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孫老爺子知道自己和阿諾可以留下來時,喜出望外,不過他也提出要自己在旁邊立門戶,不想一直吃半夏家的。
半夏心裡明白這老爺子年老體弱,阿諾又小,若是真自立門戶,怕是還要飢一頓飽一頓,這小孩子正在長身體,哪裡能一直餓着啊。想到這裡她有了個主意:“孫伯伯,無末經常上山打獵採藥,家裡這一攤子就我一個人做,我時常覺得力不從心。如果你願意的話,不如就幫我一起幹活,醃肉醃雞蛋養雞,這些都是要乾的。你幫我幹活,我也沒什麼外面用的銀子給你,就供你和阿諾吃飯。至於阿諾呢——”她看了看一旁最近個頭長了不少的阿諾:“阿諾雖然小,但到底是個男孩子,在我們望族,這麼大的男孩子也該學着上山打獵了,不如從明兒個開始,就讓他隨着無末一起上山,如何?”
這孫老爺子一聽這話,心中感激萬分,這又能讓自己爺孫倆吃飽飯,又能讓阿諾長些本事,當下渾濁的眼圈都紅了,一疊聲地道:“若是這樣,那我爺孫倆就厚着臉皮留下來了,您對我爺孫倆的大恩,我們一定記得。”
從此之後,這兩人便留在半夏家裡了。剛開始的時候望族人難免覺得怪異,這種事可從未發生過啊,可是時候久了,他們見那老爺子委實是個可憐人。這小小的阿諾呢,雖然話語不多,可極爲懂事,平時幫着半夏打掃雞舍挑雞糞等髒活累活都搶着幹,偶爾隨着無末上山打獵,也是機靈冷靜上進好學的孩子,於是族人漸漸都喜歡起他來。說到底人心是肉長的,這麼懂事體貼的小孩,誰看了不心疼啊。
可是木羊卻怎麼也喜歡不起來那個小孩,他橫看豎看都看他不順眼,於是每每大夥兒一起上山時,他總是藉故訓斥那孩子。剛開始大家也理解他,畢竟因爲這事無末給了他難看,可時候一長,對阿諾這孩子不免憐惜,大家都覺得和一個小孩子計較這個太沒氣度了。
望族的族長,不該是這麼小心眼的人啊。
這話,大家都藏在肚子裡,不敢說。
誰當族長,什麼樣的人當族長,是老族長說了算的。千百年來的慣性,他們已經習慣了服從。無論是誰,只要握起那把魚頭柺杖,那就是他們至高無上的族長。
半夏從旁人的話語間,知道小阿諾受了委屈的。這天她給他做了新的麻衣穿上,說話間便問起這事,誰知小小的阿諾提起這個卻渾然不在意:“我只在乎你和無末叔叔,至於那個木羊,關我何事。”
半夏見這小小人兒說出這麼一番話,不由得笑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如今孩子也五六個月大了,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也像阿諾這麼可愛。
小村莊安靜地躺在上古山下,日子便如同流水一般滑過,一直有這麼一天,彷彿一個小石子投入水面,把大家都驚動了。
這一天,半夏的父親蘇老爹怎麼也找不到自己的大女兒迎春了。
着急的他便趕緊召喚來了自己的二女兒和女婿,三女兒和女婿。
半夏安慰自己爹爹:“爹,你彆着急,村裡人並沒看到大姐離開,我們到處找找,一定能找到的。”
忍冬也趕緊上前:“爹,木羊會找人幫忙一起找的,人多力量大。”忍冬也懷孕了,肚子漸漸顯現,木羊對她越發呵護,幾乎言聽計從。
蘇老爹看着兩個女婿,這都是村子裡數一數二的好男兒,當下欣慰地點頭:“好,好,大家一起找,趕緊找你姐姐。”
於是半夏忍冬各自帶着女婿離開,找了街坊鄰居一起尋找,蘇老爹這邊也發動人羣一起找,很快全村人幾乎都停下手中的活計幫着找迎春。
可是他們把村子內外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迎春,而此時距離迎春失蹤已經整整一天了。
蘇老爹雖然生氣這個女兒,但自從這個女兒回到村裡後也算孝順,如今失蹤了自然擔憂得緊。
族長大人很快便知道了這個消息,於是讓費將大家組織起來詢問,結果問來問去,大家都說沒見過迎春上山,也沒見過迎春出村去外面。
最後終於當值守神廟的幾個人面有苦色,忍不住吞吞吐吐地上前報告:“昨晚,昨晚迎春來神廟前了。”
聽到這話,費皺起了眉頭,半夏心中則是一沉。早就知道這大姐回來別有目的的,但是時日久了大家漸漸放鬆了警惕,難不成她真得膽大包天竟然敢打神廟的主意嗎?
