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醒來時,望着屋子裡那熟悉的佈置發呆了好久。
妹妹忍冬在一旁拉着她的手腫着眼睛流淚:“姐,阿爹如今人事不省,你千萬不要出什麼事。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怎麼活啊!”說着她撲倒在半夏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半夏輕輕推了下她,輕聲道:“別哭,忍冬,阿爹怎麼樣了?”聲音發出時,她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嘶啞腫痛。
忍冬見半夏問起爹爹,剛止住的淚水又涌下來:“怕是真得不行了。”
她喃喃地說:“剛纔村裡的人都來見最後一面了。”
半夏心中一沉,忙道:“那你別守着我了,快去照顧阿爹吧。”
忍冬輕指了指那邊屋子:“我也是剛過來這邊看你的,現在木娃幫我守着阿爹呢。”木娃是木羊的妹妹,和半夏忍冬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
半夏這才點了點頭,同時掙扎着起身。而那邊的木娃也聽到了這邊的動靜,過來見半夏醒了,忙道:“你還是多躺一會兒吧,上人說了,你這段時間休息不好,身子虛。”
半夏搖頭:“我沒事的,我去看看阿爹。”
半夏來到阿爹房間,看着阿爹蒼白的面容,心裡一痛,喃喃地道:“阿爹,我求來人蔘,卻沒能救你……反而讓你白白痛苦嗎?”
木娃握住半夏的手,柔聲安慰說:“半夏,大家沒有怪你的意思,上人也說了,老爹本來就……”
本來也就活不了多久了——這是她沒有辦法直接說出口的話。
半夏輕輕搖頭,她昏睡了一番,心中倒是逐漸平靜下來。
忍冬此時又怪姐姐,又心疼姐姐,自己想開口說什麼,到底又憋回去了,憋得難受,嗚地一聲,趴在爹爹被子上大哭起來。
木娃見此,忙又過去安慰忍冬,可忍冬哭得傷心,她也不免跟着掉眼淚。
如此,三個姑娘各自難過一場,後來半夏看天色已晚,便讓忍冬送走了木娃,自己在旁守着爹爹。忍冬回來原本也要守着爹爹,半夏還是讓她睡去了,自己一個人望着炕上父親緊閉的雙目,那個樣子彷彿再也不會醒過來。
當忍冬凌晨時分醒來時,卻見到站在土炕邊的姐姐穿戴怪異。
她穿上了爹爹的羊皮襖,披上了爹爹的毛氈披風,就連頭髮都學着男人的樣子用一根麻繩紮起來。
忍冬嚇了一跳,瞪大眼睛喃喃地問:“姐,你怎麼了?”
半夏正把一些煮熟的山藥蛋和臘肉往布袋裡裝,此時聽到妹妹說話,並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你一個人在家裡好好照顧爹爹,我要上山去找牙牙草。”
忍冬一聽急得差點跳起來:“姐,你不要命了嗎?你知道牙牙草有多難找?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嗎?”
大雪封山,沒有任何一個望族人敢隨意上山打獵採藥。
更何況,牙牙草生長在偏僻險惡的深山裡,那是望族人所不能踏入的禁地,一旦踏入,便要任憑狼羣的處置!
半夏轉過身, 安靜地望着妹妹,聲音柔和,語氣堅定:“沒關係,事在人爲,人家說牙牙草靠得是機緣,我便用自己的命去爲阿爹換一個機緣就是了。”她走到妹妹身邊,伸手輕輕撫摸妹妹柔順的頭髮:“等爹爹吃了牙牙草,他就能醒過來,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又能像以前一樣了。”
忍冬哭了,哽咽着說:“姐,你不能出事的,不要去……”
半夏幫妹妹擦去臉頰邊的淚水,將她摟在懷裡:“忍冬,別哭。假如我回不來,你就把爹爹好好安葬,然後嫁給木羊。木羊是個好人,他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忍冬聽到這話,哭得更大聲了。她並不想失去姐姐,也不想失去爹爹,可是她無法阻止爹爹逝去,也無法勸阻姐姐離開。
半夏戴上斗笠,背上竹筐,竹筐裡放了皮水袋,肉乾山藥蛋以及斧頭石鏟等物,告別了淚水漣漣的妹妹,一個人離開了家。
外面的雪依然在下,積雪已經很厚了,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神廟。
神廟也披着一層白色的雪,晶瑩剔透,猶如一座玉山。
她跪在神廟前,默默祈禱劍靈和地奴的護佑。
主宰着上古山的,是野狼。
據說在千百年前,地奴老祖宗和狼族曾經有過互不侵犯的誓約。千百年來,望族人打獵,卻不會傷害任何一隻野狼。野狼也會覓食,卻不會傷害任何一個望族人。
