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愁飛這才轉身而去,朱月明臉上的笑容還未全退去,他身後的兩名美少年,已蹦跳活潑地咋舌擠眼道:
“好帥!我早聽老大說了,卻比想像中還好看!有些男人,真是越有權越是好看。”
“他的眼睛才厲害着呢!看似全不看人,但只那麼橫眄一下,卻老往人家要害處看,這纔要命啊!”
朱月明臉上仍堆滿了笑,但聲音裡已一點笑意也沒有。
“他已看出你們兩個不是女兒身。”
“什麼?!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他有那麼厲害?他又沒摸過我們!”
“胡說!”朱月明連眼裡的笑意都不見了,“你們有多大能耐!你們這點小機智,可是遇上了‘機師’——他纔是機智:機巧與智慧的大師!”
兩名美少年又伸舌頭、又聳肩,神情可愛,朱月明似也奈不了他們的何。
“那麼,他上三合樓幹啥子呢?”
“蘇夢枕真的不在裡面嗎?”
“不在!”朱月明斬釘截鐵地道,“但裡面確是有重要人物在那兒。”
“爲什麼你說有重要人物在裡邊,卻又能肯定不是蘇夢枕呢?”
“因爲我會望氣之術。”
“望氣?”
“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氣,只是有的人氣旺,有的人氣衰,有人氣盛,有人氣弱,也有人氣結、氣絕。旺盛的人,紫氣東來,衰亡的人,氣急敗壞,受過氣功訓練的人,能一眼望出人頭頂上那縷氣色來。”
“可是你並沒有見到他的人呀!”
“但那人氣太強。在屋頂上也冒出他的氣勢來。我可以斷定他仍在二樓第三房六合閣內。這人的氣很怪,一截一截的,呈幻彩白色,跟蘇夢枕的紫氣帶晦是不一樣的。”
“那我們爲什麼不衝進去,會一會他呢?”
“不可以!”
“爲什麼?”
“怎麼這麼多爲什麼!”
“人家想知道,向你請教嘛。”
“有這樣強盛而古怪的氣勢的人,必定是一流高手,而且必相當內斂詭譎,沒有必要,咱們還是少招惹的好。”
說到這裡,他臉上已笑意全無。
“我大致已知道他是誰了——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候與白愁飛偷偷會面。”
說也奇怪,朱月明這張笑已成了他唯一表情的臉,一旦不笑,竟是十分威煞與權殺的一張鐵臉。
“看來,京裡難免又有一番腥風血雨,龍爭虎鬥了!”
白愁飛一路走到瓦子巷。
那兒已經是接近了“象鼻塔”的地盤。
“象鼻塔”其實並不是一座塔。
它只是一座陳舊的八角木樓,愈高愈斜,愈斜愈細,是稱爲“象鼻塔”。
它坐落在城中心,是一個銷售各類貨物的地方。
在這兒,你可以用最便宜的價格,買到一切你想像得到和你想像不到的東西。不過,要是你跟這些小販貨郎不熟,不能打成一片,你也可能用最高的價錢只買得最不值錢的貨物。
這時候,已傍晚了。
正是上燈時分,但暮猶未合,天尚未晚。
這條街也分外熱鬧,來往行人特別熙攘。
“象鼻塔”這時候生意也特別好。擺賣了一天的攤販,準備收檔回家了,而白天辦事的人,也正好收拾起疲憊的腳步踏上歸家的路,這也正是想買點什麼回去和把貨品都賣出去之間討價還價的時候。
王小石的本性較爲平易近人,向跟老百姓一齊生活、一起工作,起居飲食,亦然如是,以他身爲當日“金風細雨樓”三當家之尊,以一顆石子格殺冷血宰相傅宗書的威名,能這樣與平民百姓平起平坐,自得廣大羣衆支持喜愛。他回到京城後,無論怎麼忙,除了必抽時間出來習武讀書之外,每天必定花不少時間來教貧寒子弟唸書(甚至因此而減少了他自己的讀書時間),也費不少心力來給街坊鄰里治病療傷,甚至風溼跌打,他也一概包辦,有時還替人代書,從家信到狀子,無不有求必應。官方見是他寫的狀書,無不給三分情面。是以,長期下來,他爲這些孤苦貧病的人費了不少心神精血,也確甚受衆望。
他的跌打書畫鋪,就開在那木塔的三樓上。
他因念蘇夢枕對他的提攜和教導,故曾戲稱那木樓爲“象鼻塔”,“象鼻”當然比不上“象牙”珍貴——也因蘇夢枕所創的幫派爲“金風細雨樓”,是以他也避諱這“樓”字,以示尊敬。
不過,他所到之處,行止之地,自然成了一股號召的勢力。大家都多到他那兒聚首,幫他的忙,也要他幫忙。久而久之,這木樓就成了王小石的大本營——人本戲稱之爲“象鼻塔”,後來也漸成了正名。
——本來,蘇夢枕爲人孤僻,外表冷酷,下手悍狠,但內心卻常懷慈悲之意,不肯多造殺戮。他孤芳自賞,生性好潔,不喜與他所瞧不起的人在一起,加上他久患頑疾,所以也極少出塔下樓來與衆同樂。他也自知孤立,故亦戲稱其行居之處爲“象牙塔”,他因身其中,遠離塵俗。而今王小石的“象鼻塔”卻跟他遙相呼應,但斯人影蹤水杳矣,王小石的親民作風卻與之大異其趣。
在這暮未暮日落未落的時分,白愁飛剛好來到瓦子巷。
瓦子巷是城中最熱鬧的地方。
瓦子巷的中心就是“象鼻塔”。
他來這兒做什麼?
他來找王小石?
(他不是剛見過他了嗎?)
(王小石已回來了嗎?)
他來找“象鼻塔”弟兄們的麻煩?
(在這時分,豈不是太驚動也太吃力不討好了嗎?)
他來打聽情報的嗎?
(這些人都視同王小石爲他們的兄弟手足,他們會出賣他們的“小石頭”嗎?)
——那麼,他到底來做什麼?
他?
他來,不做什麼。
他是來買東西的。