費當場並沒多言,只是叫了那幾個值守的進屋後詳加詢問。好半天功夫,衆人終於出來了,蘇老爹擔憂地進去問費到底怎麼回事。
半夏也爲這事頭疼,找了個值守的打聽一番,這才知道,原來大姐那天確實經過神廟,並和大家打了招呼,可是後來他們發現不遠處有可疑的人影,於是都過去看了,後來回來的時候,大姐已經不見了。
這時候,蘇老爹也從屋子裡出來了,面色蒼白,他擡頭望了眼擔憂地看着自己的半夏和忍冬,搖了搖頭說:“我怎麼生了這麼個孽障!”
這一天,蘇老爹回到家裡後就茶飯不思,不多時便一病不起了。
半夏和忍冬雖各自都懷有身孕,卻也孝順地侍奉在蘇老爹炕頭前。
望着炕上憔悴蒼老的爹爹,忍冬大罵大姐:“我當她真得是盡孝心回來了,卻原來根本就是幫着外人打咱神廟的主意!”
半夏不言,心疼地望着爹爹,她知道即使她有第二根牙牙草也換取不了他的甦醒,除非找到大姐,將這件事徹底解決。
這件事很快反饋到了族長那裡,族長便命費帶兩班人日夜值守在神廟四周,不許任何人進去,如果有人出來,要儘快報告。
衆人皆知,雖說找迎春要緊,但除了族長,卻沒有人能隨意進出神廟的。
“如今族長這樣做,怕是要等着迎春自己出來了。”半夏和忍冬這麼說。
忍冬皺了皺眉:“也不知道她在裡面這麼久,怎麼還不出來?她在裡面到底怎麼樣了?”迎春進神廟已經兩天了,還沒有出來。
半夏搖了搖頭:“不知道,但是看來族長並不打算親自去找。”
誰也不知道族長怎麼想的,難道……他覺得擅自進入神廟的人就應該受到懲罰,所以不願意去把迎春找出來嗎?
很久後,族長進去,會不會發現的是一堆白骨?半夏想到這裡不寒而慄。
不管迎春如何可恨,但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姐姐,半夏想到那種慘狀自然會不忍心。
這一日,半夏侍奉爹爹一個白天,她月份大了,不免覺得疲憊。無末晚飯時給她送來了雞湯補身子,見她臉色不好,便讓她回去歇息,自己在這裡侍奉。
半夏看看人高馬大的無末,想着爹爹曾經對無末的刁難,不由得問:“你行嗎?”
無末笑了笑,輕輕揉捏着半夏的肩膀:“可以。”
無末大手十分有力,可是他幫着半夏揉捏的時候力道總是控制得很好,恰到其份不輕不重很是舒適。半夏想想他一向心細,點頭說:“那就麻煩你了。”
她如今身子不如以前輕便,若是逞強白白累活了肚子裡的小傢伙,那纔是得不償失。
兩個人正說着,忽然外面傳來腳步聲,接着阿諾的聲音傳來:“半夏嬸,外面出事了。”
阿諾稚嫩的聲音總是冷清清的語氣,如今說話間竟氣喘吁吁。
半夏一聽頓時皺眉,打開門讓阿諾進來:“發生什麼事了?”
