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危急的時候靈性比平時要強,讓人追的小姑娘直覺遇到的這一行人是不錯的人。本能,促使她急中生智,不管怎麼樣也比賣身入青?樓要好。
蕭護在沉吟,她爬起來伏在地上大哭:“求求您救我,我願意爲奴爲婢報答您的恩情。”追來的大漢們罵罵咧咧:“小賤人,你已經賣給我們了!”伸手就來抓她。
小姑娘從蕭護大腿旁邊鑽過去,往他身後逃看也不看,一頭撞在牆上,暈了幾暈,手伏着頭更哭得厲害:“我不去呀,我是清白的人!”
蕭護擋在她身前一步也不讓,大漢們忌憚張家等人魁梧,不得不客氣說話:“這位爺,請您讓一讓了。”
三團公主在父親肩頭上,這姿勢正方便她往後面看,見到小姑娘身子緊緊貼着牆,恨不能把自己擠到牆裡面去的那種瑟瑟,三團小公主可憐她,把自己面頰往父親面頰上貼一貼:“父親,她好可憐。”
蕭護愛憐地拍拍女兒,皺眉問大漢們:“多少錢?”
大漢們一愣,手中賣身契揚一揚:“您可看好了,我們是白紙黑字,二十兩銀子一分不少的買回來,養了一年多……”
“只有十幾天!”小姑娘在蕭護身後大叫一聲。
大漢們怒目:“你再說話,老子還不賣了!”小姑娘咬緊嘴脣,咬得嘴脣沒有血色,三團又扭過頭在父親肩頭上看她,好心地道:“會有血的。”
蕭護淡淡:“給他們三十兩銀子。”張家答應一聲,袖子裡取出兩錠大銀,一個十兩,一個二十兩,在手心裡來回拋着,伸另一隻手:“地契?”
“我們花了二十兩買的人可是面黃肌瘦的,你看看她現在水靈靈的,吃了多少好東西,要是接客一個晚上就百兒八十兩……。”
路邊兒賣的人也有幾個小丫頭,一個人標價才五兩。蕭護張口就是三十兩,大漢們知道遇上有錢的主子,趕快把價錢往高裡說。他們邊說,邊試圖用身子擋住路邊賣身的小姑娘。
“哼!”
“哼!”
蕭護和慧娘在聽到接客的話時,同時哼上一聲阻止女兒們聽到。可四團還是聽到了,她在母親懷裡,卻伸長脖子問父親:“父親,什麼叫接客?”
蕭護大驚失色。
慧娘大驚失色。
太子小蛋子滿庭六麼水蘭小螺兒……全變了面色。把討價還價的大漢們嚇了一跳,一跳過後,才更明白這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家裡人才會這麼在乎外言不入的。
不過這是大街上,全是外言。
小公主們還是希冀的看着父親。慧娘張口結舌:“寶貝兒,那個,就是,不要問的話。”
“可不要問的話,他怎麼就能說呢?”三團也是一腦袋問號。慧娘打個哈哈:“啊,就是,怎麼能亂說呢?”對張家使個眼色。
張家小鬼一起走上來,在大漢們肩頭上一拍:“借過說話。”讓他們走開兩步。而蕭護夫妻抱着女兒們緊走幾步,趕快離開這到處是外言的地方。
那賣身的小姑娘緊張地盯着張家手中的銀子,又惶恐不安地看着離開的三團公主,還沒有給銀子,自己能跟着嗎?
三團對她招手,是一張快樂的面龐:“來的喂。”一隻溫暖白淨的手握住小姑娘的手,是小螺兒。小姑娘身子一顫試圖縮回去:“我,手髒。”小螺兒含笑:“跟我來,回去給你洗乾淨,你才能見小姐們說話。”
小姑娘怯怯又看和大漢們說話的張家,小螺兒輕笑:“會付錢的,走吧,你是我們家的人了。”小姑娘這纔敢離開,走上一步以後,面上又悲又喜,好似逃出生天。
張家小鬼沒多久就跟上來,都是笑逐顏開。小螺兒奇怪:“看你們這高興勁兒,我倒要問問了,給了多少錢?”
小鬼把賣身契一揚:“二十兩買二十兩賣,你當我們還真給他們養人的飯錢不成。”小螺兒抿着嘴笑:“喲,我就知道你們不會幹出好事情。”張家嗤之以鼻:“主子救人一命,就造了七級浮屠,我這當差的,一級半級的浮屠總是有的吧。對了,你回去對那蛤蟆廟的老和尚說說,讓他上西天記得對佛祖說說,別忘記我的好處。”
“河川廟,要說幾回你才記得,又蛤蟆廟了。”小螺兒一急道:“大帥長得很像蛤蟆嗎?”張家哈哈大笑:“可不是,他那一張吃四方大嘴,每一回你去,就少幾十兩銀子,不是蛤蟆難道是烏龜?烏龜有那麼大嘴!”
