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亭中,李光祿望着半輪月亮,身上柔軟的光也帶幾分痛苦,長嘆一口氣,李光祿問道:“你跟她什麼關係。”
從未撒過謊的姜尋下意識地摸摸鼻子,摸到卻是冰冷的鬼面,道:“她弟弟。”
李光祿在嘴角扯出笑容道:“死在你手中倒也算理所應當。”姜尋沒有說話,李光祿回憶道:“山角村時,我常坐在溪邊的青石上讀書,看到你姐姐洗衣服,那時我是家窮四壁,只能躲在石後偷偷看她不敢打招呼,一次天上落下絲絲細雨,在臉上那種冰涼感至今都記憶猶新,打着油紙傘的你姐姐,蹲在河邊洗着淡藍色的手絹,一股涼風,放在旁邊的傘被吹跑,你姐姐扭頭分神,手絹順着水流飄走,我坐在青石側面,聽到聲音,不顧身上破舊的布衣,下水將手絹撈了上來,她跑來道謝,我慌亂地說句沒事,就跑回青石後,同年秋季誰成想蝗災嚴重,唯一的兩畝田地顆粒無收。最後餓的我甚至吃麥地中剩下的幹杆,那嚥下的感覺就像無數的刀在割着嗓子,一段時間過去我餓的只剩骨頭,你姐姐看到了我,驚訝問怎麼吃這個,我沒有力氣回答,手中準備參加縣考的書都被吃了一半,這段日子裡,她每天都會送來半塊幹餅讓我充飢,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在縣中考試得了第一,知縣陸有義將我推薦給淮興郡,僥倖又得了第一,可以參加全國考試,陛下親自主考,水漲船高,曾不屑正眼的人都在親近我,唯獨你姐姐與我漸漸疏遠,拿着陸有義賞賜的十幾兩碎銀去家中,爲她買最愛吃的糕點,也是不冷不熱,直到有一天夜裡,月光就像今日般,冷的能滲入骨中,她說我不必這樣,我急忙表露心意,你姐姐眉頭皺着,轉身而回,從此大門就再也開過,全國考試的時間到了,我放下書信背上包袱就離開了,那一年的運氣還真是好,幾千考生我第七,右丞相孔崖看中我的才華,第三天就把我招到府中,裡面大官無數,吃喝美味,當天就把都城中掌管數千人的隊長之女許配給我,說先納妾後成事,十年時間,在右丞相手底下做事,硬生生爬到祀司,孩子還未滿月,聽聞淮興郡滯下病來勢洶洶,半月間死去數十人,說實話我還在想着你姐姐,於是領着最好的大夫來到山角村,村中人見我都在不斷磕頭,體會到做官高高在上的感覺我無法自拔,到你家卻被告知你姐姐早已嫁人,就是隔村的刀家長子刀勞財,後打聽得知原來她們早有婚約,來到溪邊,那塊青石不知被誰砸掉一塊,看着水中的影子,影子慢慢變換,裡邊居然是你姐姐的樣子,我好像是瘋了,心中什麼都不在乎一定要得到她,第二日,我去刀家敲門找她,開門的七八歲的稚童看到我就跑了回去,口中大聲喊着娘,我看這裡面那個滿身布衣,身形也有些變得臃腫的女人,你姐姐回過了頭,她的臉上多出了歲月的痕跡,她愣住了,我笑說接她去享受榮華富貴,她的眼神在那一剎那竟是絕望與無助,咔嚓一聲,我的心好像碎了一地,你姐姐拒絕,可十年來我何曾被人拒絕過,後來一頓酒飯,我被隨行官員慫恿,幹了一件終生後悔的事。”說到這裡,李光祿這個中年男人抹掉眼淚,沉聲繼續道:“我因聽說是你家鑿壞青石,於是借上天之名,用高山,溪水,青石作成黃龍吐珠相,宣揚只要將破壞青石之人獻祭山神,此病定可消除,不出兩個時辰,這些同村的村民已經可笑的將你姐姐他們押來,她怨恨地看着我,夜裡,我告訴她只要跟我回去,就放了所有人,沒想到她這麼執拗,任死也不走,第三天午時,溪邊我高高在上的坐着,下面一片哀嚎,同行的官員還替我點頭,當剩你姐姐最後一個人的時候終究還是看不下去,便說山神已收夠祭品,不再追究,你姐姐渾身顫抖看着我,流着眼淚聲音嘶啞大聲喊着,會有人來殺你的。失魂落魄地離去了,夢中每每想起都是一身冷汗,我把當初同行叫好的官員都殺了,後來去尋你姐姐得知她瘋了半年,鬱鬱而終。上次偷偷回到山角村坐在那塊殘破的青石上,有個年邁的老人正在溪水中抓魚,他告訴我這塊青石是有罪的,我問爲什麼,他給我講了你姐姐的故事,原來我走以後,她常在石頭前發呆,家人爲讓她履行婚約,直接揮錘砸碎,原來她的心中也有我這樣一個落魄的窮書生,我卻,我卻,真是可笑。”李光祿低着頭面色再無生機,道:“動手吧,我也該下去賠罪了。”