阿諾擦了擦額角的汗:“叔叔,嬸嬸,外面有人來了,把神廟給包圍了,說是我們拐賣人口。”
拐賣人口?這是什麼話?
阿諾皺着小小的眉頭:“我也不清楚,大家都在神廟那裡了,族長也在。那些外人舉着火把圍住神廟,說是要闖進去找人。”
半夏和無末面面相覷,神廟乃本族聖地,不要說外人,就是本族人也不是隨便出入的!
無末意識到這事非同小可,當下沉聲道:“阿諾,你陪着你嬸在這裡,我出去看看。”
半夏搖頭:“不,這件事關係到我大姐,既然爹爹臥牀不起,那我理應過去看看。”說着她摸了摸阿諾柔軟的髮髻:“阿諾,你留在這裡幫嬸嬸照顧爺爺,可以嗎?”
阿諾皺眉:“嬸嬸,外面危險得很,你還是留在這裡吧,我跟着叔叔出去。”
誰知正說着,忍冬從外面進來,她抱着肚子喘氣:“我在這裡看顧爹爹,你們都去吧。”
半夏和無末對視一眼,點頭說:“好。”
此時天隱隱黑起來,上古山也籠罩上一層黑紗,大山深處看不清的神秘黑暗中,傳來一聲聲瘮人的狼嗥。
半夏聽到這狼叫,不由得問無末:“你能聽出它們爲什麼叫嗎?”
無末側耳細聽,片刻後說:“它們在發出警告,有危險……”隨機又皺眉說:“它們在聚集……”
“危險?”半夏不解,難不成上古山也遇到了什麼危難嗎?
無末皺眉,若有所思,良久後終於搖頭道:“我聽不清楚,斷斷續續,很亂。”
半夏:“那罷了,咱們趕緊去神廟吧。”
無末牽着半夏,身後跟着阿諾,片刻功夫三人便到了神廟附近。
神廟前已經點燃了許多的火把。有成羣的陌生人,他們騎着駿馬拿着刀槍舉着火把,將神廟圍得水泄不通。根據他們身上的衣着判斷,他們應該不是普通人,估計是外面那個王朝的官兵吧。
半夏遠遠看過去,只見在火把圍着的神廟大門前,族長身着盛裝,舉着魚頭柺杖,身體雖羸弱不堪,卻依然莊嚴地站在那裡,在他的身後,望族大部分人都到齊了,手中有的舉着弓箭,有的拿着鋤頭,有的甚至緊緊握着石頭,同仇敵愾望着這羣外來者。
無末回首看了眼自己的娘子,低聲問道:“半夏,你領着阿諾躲遠點,我走近瞧瞧去。”
半夏望着這一衆的官兵:“無末,我知道你拳腳功夫頗有一些,打一個可以,打幾個也沒問題,但是這些都是官兵,他們騎着馬拿着槍的。就算我們望族所有的人加在一起,也打不過他們的。”
無末握緊她的肩頭:“所以我要你帶着阿諾還有我們的孩子回去,好好地留在屋子裡。”
半夏搖頭:“假如你們全部出事了,留下我一個人和肚子裡的娃,那還能活下去嗎?我大着肚子能逃到哪裡去?那些官兵會放過我嗎?””
無末皺眉略一沉思,忽道:“半夏,我有個法子對付他們,但是需要一根長矛,你還記得那個姓齊的給我們送的鐵器嗎?你從中拿一根長矛來給我,好不好?”
半夏仰頭望着自己的丈夫,心裡明白他是要支開自己了,不過她還是咬牙點了點頭:“好。”
無末轉身摸了摸阿諾的頭髮:“阿諾,你嬸嬸有了身孕,替我照顧好她。”
小阿諾認真點頭,稚嫩的聲音清冷平靜:“叔叔,你放心。”
無末再次望了眼半夏,低聲道:“那你們去吧。”
半夏又想起什麼,從自己皮靴裡抽出一把精緻的小刀:“這把刀,我一直藏在身上,原本是想着萬一有獸類來到山下也好有個應付,如今給你做防身之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