小螺兒火了:“你就不能正經說一句!”她一來火,張家就賠笑:“好好好。”小鬼們掩話笑。張家翻眼拿他們出氣:“笑什麼笑!怕老婆,這是……本朝的傳統。”
小鬼們笑翻了臉:“這是張大叔你成親前認錯嬸嬸,把柄在握,還本朝傳統!”
蕭護和皇后早就走遠,不然估計回來把張家罵一頓。
小螺兒笑着把張家打發走跟上:“看着小爺,別又讓小蛋子那奴才說話,很好聽嗎?”張家不放心上:“我揍他老子!”小螺兒撇嘴:“蕭北纔不怕你打!”又顰眉:“你又把我話岔開。”往前努嘴:“快去吧。”
“好,開步走!”張家老老實實甩開手臂大步而行,小鬼們一個跟一個串在後面學他走路姿勢,邊笑話他:“哈哈,張大叔又讓罵了!”
“滾,沒老婆的人別笑話我!”張家張口就罵在點子上。蕭規頭一個一縮腦袋,蕭墨恨恨地揪住他耳朵把他腦袋往上拔:“給我出來,不許縮頭。”張家在前面說風涼話:“蕭墨啊,你要有兩個,你也縮頭跟他一樣。”
蕭規忍無可忍:“哎,還大叔,說句好聽的行不行。”張家慢慢騰騰轉頭:“你喊我大叔,我就教教你吧,你呀,遲早得選一個,反正死一個,早也是死一個,晚也是死一個,不如早死你早生孩子,免得顧公公再急出皺紋來。”
蕭規撲哧一笑。
前面可以看到蕭護等人,大家不再胡扯,走上去把話回給蕭護,三團公主着重地交待:“給她吃的,給她衣服。”
蕭護和慧娘心花怒放:“三團真乖。”這麼小就知道體恤窮人。四團公主急急道:“給她點心。”蕭護放聲大笑:“都是乖孩子。”三團和四團對着做着鬼臉,掏自己荷包裡的蜜餞吃,又吵着要買蜜餞,當父母親的百依百順,帶她們街上逛過,在酒樓上吃飯。
小螺兒在路上問過小姑娘叫小青,是先帝朝中老臣孔道夫的家生子兒,心中明白不少,沒有多問,先帶着她回到客店裡。
進門時,小青先看客店,是本城最大的客店。她見到這一行人衣着不俗,不說過人的華麗,卻也是讓賊惦記那種。小螺兒問她,她也問小螺兒:“主家是什麼人?”小螺兒微微一笑沒有告訴她,只是交待:“去到除了當差上不懂可以問,別的我不問,你不要多話。”
小青乖巧地點頭:“我知道,我在孔家也是這樣的。”小螺兒一曬:“孔家,算什麼!”帶着她走到上房的小院子外,客店裡留守的人過來問候:“張大娘買的人?看她瘦的沒幾兩肉。”
小青屏住氣對小螺兒刮目相看,這大娘極年青,卻人人喊她大娘,應該是主家裡有臉面的人。聽小螺兒自如地笑着吩咐:“燒熱水來,問掌櫃的多要幾個桶,她得好好洗幾回才能見人。還有衣服,去她弄現買幾身來,弄幾根簪子給她。”
小青忙道:“我,用頭繩就行。”小螺兒笑起來:“你用頭繩是可以,可就不是我們家的人了。”她在客店門外就鬆開小青的手,這就讓人打水取洗手的東西來,又呀地一句想起來:“給她弄點兒吃的,這天冷的,給她一大碗熱湯麪吧。”再慢慢地洗自己那手,慢慢地抹東西。
小青身上髒不敢進房裡,侷促不安地站在廊下打量這院子裡。小二送熱湯麪的時候,還沒有進院門,小青先聞到香。等見到那碗麪,她驚呆了。堆尖的一碗麪,上面放着火腿,排骨,黃花菜等等,大寬的麪條子看着就雪白筋道,惹人饞涎。
“骨嚕!”明顯的一聲咽口水聲。
小螺兒笑了,把自己洗乾淨的手在眼前看看,對小二道:“放廂房裡。”讓小青過去吃,自己先去上房裡看茶水是不是還溫熱可口,要不要換。
就慢上幾步出來,小青已經把一碗麪吃得精光,正在饞相可掬的舔碗底。小螺兒好笑:“還要不要?”
