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個多小時的功夫,方俐就到了軍區總院。
“鍾亦可怎麼了?”她的臉色平靜,聲音沒有太大波瀾,好像專程在凌晨驅車趕來探視的,不過是個得了小感冒的人。
佟佑安淡然看着她的眼睛,“我一直都很好奇,亦可在您的心中,到底是怎樣一個存在?”
方俐冷冷看着他,“佟先生有話直說。”
“好。”佟佑安雙手插兜,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她的眼睛,“13年,亦可究竟是因爲什麼受的傷?”
方俐的眼跳了跳,語氣淡漠,“車禍。”
“哦?所以並不是14年?”佟佑安揚起眉。
方俐的眉倏然皺起來,“是14年,我忘了糾正你,只想着回答你她受傷的原因。”
“亦可受了那麼重的傷,作爲她的母親,您居然對哪一年不敏感,還是根本就是13年,您無意中忽略了要掩蓋這個真實的時間。”
方俐的眉皺的更緊,“佟先生什麼意思?大半夜的把我叫來,就是要咬文嚼字?”
佟佑安搖搖頭,“坦白講,我剛剛從英國回來,詳細調查了她在14年的住院記錄,並和她的主治醫師有過長達三個小時的深談。”
方俐有些意外,“你到底想說什麼?”
佟佑安也不兜圈子,“她的父親和你是什麼關係?她爲什麼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記憶完全變了樣子?”
方俐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他,“佟先生的話,我聽不懂。”
佟佑安不疾不徐道,“我手裡有你們夫妻和亦可的DNA鑑定報告。”
始終平靜的方俐登時愣住,而後一笑,“佟先生這是有備而來啊,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她插在外衣口袋裡的手在漸漸收緊,目光深冷,“說吧,你到底爲什麼娶她?我知道你一定是有目的的。”
佟佑安面色平靜,“我喜歡她,只這一個理由。”
方俐嘲諷一笑,“看來佟先生根本沒有和我談的誠意。這個理由,你不覺得太可笑嗎?”
“難道在你眼裡,你的女兒沒有半分優點,根本不值得人喜歡嗎?”佟佑安反問。
方俐不爲所動,“如果佟先生並沒誠意,我也不想和你過多浪費時間,我在上夜班,還有很多事要做。”
她說完便要走,佟佑安的聲音扯住了她的腳步。
“她的父親始終沒有結婚,身邊也從來沒有任何女人,他一個人守着對你的思念,把女兒辛辛苦苦養到了24歲。並且他有一次對我提起,死後想把骨灰灑進大海,那樣的話,他就有機會漂流到他想見到的那個人的城市,說不定可以在她看海的時候,遠遠的望一望她。”佟佑安頓了頓,“所以,你一定知道,那個讓他如此想念的人是誰吧。”
方俐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佟佑安是誰?他既然能對她說出這樣的話,肯定是把鍾亦可真實的身份調查的清清楚楚,她知道自己再做無謂的否認,只會成爲他眼中的笑話……
她並沒有轉身,只是低聲問道,“你是他什麼人?”
佟佑安眯起黑眸望着她的背影,“他是我的恩人,我只是想替離世的恩人,好好的照顧他在這世上最放不下的牽掛,他此生唯一的女兒。”
方俐哂笑,語氣滿是嘲弄,“想不到他對你這樣的大人物,能談得上恩情?”
佟佑安說道,“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麼奇妙,我也想不到他惦記了一生的那個女人,竟會另有家庭,而且過得幸福美滿。”
方俐被噎住,沉默片刻,方纔緩緩轉身,“這就是你娶鍾亦可的原因?”
“對,所以我想搞清楚,她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變成這個樣子?”
