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有鳥語,鼻間有花香,很是醉人。
尚柳亭外已經候着了不少宮女太監,亭中有三人,正中那個垂首揮毫,似在書寫什麼,身側陪有一人,也是女子,正垂眸看着石桌上的錦帛,再遠些還站着一個,卻是鞠蕊。
李落到了亭前,沒有上前,躬身一禮,和聲喚道:“玄樓參見皇后娘娘。”
正中那人擡頭看了李落一眼,嬌顏如花,光彩迫人,正是當朝皇后雲妃娘娘。今個雲妃穿了件蘇木紅的窄袖襦衫,下着銀紅間色細長裙,紅靴紅帶,連臂間的紗質半袖都是淡淡的藕紅色,曲線玲瓏,清麗的容顏有三分英氣、三分威儀。
亭前還有一人,素衣白眉,垂手靜立在一旁,氣息凝斂,恍如淵渟,正是一統道門的道家宗主三生道長。
李落暗暗皺眉,三生執掌道家三宗,如今的風頭在大甘武林中一時無二,不過自從那場殿前論道之後三生深居簡出,極少涉足江湖中的事,頗顯神秘,更添了江湖上的風聞,名聲不墜反升,早已勝過逍遙子許多。而今出現在大甘宮中,李落一時也難辨玄虛,是雲妃盛邀護衛左右,還是這位道家宗主也要插手卓城的紛爭之中。
三生一臉淡然,一雙眸子暗含春秋輪迴,一如當初李落和幾位皇兄皇弟初見之時。三生見李落留意自己,行了一個道揖,不沾煙火。李落暗自誹謗,若是清高,何來卓城這潭渾水裡攪和。
“玄樓來了,過來看看本宮新作的這幅畫如何?”雲妃收筆,伸了伸腰肢,肆意彰顯着動人心魄的嬌軀,衝李落招了招手,頗有幾分雀躍之色。
李落告了一聲罪,登上尚柳亭,仔細看了看雲妃筆下的這幅畫。這是一幅山水畫,取的景就是身後的月諸湖,但見細雨如波,楊柳含煙,點綴着幾個栩栩如生的扶花分柳的女兒家,一股煙花風月之氣躍然紙上,頗顯功底。
李落沉吟不語,雲妃催促道:“說話呀。”
李落輕咳一聲,和聲說道:“湖荷入畫,墨綠普者黑,荷葉望柳,柳映姑射,逶迤秀美,加上娘娘這一枚鳳印,當是不凡。”
“怎麼說?”
“價值千金。”
雲妃眼睛一亮,不免多瞧了幾眼桌上的畫,很是得意。忽地,雲妃似是聽出來什麼,俏臉一沉,道:“若是沒有那枚印章呢?”
李落摸了摸鼻尖,爲難的看了雲妃一眼,雲妃鳳目含煞,叱道:“本宮問你話呢,吞吞吐吐的做什麼!”
“大約也就值個三五十兩吧。”
“你!?”雲妃大怒,酥胸一陣起伏,顯然是氣煞了這位當朝皇后。亭中諸人屏息靜氣,倒吸了一口涼氣,也就是定天王纔敢這麼放肆吧。
“你且說說爲什麼本宮這幅畫就只值三五十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瞧本宮怎麼治你的罪。”雲妃寒聲喝道,大好的興致,就被李落當頭潑了一盆冷水,怎能不讓人生惱。
李落面不改色,無驚無懼,一指這幅畫,平聲說道:“玄樓不懂丹青……”雲妃冷哼一聲,強忍着沒說話,倒要聽聽他怎麼詭辯,“畫有好壞,筆墨功底是爲其一,着色深淺,形似神似者是一個畫師,但若想成爲丹青聖手,單是這些卻還不夠。大家作畫,除了筆墨色調之外,尚有意境和格局兩處,娘娘所作的這幅畫,意境足了,不過依玄樓之見,格局卻還差了點火候。娘娘這幅畫,有遠近,有深淺,只是遠近深淺卻不曾融入畫中,遠還是遠,近也還只是近,深淺只在筆墨濃淡。要知一副流傳百世的上佳畫作,深淺遠近應該是由格局而定,有人看近,有人及遠,格局唯一,而意境萬千,不論畫上繁簡,這格局總歸不能亂,就像兵法一般,也講究合縱連橫,娘娘攻於筆墨,卻疏忽了平衡之道,依玄樓拙見,格局似乎單薄了些。”
雲妃咬着牙,忍着氣,勉強聽完,直氣得柳眉倒豎,眼見就要發怒。李落倒是一臉坦然,眉宇間沒有輕狂意氣,很認真的看着這幅畫。雲妃一怔,李落這個模樣不知何故竟然觸到了自己心底深處的那抹柔軟,當初南下宜州的路上,李落起意作畫換取盤纏的時候,也是這樣認真單純的神情,這麼多年過去了,南陌早已不在,而那個少年郎卻似還是當初的模樣。
涌起的怒意頃刻間煙消雲散,雲妃眉梢解寒,盯着李落瞧了半晌,一字一句的說道:“也就你敢這麼和本宮說話。”
“不是娘娘讓玄樓評說你的畫麼?”李落愕然應道。
雲妃一滯,咬牙切齒的說道:“本宮真是……自討苦吃!”
“那玄樓以後不這麼說了。”
“要你裝好人!”雲妃氣急叱道,忽地想起什麼,抿嘴淺笑,這一笑,百媚叢生,萬物回春。雲妃輕哼一聲道,“那也值三五十兩呢,比你當初……”雲妃猛然收口,自知失言,一整容顏,看着場中如釋重負的一衆宮人,喝道,“愣着幹什麼,還不把這幅畫扔了,留在這裡讓人笑話本宮麼。”
鞠蕊連忙上前收起畫卷,擡頭偷偷打量了李落一眼,嘟了嘟嘴,目含責備,真是的,就不知道順着皇后娘娘的心思誇她幾句。
李落只當作沒看見鞠蕊的責備,靜靜的看着鞠蕊收起畫作。亭子裡一時無聲,雲妃看着李落,李落看着雲妃,過了半晌,雲妃拍了拍額頭,問道:“本宮找你來做什麼?”這個舉止像極了精靈古怪的女兒家,和大甘皇后的身份着實不相襯,卻有別樣迷人的風情。
李落一臉茫然,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雲妃忍俊不禁,笑出了聲,道:“本宮要被你氣死了,都忘了找你來做什麼。”
李落笑笑沒有應聲,雲妃吐了一口氣,脣邊含笑,少見的有了點女兒家的羞澀,卻又很快的藏了起來,拉起身邊那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