“呃,不要了。”小青也難爲情自己吃得多,低聲解釋:“以前我沒有這麼能吃。”小螺兒笑道:“那是當然,你跟我們走上兩天,飯量也就回去了。”想跟着大帥東奔西跑時,頓頓也很能吃。
熱水送來,小螺兒打發小青去洗澡,拿雞蛋等給她洗頭髮。洗了三桶水,纔算乾淨。換上一套新衣服,大紅襖子綠綢裙子。小青是覺得很好了,小螺兒皺眉:“這染色也太差。”買東西的人賠笑:“大娘您將就些,這小城裡能有什麼好東西。她要是中用,您回去慢慢打扮她。”小螺兒才放過去:“也是。”
讓小青自己用乾布擦好頭髮,小螺兒遞她給幾根細細的金簪子。黃澄澄的顏色才一出現在小青眼前,小青就惶然後退:“不不,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她垂下眼簾,聲音細細地:“給我頭繩吧,不然,給我銀簪子也行。”
“上哪裡給你找銀簪子,就這幾根,還是外面買的。”小螺兒塞給她:“這麼細的,家裡也找不出來。你戴銀的不要緊,不是把小姐們的臉全丟了,快收拾好,這天快黑了,只怕今天小姐們就要見你,快梳好頭我來教你回話。”
小青雙手顫抖地捧過金簪子,撲通就跪下來,淚流滿面:“我雖然不知道爺是什麼人,卻知道一定是個好人家。”
“當然好人家,不是好人家誰肯從青?樓裡買你回來。”小螺兒忍俊不禁:“你當我們家沒人用不成?”
打發小青梳頭,再教她很多和小姐們說話的規矩。
當晚小青在房裡等着,直到月上樹梢頭,主人一行纔回來。蕭護懷裡抱着一個,揹着一個,全睡了。
三團要抱着,蕭護用自己衣服蓋着她。四團要和姐姐離得近,就揹着睡着,慧娘用衣服蓋住她,自己在後面用手託着。
上房裡送熱水換衣服忙了很長一會兒,小螺兒帶小青過去,在門外悄聲又問:“我說的你都記得了?”
“記得。”小青點頭。牢記小螺兒叮囑的她,進去就遠遠的跪下來叩頭。聽一聲:“近前來。”平和又和氣,是白天那個抱着自己女兒不鬆手的男子。
蕭護慢慢地呷熱茶,還在和慧娘說話:“三團四團蓋緊了?”慧娘就下意識往房裡看看:“蓋緊了,我只怕她們喝多了湯,要起夜。”
“哦,房裡燒暖些。”蕭護說過這些,見小青也到面前,洗乾淨後居然是個清秀小美人兒,難怪能賣二十兩銀子。
他雖然沒有買白天的那些插草標的人,可那些人也烙在蕭護心上。他就是不懂帝王之學,也知道當一個好皇帝的標準,就是讓人吃飽飯。
窮人賣身是尋常事,可這麼冷的天孩子們也在大街上喝風,深深觸動了蕭護。再來他陪女兒外面吃飯時,就一心二用在想自己對前朝的清查,是不是過了?
有這些想法在前,蕭護就對小青問的很仔細。
“你是先帝老臣孔道夫的家生子兒?”
“是。”小青恭恭敬敬。
蕭護微微籲一口氣,孔道夫這個人他是見過的。他不是重臣,是個國子學中的大儒,幾代爲官。這樣的人守先帝恩德最重,不亞於寧江侯。他不如寧江侯權勢大,得的恩典多,還敢在蕭護背後弄幾齣子。孔家是在蕭護以前貌似攝政王的時候,知道得罪不起,找個藉口離開京都回到原藉,倒也不惹事情,就是說先帝好。
蕭護一登基,他不肯改口,不讓清查就是怪事。
蕭護反思一下,有很多人都還是要說先帝的好處的,先帝也不是全是壞的。再一想讓張家呈上來的本城官員,蕭護也見過,也是個穩重謹慎的人。
凡是對先帝舊官員進行清查的官員,蕭護是一一見過,認真叮囑過他們不許黑人,想來本城官員吳大人他也不敢。
就又問:“孔大人除了說先帝好,還有什麼?”