據說望族人可以走遍上古山,卻不能走進山上的福地,那裡是狼的聚集地,也是望族人不能踏入的禁地。一旦任何一個望族人踏入禁地,那就極可能落得屍骨全無的下場。
在望族的歷史中,有一位族長曾經爲了尋找失蹤的女兒而踏入了禁地,結果當他走出來的時候,傷痕累累,身上白骨森森。
可是,偏偏牙牙草就多長在那片禁地中,這也是望族人難以得到那絕世珍寶牙牙草的原因。
半夏深深地跪拜在地,讓自己的髮絲幾乎埋入雪中。
“萬能的劍靈,偉大的地奴,請你們保佑半夏拿到牙牙草,救得父親的性命。”
曾經的半夏是並不相信神佛鬼魂的,她也一直以爲,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會庇佑子孫。所謂的供奉不過是人們心裡的自我安慰罷了。
可是十六年的望族生活,每日的薰陶,她開始相信,望族人的頭頂確實有個萬能的劍靈在保護着他們,也開始相信那個叫地奴的老祖宗也許一直俯視着這片村落。
擡起頭,敬畏地望着神廟,她再次默默祈禱。
當半夏祈禱完畢起身時,卻看到不遠處彷彿有人影朝這裡張望。她開始還以爲又是無末,可是定睛望過去,那人穿着比望族人和無末要精緻許多的衣服,分明是外人。
那應該是要上山採藥的人吧,他們長期聚集在存在外面,時刻等着天氣好時上山尋寶。
半夏想着這羣異族人用覬覦的眼睛盯着神廟,心裡很是反感,不過她着急上山,一時倒也沒法計較,便徑自離開往山上走去。
不到萬不得已,半夏也是不願意去踏入狼族的禁地的。
她開始並沒有進入禁地,只是在上古山外山徘徊尋找,可是吃盡了苦頭,她也沒有找到牙牙草的蹤跡。
半夏疲憊地找了古樹下一處乾草堆坐下,順手拿起水囊喝水,這才發現水囊里根本沒有一滴水了。她又摸了摸竹筐裡,幸好肉乾還是有的,於是摸起來啃了幾口。放了好久的肉乾,澀然無味如同嚼蠟,不過這對於半夏來說依然很是珍貴。
吃完肉乾,她又抓了一把雪就着山藥蛋吃下。冰涼的食物進入胃裡,有點不舒服,不過半夏忍着。
仰起頭望天,天再也不再下雪,上古山的天空是碧藍色的,很美很清澈。
半夏閉上眼睛默默地祈禱爹爹等着自己回去,她是一定要找到牙牙草的,哪怕踏入狼族的禁地,哪怕被他們當成食物撕得粉碎!
費力地重新站起來,她拿起一根木棍當做柺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着雪往大山深處走去。
上古山的深處,是狼羣聚集地,沒有任何野獸敢靠近這裡一步,更不要說人類了。當半夏踏入這裡時,除了自己咯吱踩雪的聲音,只能聽到狼羣偶爾發出的嗥叫聲。
半夏以前並不怕狼,因爲偶爾會有一些狼到了山下,它們不會傷害人的。可是如今踏入別人的地盤,她自然是盼着能趕緊找到牙牙草離開。
半夏努力回憶平日聽爹爹講過的關於牙牙草的事情。牙牙草最喜生長古柏之下的石縫中,喜陰不喜陽,牙牙草生長之處,寸草不生。有機緣者,隨處可見牙牙草,沒有機緣的話,便是對面也不相識。
半夏也不知道在這裡找了多久,只知道天又漸漸暗下來了,她也已經是滿手泥濘,渾身是雪,可是牙牙草還是沒有半點影子。
她想着一旦到了晚上,是萬不能留在這狼羣出沒之地的,當下就要離開,可是誰知心裡一着急,腳下一個趔趄,竟然滑倒。偏偏腳旁就是一個山坳,她就這麼滑着草和雪一路直下到底。
當她終於到了山坳底的時候,只感到頭暈眼花,四肢發疼。掙扎了好久才扶着旁邊的一根古樹勉強站起,這才發現水囊也不見了,竹筐也不知道散落在那裡,更不要說剛纔的那根木棍柺杖了。
如今可真是筋疲力盡山窮水盡,偏偏這山坳如何除去她也概然不知。
就在沮喪萬分之時,半夏忽然發現腳下有些異樣,她低頭一看,原來這片地兒竟然是沒有雪的,只是溼漉漉的樣子,看來雪是化掉了。
她開始只是詫異,後來心中靈光突顯,忙蹲下身子仔細尋找。
半夏很快發現,在這顆古樹下,有一顆草形狀特意。
紅若瑪瑙,通體透亮,四片葉子狀若貝殼。
這正是往日老人們說起的牙牙草的樣子。
半夏心中狂喜,忙跪在那裡,雙手捧住那牙牙草,彷彿捧住了父親的命。
小心翼翼地挖着旁邊的土,她一定要把牙牙草完整地帶回去!
可是就在這時,半夏忽感到背後有股陰冷之氣,然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股巨大的力量已經將她撞倒在地!
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倒在雪地裡了。
胸口,被鋒利的狼爪狠狠抵住。
仰起頭,映入眼底的是憤怒的狼眼,以及犀利的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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