方俐淡淡道,“她當年跳樓自殺險些喪命,全身各處都是傷,臉也不例外,所以顴骨和額頭做了微整形。她已經
很命大了,如果不是她下墜時被樹攔了一下,她早就沒命了。”
跳樓自殺……
險些喪命……
佟佑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努力讓聲音儘量平靜無波,“她僥倖死裡逃生,那麼她的那個孩子呢?那是我恩人的血脈,我需要知道她的真實下落。既然鍾亦可能夠起死復生,那麼,那個孩子在哪裡?”
方俐搖頭,“那個孩子沒有她這樣幸運。她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她的話就像一把利劍狠狠的挑起佟佑安的心,任憑他再努力的控制情緒,高大的身體卻還是因爲心頭那幾乎難以忍受的劇痛,微微的震了震。
他忍痛問道,“所以,鍾亦可的命,是你救回來的?”
“算是。”方俐淡淡道。
“可我想不通,你既然拋下他們父女一走二十幾年杳無音信,怎麼會在她出事之後能及時趕到她的身邊?”
而且偷天換日的功夫了得,竟然連他都沒有查出來……
方俐依舊面色淡淡,“這是我的事,你與其關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不如好好想一想,一個和別人生過孩子的女人,一個以後可能再也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值得你用你這尊貴的一生去報恩嗎?”
佟佑安愣住,“她,不能再生育?”
方俐扯脣,目光裡含了幾分鄙夷,“對,不能給家大業大的你傳宗接代的女人,你娶她何用?”
佟佑安的拳漸漸收緊,忽然笑了笑,“你的意思是,不能生育,我就該拋棄了她?”
方俐不語,只是靜靜看着他,他蹙起眉,“我在想,難道姚望突然變臉把她拋棄了,莫非也是你對姚望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方俐並沒有否認,而是有些不耐煩的皺起眉,“如果不是你突然和她登記領證我已經無力阻止,我是不可能讓她嫁給你的,甚至,我希望她這一輩子都不要嫁人才好。”
她近乎殘酷的話讓佟佑安的心有些發緊,“你到底是怎樣一個母親,竟會不希望女兒得到幸福?”
“結婚就代表着幸福嗎?以她的條件,怎會有男人真心待她?即使勉強結婚,也未必不會遭遇背叛和拋棄。”她冷冷反問,“與其婚戀不幸一生爲情所困,反倒不如單身過得快樂,佟先生覺得呢?”
面對這個偏執的有些可怕的女人,佟佑安不想再和她談論這個話題,“我不可能和她離婚,我也不想和你探討婚姻和人生。我只關心她的記憶出了什麼問題,以後會不會記起從前的事,或者再生出什麼新的狀況?”
方俐看着他的眼睛,“雖然你娶她的目的我依舊是半信半疑,但既然我把她的情況都告訴了你,你還是不肯離婚,如此看來,日後若是和你這樣能力非凡的人合作,應該是我從前沒有想過的一個選擇。”
“合作?”佟佑安再淡定,也還是被她的話說的一頭霧水。
方俐漠然點頭,“是的,我在鍾亦可身上做了個實驗。”
佟佑安眸光一緊,不由捏緊了拳,“你說什麼?”
“我爲她做了記憶覆蓋和更改,但是,這個實驗從研究到臨牀應用,鍾亦可是第一人,所以她以後會出什麼狀況,甚至連她的生命受此影響究竟能維繫多久,我都不清楚,所有那些可能的狀況都將是我研究的課題,而這個課題一旦成功,將具有非常重大的醫學意義甚至不可估量的科學價值。”
看着她那平淡的近乎麻木的神情,佟佑安的心裡就像瞬間落入一顆炸彈,轟然爆破……
他甚至捏緊了拳,幾乎控制不住要打她的衝動……
“你到底是她的母親嗎?你這樣對她,你還是人嗎?”狂怒的他幾乎想扭斷她的脖子!
面對他瞬間的暴怒,方俐竟然扯了扯脣角,“怎麼,看來你真的很在乎她?”
近乎瘋狂的佟佑安不顧一切的拎起她的領
口,雙目通紅,“要怎麼做,才能讓她回到安全的狀態?”