小青知無不言,她年紀小,沒有人避她,居然知道不少:“有時候老爺在後花園裡對月亮嘆氣,說老九居然封了,爲什麼少了兩個,就是封老九,也是面子功夫,裝出來的,那兩個小的不理不睬,是猜忌纔是。”
蕭護和慧娘全眼神一跳。
老九,九殿下?九殿下是自己不肯出京,說在京裡可以奉養文妃。蕭護自然知道他是爲消除自己疑心,自然就順水推舟答應。這是九殿下自己不肯走,卻不能怪蕭護。
兩個小的,只能是指孫琳和孫瑛。
孫瑛也罷了,他是蕭護接到京中的。本來蕭護是想給他一份采邑口糧,不過對光復帝孫琳不能放心,又不能封一個留一個,就乾脆都不封,全由他們留在宮中更好看管。
反正也沒有餓到他們,至少生活待遇上沒有人虧待。
蕭護反覆問過小青再沒有別的話,讓她出去後,對慧娘淡淡道:“看來因爲兩個天子而議論我的人,不會少!”
“夫君不必放在心上,不過是些糊塗蟲。”慧娘凝神道:“我想的,卻是另一件事。”蕭護道:“你說。”
慧娘恬然一笑,面容在燭火下更見秀麗,語聲緩緩,似發自於深思中:“我只擔心這些話是有意而發,比如前朝的餘孽,像南宮復石明韓憲王等,真的斬草除了根?如果只是老臣們自己發發感慨,這沒什麼。書生不是筆桿子就是嘴皮子,不讓他們說也不行。但是有人蓄意引出這些話,就是星星之火了。”
蕭護伸手在她面頰上擰一把:“我也正想到這裡,一個人說這些話是小事,要是他們還有餘黨大家一起說,難免我要心狠!”
他冷冷一笑:“孔道夫先帝老臣,國子學大儒,現關在獄中,難道沒有幾個門生去救他?”慧娘慨然起身:“十三請命,去打探這個消息。”
蕭護一笑:“不用你去……”
房裡小公主們鬧起來:“要噓噓,”
“要祖母,”
“要祖父,”
“要母親,”
“要……父親,哇……。”眼看再見不到人就要哭。蕭護飛快進去以前,還對慧娘抱怨:“怎麼我不排在前面?”慧娘和他一樣的速度進去,忍笑安慰他:“難道夫君要排在噓噓前面?”蕭護順手在她腦袋上拍一記,比十三快的到牀前先抱起一個:“噓噓,父親來了。”
慧娘聽這話怎麼聽怎麼怪,噓噓父親來了?更忍住笑,抱住另一個:“寶貝兒,母親來了。”四團快哭出來了,還裝嗚嗚:“噓噓母親。”慧娘大樂:“母親不噓噓。”
小青睡在隔壁,自己單獨一間房,夜裡靜,用心聽能聽得到上房動靜。兩個嬌滴滴的小嗓音:“說故事。”
“不說不睡。”
“我買的蜜餞呢?”
“我買的衣服呢?”
“我買的花兒記得澆水……”
太子蕭謹睜開眼:“小蛋子,去澆水。”蕭學披着衣服爬起來衝出房門,在正房窗下面回話:“奴才澆過了。”
“咦,我記得我把花扔了。”三團又想起來,小鼻子上一下子按上兩個手指頭,一個是父親的,一個是母親的。
蕭護和慧娘一起笑:“你就是個小壞蛋。”三團得意搖搖腦袋,再一頭扎到父親懷裡,閉上眼要睡。
窗外蕭學一本正經:“那是奴才記錯了。”回到房裡繼續大睡。蕭謹笑笑,又喊他:“你說到了軍中沒有妹妹們,應該不好玩吧。”
“你是去立功的,不是好玩。”蕭學中規中矩的回答。
蕭謹拉開被子,自己去想像軍中是什麼樣子。
慧娘還沒有忘記自己要深入虎空的計劃,想想夫君要送兒子去關外,卻走得如此之慢。可見太子去軍中固然重要,帶着他體察民情更重要。就把兒子叫到一邊,告訴他後,問:“你敢不敢去?”
蕭謹一拍胸脯:“當然是我去,難道還叫妹妹們去?”
“母親,母親!”正房裡三團和四團又叫起來。慧娘趕快回房去,見到三團和四團都坐在蕭護懷裡,面前擺着好幾種粥,睜大眼睛:“母親喂喂,父親抱着。”
慧娘在她們額頭上一人親一記,順勢移到蕭護耳邊,對他悄聲抱怨:“這是養紈絝嗎?回去可怎麼再教導。”蕭護胸有成竹,悄聲回:“回去讓太上皇慢慢教,你我還是好父親好母親。”慧娘哈地一聲,伸直身子:“寶貝兒,母親來喂喂。”
一手抄起調羹,一手拿起碗,心想夫君好奸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