,他怕是連這條性命都保不住了。
“我不想因失眠而死。”王珂哀切道。
顧輕舟問:“你是從三年前開始失眠?”
她隱約覺得,王珂還有什麼話沒有說完。
按照王珂的描述,他做這件事時,內心是非常堅決的,沒有猶豫。
殺了尤崢之後,他不但不應該因此患上失眠症,反而會有一種解脫的輕鬆感。
王珂之前已經做了那麼久的噩夢,尤崢死了,他應該感到鬆了口氣纔是。完全不該是現在這種反應!
“不是。”果然,王珂又開始痛苦了起來,“我是從一年前開始失眠的。一年前報紙上面發了一篇報道,說當年那樁姦殺案的兇手,落網了。”
那個時候,尤崢已經死了兩年了。
在尤崢死了兩年之後,警備廳抓到了兇手。
尤崢是清白的。
如果他只是糟蹋了少女,王珂可以殺他,卻不會那麼果斷。
王珂是因爲他害死了人,想要他以命抵命,再拯救像冉霜那樣的女孩,才心安理得殺了他。
他想,對於尤崢而言,少作惡也是積福,也許下輩子可以投個好胎。
這些說服自己的理由,在真相出水那個瞬間,全部崩塌了。
王珂也差點崩潰了。
那之後,王珂開始做噩夢,噩夢做得太厲害了,他開始睡不着,情況一日一日變得嚴重,終於嚴重到快要把他逼瘋了。
顧輕舟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終於明白過來,王珂對於自己的“失眠症”爲什麼會那麼謹慎,爲什麼不敢找大夫來治療,也不敢跟他的家裡人說。
他面對她時所有的古怪行爲都有了解釋。
“你也知道,想要治病就需得講明病因,所以你拖了這麼久。”顧輕舟似分析,亦似感嘆,“你找上我,並非相信我,而是覺得我這個神醫,可以不問緣由治好你,是不是?”
王珂點點頭。
他纏上顧輕舟,的確是因爲這個緣故。
他覺得天下第一神醫,是不同尋常的。對於治病,他腦子比醫生還要清晰。
“你放心,你殺了尤崢這件事,我不會說出去的。”顧輕舟說道,“而且,你的病,我這邊也有了眉目了。你且回去,明天正午前過來這邊取藥便是。”
“真的?”王珂激動,面頰泛出了紅潮。
他想起自己的承諾來,問道:“司太太您打算什麼時候去取那些寶藏?我隨時都可以給您帶路!”
“暫時不必。”顧輕舟道,“等你的病好了之後再說。”
她的平靜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王珂的心慢慢安穩起來,他相信,顧輕舟出手,他的失眠症一定會藥到病除的!
“那我明天再來?”王珂看向顧輕舟的目光中依舊帶着狂熱,可顧輕舟卻不像之前那般討厭他了。
這孩子,至少是一個正義的。
“嗯。”顧輕舟道。
王珂依依不捨的離開了。
他離開之後,顧輕舟喊了副官。
她讓副官去找了三年前那個報紙。
看完了,她把報紙給副官:“你拿着這個報紙,去一趟警備廳,問問他們這個案子的資料。
你就說是我的人,我也會給葉督軍打聲招呼,這個案子的所有資料我都要。”
副官道是。
他剛走,顧輕舟果然給葉督軍府打了電話。
此乃刑事案,並非軍務。
參謀接了電話,然後就道:“我這就給警備廳說一聲,司太太想要什麼,去拿便是了。”
顧輕舟道謝。
副官拿了資料回來,顧輕舟仔細看了兩個多鐘頭,然後讓副官去查一些她找出來的蛛絲馬跡。
副官就去了。
等副官離開時,已經到了半下午。
顧輕舟喊了女傭:“你去取紙筆來,我寫一個方子,等下你拿去藥房抓藥,讓他們做成蜜丸。”
女傭道是。
等將紙筆取了來,顧輕舟伏案寫下“人蔘、白朮、茯苓、炙甘草、當歸、熟地黃、白芍、炙黃芪、陳皮、遠志、肉桂、五味子、蜂蜜、生薑、大棗”等藥材名,然後一一標明瞭劑量,交給女傭,吩咐道:“一共煉九大丸,你就在那裡等着,煉好了之後用咱們自己的白瓶裝了帶回來。”
她親自找了一個白瓶交給女傭。
女傭辛嫂看了,心裡不由得咋舌,這藥丸究竟有多珍貴啊,竟然要用上等的羊脂白玉做的瓶子來裝!
“太太,您不是自己製藥的嗎?”辛嫂問,“您制的藥,可比藥鋪的好。”
“我有緣故的,你只管去辦。”顧輕舟笑道。
辛嫂點頭道是,她親自去了。
等到天已經擦邊黑了,辛嫂才帶着煉好的藥丸回來,顧輕舟收了白瓶,沒說什麼。
辛嫂退下去時,司行霈回來了。
他裹挾了滿身的寒意。
今晚特別冷,隱約又降了氣溫。
他看到了顧輕舟的白玉瓶,問:“是什麼?”
顧輕舟遞給了他。
他打開塞子聞了一下,皺起了眉頭:“是藥。誰生病了?”
“王珂。”
“那小子又來了?”司行霈臉色一沉,“他怎麼沒完沒了的?我看他精神不正常。”
“這也值得生氣?”顧輕舟笑起來,把藥瓶收好。
司行霈一想,真沒啥值得惱火的,也笑笑過去了。
不過,他對王珂很是不喜,因爲他覺得王珂腦袋不正常的,頓了下,他又問道:“那小子古里古怪,這次來找你,可有說什麼出格的話?”
“他從來沒在我面前說過什麼出格的話。”顧輕舟搖了搖頭,說道,“仔細說的話,他也算是一個好孩子。”
司行霈卻是不認同的。
之前坐汽車從王家離開的時候,他也看到了王珂,看起來陰鬱得像是暗處的苔蘚,哪裡有半點兒好孩子的樣子!
司行霈道:“他看你的眼神,太讓人討厭了!總感覺他有所圖謀!”
“他還真有所圖謀,他想求我治病。”顧輕舟道。
“除此之外呢?”司行霈問。
他似笑非笑,略有所指。
顧輕舟一下子就明白他想要問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