方俐被他的猛力扯的身體一抖,目光卻毫不閃躲,臉上依舊波瀾不驚,“如果我不這麼做,她當年已經是腦死亡。”
佟佑安的手猛的一顫,“腦死亡?”
“沒錯。與其讓她立刻死去,不如在我的實驗中繼續存活,我想,我不用再多解釋。”
佟佑安頹然鬆手,身體連連後退,無力的貼在了牆邊。
他低下頭,緊緊的閉上眼睛,心頭劇痛難耐。
是的,他很清楚,從四樓一躍跳下的後果會有多嚴重,所以這也是當初在拿到蕭瀟死亡證明時,儘管他沒有見到屍體,卻也在反覆覈實調查過後絕望的接受了那個結果,也纔會在初遇鍾亦可之後儘管屢屢懷疑她的身份卻也反覆告訴自己不要幻想她是已經出了事的蕭瀟……
瀟兒……
對不起……
如果不是我,你不會受到這麼多的折磨……
甚至,如果我沒有刻意出現在你的生命裡,你的笑臉一定始終像陽光一樣燦爛明媚……
是我,對不起你……
方俐的聲音打破了死寂的沉默。
“佟先生,所以,既然你說你要報恩,那麼就要記得觀察她的反應,及時告訴我。我這邊也通過我埋入她頭部的納米感元一直在監控着她大腦的狀況,不然今晚也不會發覺她的異常打電話過來詢問。多一個人幫我,尤其是你這樣的人來幫我,總不會是壞事。我想我們或許可以雙贏。”
她儼然談論工作的口吻讓佟佑安緩緩擡頭,眸光沉痛的看着她,“所以,你真的只是把她當成你的試驗品,而不是你的女兒?”
“我首先是個醫生。”她面無表情。
佟佑安忍痛點頭,“好,不管你是她醫生還是她母親,我只請求你,全力保住她的性命。”
她搖頭更正,“我只能說,儘量延長。”
佟佑安的喉中已經滿是血腥,他捏緊拳,咬牙問道,“有哪些事,會對她不利?我該怎麼做?”
“她這次受傷,頭部傷到嗎?我監測到的她的腦部活動似乎有些異常。”
“頭部沒有受傷,只是肺挫傷和腿傷復發,但是受到的驚嚇不小。”
“好,要注意以後不要讓她頭部受傷,更不要刺激她的記憶,如果從前的記憶復甦而造成和植入記憶的衝突,會對她已經受損的腦組織細胞尤其是腦幹中樞產生再次傷害,如果那些組織細胞破損到再無修復的可能,你明白的,腦幹的死亡,本就是目前醫學上無法逆轉的生命死亡。我不敢保證我的實驗能夠一而再的成功讓腦組織細胞起死回生。”
方俐這樣一說,佟佑安剛好記起之前鍾亦可和他提起的殺死姚望的那個夢,不由說道,“她最近夢中出現過當年出事時的場景,也許,不是好現象吧?”他緊張的看着她,手心迅速滲出了冷汗。
果然,方俐蹙緊眉,“當然,儘快把她轉到我那裡去。”
“好。”佟佑安直直的看着她,黑眸已經失盡光彩,很久很久過後,他才頹然閉上雙眼,聲音啞的不成樣子,“再見,方主任。”
大腦一片空白的佟佑安都不知道方俐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高牆腳下又呆坐了多久,才重新走進醫院大廳的門。
直到坐在熟睡的鐘亦可身前,親眼看見她安睡的模樣時,他好像才找回了已經失掉的魂魄。
他輕輕的吻着她的手,輕輕的說道,“快點好起來,等你養好身體,我們就舉行婚禮,好嗎?”
瀟兒,不管以後的日子裡我們究竟還能攜手走多遠的路,我都會始終陪着你,保護你……
只要我的心臟還在跳動,我對你的愛就不會停止……
他把臉埋在她的手中,她的掌心很快便溼濡一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