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天氣已經轉涼,但半晌午的時候,陽光還是懶洋洋的從堆滿半空的雲層縫隙裡,撒下了那麼絲絲縷縷。青磚覆頂的太廟,被這碎裂的陽光,照得斑斑駁駁,愈發顯得森然。
走到離太廟大約還有半里地的地方,汪渺首先頓住了步子。虞玖玖下意識的扭頭回去瞅了他一眼,顯然一時之間沒想明白他停下來是什麼原因。
汪渺見虞玖玖那一雙明亮的眸子落到自己身上,相當不自在的撓了撓頭。他倒也不能算是膽小,可理想雖然豐富,無奈現實卻是骨感。哪怕他覺得跟在兩隻大妖怪後面,就有了與虯褫、劉陵放手一博的本錢,但當他越來越靠近太廟,對於強大妖獸的天生恐懼,自然也就越發的積壓到了心頭上。
“你怕了?”虞玖玖的語氣裡依然是不屑,她就知道,這種只會循土而遁的低等妖物靠不住。挑了挑眉,也就不稀得太搭理汪渺了,她轉頭對陶烏道:“這東西半點用也沒有,叫了來也是白費工夫,搞不好還被虯褫當零食給吃了。”
說到這裡,虞玖玖覺得自己好象要做的是筆虧本的買賣,怎麼看都像是給虯褫送吃食來了。哪怕汪渺根本就跟自己沒有半分關係,哪怕自己嫌他味道不怎麼地,根本就難以下口,可是如果就這樣憑白被別的妖怪吃了,自己身爲能戰百妖的重明鳥,是不是太丟面子了?
所以,單是從虞玖玖的這點小心思就能看出,跟着吃貨陶烏長大,當真是從根兒上就歪了。這種護食的本性,完全跟他是如出一轍。
可是汪渺不是虞玖玖肚子裡的蛔蟲,見她面色不善,直覺是要壞事,正猶豫着是再硬着頭皮跟上去呢,還是乾脆就地土遁,逃走了也就算是一了百了了。反正他活在這世界上,沒什麼遠大理想,能逍遙自在就行。
卻沒讓他打定主意的時間,虞玖玖又扭回頭來,衝着汪渺道:“你,過來!”
汪渺打了個哆嗦,再不敢起什麼要逃走的念頭,幾乎是佝僂着後背,小心翼翼的挪去了虞玖玖跟前,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他滿以爲以從虞玖玖那裡聽到,足以將自己貶斥得體無完膚的鄙視,卻沒想到虞玖玖只是淡淡的跟他甩下一句,跟緊點。
一時間汪渺那原本如同便秘一般,假笑得快要抽搐的臉,不由得有點僵住,腦子也有點轉不過來,不知道該換個什麼表情來面對虞玖玖。不過,一切其實也就是瞬息之間的事,汪渺莫名就高興起來,狗腿的趕上兩步,生怕被虞玖玖落下。
半里路說話就到,轉眼他們就已經來到了太廟東南角的一棵高大柏樹下。陶烏對虞玖玖打了個稍等的手勢,自己一個縱身便已躍至了十幾米高的樹椏上,這個角度,正好能將太廟的大致情形看個分明。
儘管陶烏不懂術士們所謂的風水格局,但他有妖獸的本能,尤其是已經知道這下面藏着一條虯褫。如此再來縱觀全局,立即就發現這
地方果然是險惡得很,同時也明白了雷被所說的“倒換骨龍”是個什麼意思。
所謂真龍昇天,取的自然是青雲直上的意思,那麼倒轉過來呢?這四面向下凹陷的地勢,大概根本就不想讓任何東西昇天,不但如此,還恨不得將那底下的活物,永遠鎮於其中。陶烏一面眯着眼睛仔細打量了一番那口“金井”,一面忍不住在心裡冷笑了一聲,這樣的手筆,只是以人力造出個假的聚陰池罷了。
虞玖玖仰着頭,看陶烏看得認真,便有些躍躍欲試,面前的宮牆雖說不算高,卻也遮擋住了自己的視線。而且,看陶烏的樣子,好象是有什麼重大發現一樣。不管她還沒來得及跟着陶烏躍上樹去,就聽到腳邊發出一陣細碎的“悉嗦”聲,低頭一看,汪渺也不知道是要幹嘛,大半個身子沉入了土地當中。不但如此,他還以這棵柏樹爲中心,如鳧水般繞出個三丈見方的圓形。末了,一臉得色的從土裡跳出來,告訴虞玖玖只要站在這裡不動,就算是能耐比虯褫還大的妖怪,也不是那麼容易靠近。
可惜,虞玖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那樣子,彷彿是在看一個連同情都不值得給予的腦殘。虞玖玖指了指宮牆之後,道:“我們過們是要進去的,留在這裡一輩子也抓不到那條虯褫。再說了,我需要呆在這個土圈子裡嗎?就你那點小伎倆,連個陷阱都做不好,還想防着別的妖獸,是不是太想當然了……”
說話間,陶烏已經從樹下飄了下來,甫一落地,已經覺查到了幾分與先前不大相同的地方。他垂眼掃了眼腳下,立即猜到是汪渺在第一時間,在周圍劃出了一條界限。這地狼吧,雖然打架不行,但勝在遁地而行,又能短時間打亂五行運轉,所以,由他所築的這個分界線,還真不是那麼容易打破的。只是,他們如今又不是被什麼厲害的對手圍困,自己先建出個困局來,是不是腦子被雷給劈了?