姜尋盯着一心求解脫的李光祿,不由搖着腦袋,他還有幾分良知,但不能免去一死,他所犯的罪就像墨水深深刻在皮肉中,清洗不掉,星星漸漸隱藏,小亭中銀光閃過,祀司李光祿帶着笑容離去,姜尋拿出罪紙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小字:祀司李光祿在山角村殺害房家,刀家十二口又在權利紛爭中殺掉官員近三十餘人,分別是縣官培元,楚雙河……
月光下,看不清血液的顏色,就像一灘水緩緩從李光祿的身上流出,早起的家奴看到亭中有人影,拎着燈籠探着腦袋走過來。姜尋聽到腳步聲回頭去看,家奴啊的一聲大叫“鬼啊。”嚇得燈籠都被甩出去,連滾帶爬地跑回去,所有房間都亮起來,人越來越多,家奴顫顫巍巍地舉着火把走在前面,聲音顫抖指着小亭道:“鬼就在那裡。”
一個老人搶過火把訓斥道:“真沒用。”說着,將火把探出去向小亭走去,後面的人站在一起不斷伸脖去看,一聲蒼老地哀嚎喊出:“老爺,你怎麼了,快來人,快來人。”
街道上的小販推着木車從家中出來,木車的的兩側還掛着大燈籠,姜尋從他們中間走過,就聽有兩個小販說話:“聞沒聞到很濃地血腥味。”
“這地方昨日是王屠夫的,還不往下拿東西,一會兒等他來了,再把你連車趕走。”
“誰佔下是誰的,他還敢壞了規矩不成。”
風月樓前燈火通明,站在門口就能聞到酒氣沖天,客人來來往往,濃妝美婦站在門口聲音清脆地大爺長大爺短。朝裡面走去,濃妝美婦直接挽住姜尋的胳膊,濃濃地胭脂香傳來,姜尋眉毛一皺扭頭盯了一眼美婦,美婦啊的一聲如觸電擊,愣在原地,直到一個醉漢從裡面出來,色眼迷離拍着美婦道:“嵐妹妹在下走了。”
林嵐扭頭一笑,舞手絹道:“大爺有空再來。”
醉漢走了,林嵐看着姜尋的背影喃喃道:“這眼神真嚇人。”
姜尋走到四層,門口的白麪小生看到姜尋,低頭道:“這位客人殺氣好重,切要收一收,莫要嚇到其他客人。”
姜尋腳步頓了頓,摸摸臉並未感到身上的殺氣,回到房間打開門,一盞茶杯飛來姜尋接住,洛圖早就在等他,道:“小兔崽子,殺個祀司用這麼久,老夫差點去找你。”
姜尋脫掉外套隨意道:“聽了個故事才殺的他,沒有波折。”
洛圖站起身走到門口道:“洗把臉,靜坐兩個時辰,再休息。”
姜尋將水潑在臉上,整個人清醒許多,盆中清水蕩起漣漪,他的臉龐棱角分明,不再是剛出山時的稚嫩,四目相對,只見水影之中,目光如鋒,深處還藏有幾分血意,姜尋被自己的眼神嚇到,心亂無比,想到師傅的話來牀上靜坐,閉上眼,心境的池水攜着戾氣奔涌而上,姜尋眉毛緊皺,思緒橫飛,遲遲靜不下來,忽然,琴聲從窗外蕩來,音傳入耳,連綿不斷,如冰涼的水一般,安撫着姜尋躁動的內心。
太陽初生,城中的衛兵亂作一團,百官路被徹底封閉,衛兵逐家排查,統計官員傷亡情況,寧德昌在崔府中眉頭緊皺,不斷有兵發現被殺官員並且將白色的證紙交給他,看着崔府倒在地上的衆多屍體,寧德昌身邊侍衛道:“老大,這麼多人被殺,我們恐怕難逃牽連。”
寧德昌怒目相對,語氣生硬道:“處理不好只怕人頭難保,全部出動,不能再有任何人死了。”
侍衛道:“有個中隊長因昨日醉酒,今天沒來。”
寧德昌冷哼一聲,道:“剝掉官職,隊長之職由副隊擔任,囚禁在家,這個風波誰也別想逃。”
侍衛點頭後退不再敢說話,寧德昌若有所思,崔興夫人從裡面哭喊着走過來道:“我家大人怎麼就被人殺害了,寧指揮使要找出真兇,皇上要爲我們做主啊。”
寧德昌心煩捏着額頭,侍衛見狀將老婦人攙回去,寧德昌蹲下身,摸着白展胸口的劍傷,又將碎掉的燕翼刀撿起來仔細觀察,對身邊的幾個人下令道:“全城戒嚴,查所有用劍的人,膽敢反抗格殺勿論,多派些人隱藏在各個官員家中,這事牽扯甚大,我去稟報皇上。”說完,跨上駿馬,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