汪渺見這一記馬屁顯然是拍到了馬腿上,頓時有點泄氣,他哪裡能跟眼前這兩個大妖怪比。活了幾百年,他唯一擅長的就是保命。
虞玖玖沒管汪渺,徑直問陶烏道:“你剛剛看到什麼了?是不是這裡面有什麼棘手的問題?”
陶烏搖頭,略一沉吟後纔開口,“棘手的問題倒沒有,這地方也就是用來騙騙普通人類而已,太廟就是個遮掩,大約那條虯褫原本並不藏身於此,是被人鎖困在這地方。與其說是什麼倒換骨龍格局,還不如說是個僞裝得很巧妙的困妖陣。”
因爲與術士幾乎沒打過交道,陶烏也只是推測出了個大概,既想不出是什麼人乾的,也不知道沒事鎖條虯褫在這裡有什麼用處。
“哎呀,”虞玖玖聞言忍不住跺腳,她橫了汪渺一眼,“還是該把雷被那小子給帶來,他雖然沒什麼本事,好歹也是個術士,說不定能直接破了這個什麼古怪格局呢!”
陶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伸了根指頭
朝虞玖玖晃了晃,然後才說道:“不用,任他是什麼陣法,也已經被人給破了。我猜就是那個叫劉陵的小丫頭片子,她可能也沒鬧清這底下是個什麼東西,就貿然動手了吧……”
原來,陶烏的那個笑,是即將能吃到美食的意思。如果這陣法尚能運作,那麼就會有兩個結果,虯褫出不來,自己也無法深入地下去打獵。可是,這天底下的事就這麼巧,劉陵誤打誤撞,幾乎算是給陶烏做好了開餐前的準備工夫。
卻說劉陵也是個運氣不怎麼好的倒黴孩子,仗着從小跟着父王近前的術士們學了些東西,就有了那麼股氣眼高手低的傲慢。如果說她這輩子,都安安心心的做個淮南的郡主,大抵也能順風順水的活着。可惜人心總不是那麼容易滿足的,尤其是對於一個自以爲窺見了所謂天道的小姑娘,比起她的父王來,劉陵對於權利的迷戀,似乎要更勝一籌。
是以,她隻身一人到了都城長安,旁人都倒是因着她的父王,所以她小小年紀才周旋於高官貴胄之間。其實誰都不知道,劉陵這丫頭,生憑最愛兩個東西,一是常人所無法掌握的力量,一是常人所不能企及的權利。年紀不小,野心倒大得沒邊兒,況且她既不是皇室嫡親,又身爲女子,但凡有點腦子,行事之間也應該拿捏好分寸。更何況,表面上看起來,有點名氣的術士都被淮南王收入了麾下,可就算是用膝蓋想想,也該知道,坐在這天下權利巔峰的皇帝手下,纔算是上的能人輩出。
不管怎麼吧,劉陵仗着自己在淮南的那點“無人能及”的本事,就企圖隻身在長安城裡掀起滔天巨浪,也算是應了利令智昏這個詞兒。也可能是她自出道以來,當真沒遇到過什麼挫折,所以在對大司馬一擊未能得手,又暫時不能離開都城的情形之下。儘管首先也想到了要隱藏行蹤,卻在還未搞清楚這太廟下的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之際,就異想天開的覺得可以將這股前所未見的強大力量收歸己用。
劉陵畢竟還是個小姑娘,不足二十的年紀,閱歷始終有限。哪怕是有幸得窺“天道”,卻忘了這世上最緊要的莫過平衡二字。若是一個經驗更爲豐富些的術士,面臨與她相同的境況,怕是要首先想想,這太廟底下的東西爲何,又是如何被鎮,一旦被釋放出來,又是否能以一己之力壓制……
世間偏偏容不得那麼多如果,落在當事人身上的,只有因果罷了。劉陵只當這太廟金井之中,是被哪位前輩高人鎖進了一條地龍,以做鎮守國運之用。可惜恰恰忘了那個傳了數年、高祖皇帝斬白蛇而起事的傳說。
也算是她運氣還沒背到家,虯褫被鎮壓多年,又是隻能於陰寒之地存活的妖物。劉陵雖用螟鱟打破了金井困局當中的陰陽平衡,使虯褫得以擺脫封鎮,但一時半刻,還不能立即脫困而出。饒是如此,那東西也已經能將自己的力量滲透出來,比如讓劉陵借力之下,輕而易舉的抓住了汪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